“裴遠晟,把藥給我。”唐笑微皺著眉,表情嚴肅。


    裴遠晟輕輕搖了搖頭,固執地說:“我不想……吃藥。”


    唐笑氣得笑了:“不想吃藥?裴遠晟,你當自己是三歲小孩兒嗎?病得這麽厲害,你還想撒嬌嗎?”


    她說得毫不客氣,畢竟,眼下最重要的是他的身體,她無法耐著性子去照顧他的情緒。


    同時,對於裴遠晟在這種時候還說不想吃藥這件事,她也感到十分不理解。


    一個大男人,生病了吃個藥算什麽呢?至於那麽抗拒嗎?


    “我說了沒事。”裴遠晟執拗地說,“你不要……不要來勉強我。”


    他此時仍然坐在地上,形象狼狽,但是表情卻很倔強。


    唐笑見過嬉皮笑臉花花公子式的裴遠晟,見過輕聲細語溫柔暖男式的裴遠晟,也見過奄奄一息病美男式的裴遠晟。


    唯獨沒見過冷著臉固執得像一頭牛一樣的裴遠晟。


    這不免讓唐笑感到很難適應。


    裴遠晟也很清楚,自己從未對唐笑采取如此惡劣的態度。


    以前的他,隻要唐笑不高興,他恨不得把心掏出來碰到她麵前給她才好,——雖然,唐笑從來都不需要他為她做什麽。


    今天的他,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就是不想順著唐笑的意,就是不想吃藥。


    他知道自己奇怪,不可理喻,簡直像是發神經,但是個中原因,他並不想深究。


    就讓他隨心所欲地任性一回吧。


    他想,誰知道以後還能夠見著她幾回呢?


    反正她心裏永遠不可能有她,那麽,他給她留下的印象是好是壞,又有什麽區別呢。


    他今天隻是想,不那麽順著她而已。


    “裴遠晟,你……聽話。”唐笑想了半天,才擠出這麽一個詞兒來。


    貌似以前在醫院哄不聽話的小朋友,她也是這麽束手無策,最後也隻能說一些“小朋友你要聽話好好吃藥病才能好”之類的幹巴巴的話。


    唐笑好像天生沒什麽哄人或者是說好聽的話的天賦。


    更別提她以前在醫院經常背地裏被人叫做“麵癱”或者“冰山”了。


    裴遠晟聽了唐笑這句話,卻是整個人都愣住了。


    因為從沒被人說過“聽話”兩個字,他震驚到都不知道該做什麽反應才合適了。


    也許是因為他從小太過於聽話,他的父母從來不用對他要求什麽,他一切都能乖乖做好。


    大人們通常更容易關注的,往往是那些比較熱愛調皮搗蛋、生性活潑的小孩。


    裴遠晟有個遠方表弟,長相智商都很一般,但是每年全家人聚在一起時,大人們最喜歡和他說話,而那孩子也特別討大人歡心,哪怕在和他差不多歲數的裴遠晟看來,那孩子的行為有點刻意地討巧賣乖。


    可是大人們都更喜歡這樣的孩子,包括裴遠晟的父母。


    裴遠晟不敢在家中調皮搗亂,所以從很小的時候起就努力地去壓抑自己的天性,將自己硬生生地掰成一個安靜沉悶的小大人。


    爸爸有很嚴重的心髒病,隨時都有可能死掉,所以,不能惹爸爸生氣,不能做錯事,不能搗亂,不能吵到爸爸,不能去耗費爸爸的精力……


    不知道從幾歲起,裴遠晟就給自己在心裏定下了規矩。


    這樣做的結果是,他爸爸真的就沒有在他身上耗費什麽精力。


    而他媽媽朱力雅一門心思撲在自己病中的丈夫身上,就更沒有精力可以浪費在這個從一出生就讓她感到恐懼的孩子身上。


    她知道他將來也會如她丈夫一樣早早地離他而去,於是更加對他避之不及。


    裴遠晟小時候,曾一度懷疑自己是爸爸媽媽領養回來的。


    但是慢慢長大,他終於意識到,他的確是他們親生的。


    證據是,他很快發病——是和爸爸一樣的遺傳性心髒病。


    原以為生病了就能受到關注,可他又錯了。


    丈夫剛剛過世不久的朱力雅,完全不想見到他。


    他和他父親長得太像了,越長大就越相像。


    看到他,她隻會徒增傷心而已。


    好在嚴叔來到了裴遠晟身邊,可是,嚴叔雖然視他如子,卻時刻不忘自己管家的身份。


    他對他永遠恭敬有禮,幾乎從不強迫裴遠晟做任何他不願意的事情。


    因此,裴遠晟長到現在,竟然真的從未被人說過“聽話”二字。


    或者該說,他從未被人當成小朋友過。


    這種感覺很新奇,但是,也很讓他感到雀躍。


    為此,身上的種種痛楚,仿佛都可以忍受了。


    地上的汙穢也不算什麽了。


    這個世界上,有人對他說“聽話”。


    裴遠晟在心裏回味著,如同反複咂摸著一塊蜜糖,甜到他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個微笑。


    “裴遠晟……你笑什麽?”唐笑吃驚地瞪著莫名其妙笑起來的裴遠晟,簡直快懷疑裴遠晟真的不正常了。


    一個曉茹已經夠大家頭疼的了,要是裴遠晟也出了什麽精神方麵的問題,她和成烈真要忙瘋不可。


    “沒什麽……”裴遠晟搖搖頭,決定把這件事藏在心底,不和任何人分享。


    唐笑無奈地看著裴遠晟,思索到底該拿他怎麽辦。


    他不願意吃藥,她眼下自己還是個半身不遂,也沒辦法強行搜他的身,把藥塞進他嘴裏。


    不過,看他能說能笑,想來這會兒心髒也不痛了。


    唐笑還沒說話,裴遠晟就從她的眼神中看出了她的打算,自己低聲說道:“別急……我再坐兩分鍾,實在太累了,站不起來……再給我兩分鍾,就好……”


    疼痛也是一件消耗體力的事情,裴遠晟剛才渾身的力氣都散盡了,早上吃的點東西也全都吐幹淨了。現在渾身發軟,沒說兩句話,就累得跟剛跑了個兩千米似的不住喘氣。


    “好。”唐笑點點頭,決定先等裴遠晟緩一陣,再來跟他商量怎麽應對接下來的事。


    兩分鍾後,裴遠晟試圖從地上坐起來。


    但是,他的手一點勁都使不上。


    即便再咬緊牙關,再積攢力氣,他試圖從地上站起來的動作,都像是正在下落的蘋果企圖和地心引力作鬥爭一樣徒勞。


    才一小會兒功夫,汗水剛剛幹透的額頭,再一次不滿細密的汗珠。


    “裴遠晟,我來幫你吧?”唐笑不忍地說。


    裴遠晟連忙擺手,白著臉說:“不……不用。我要是連、連站起來都做不到,還算什麽男人……還怎麽繼續演下去……”


    陸子可是個身體再健康不過的男人,甚至,陸子還有著頗為健美的身材,典型的脫衣顯瘦穿衣有肉。


    裴遠晟還尋思著,以後有了一顆健康的心髒,一定要努力鍛煉成陸子那樣的身材。


    當然,前提是,他在做完換心手術後還能活著。


    裴遠晟一麵想,一麵用手背抹了一把滑到眼角的汗水,再一次與地心引力做鬥爭。


    唐笑看著裴遠晟一次次努力撐起來,然而身體還沒離開地麵幾厘米,馬上再一次摔倒在地……


    周而複始,如同陷入死循環一般。


    唐笑移開眼睛不忍再看下去,她想,裴遠晟還能這樣試多少次呢?


    要是自己現在是個正常人就好了,她要是個活動自如的人,就不用這麽眼睜睜看著裴遠晟折磨自己了。


    “笑笑,你、你別擔心……我會站起來的……”


    摔倒了不知道多少次的裴遠晟,沒有漏掉唐笑不忍的表情。在這個時候,他仍然不忘喘著氣安慰她。仿佛剛剛那個冷著臉不肯吃藥的人,隻是唐笑產生的幻覺。


    “裴遠晟,要不然……我還是去叫成烈過來吧?”唐笑懊惱地說道:“我真沒用,一點忙都幫不上。”


    “不用……”比起唐笑,裴遠晟更不願意被成烈看到自己此刻狼狽的模樣,他也是男人,也有自尊心。


    反正在唐笑麵前也不是第一次丟人了。他現在差不多已經破罐子破摔。


    抬起布滿汗水的臉龐,裴遠晟自嘲道:“我這會兒,是不是……很難看?”


    “……”唐笑瞪了他一眼,無奈地說:“都什麽時候了,你偶像包袱還這麽重?”


    “是啊……”裴遠晟故意甩了把頭,對唐笑微微一笑:“畢竟,我如今也是……有雙重身份的人了。”


    唐笑微愣,不明所以地看著裴遠晟,他接著說道:“又是大明星……又是霸道總裁,我這麽了不起,怎麽能沒一點……偶像包袱?”


    唐笑哭笑不得地說:“才剛剛好一點兒,你又貧上了。我現在都懷疑你是不是有多重人格了。”


    裴遠晟這一次努力爬了起來,靠在洗手台上喘著氣。


    雖然費力,但有種難以言喻的成就感——


    比裴氏又多賺了一個億還要有成就感得多。


    “也……也許吧……”裴遠晟胸口不斷起伏,但是心情確實非常愉悅的。


    唐笑看著好不容易站起來的裴遠晟,也忍不住笑了。


    朝他豎了豎大拇指,她誇讚道:“裴遠晟,你今天很帥氣。”


    “真的嗎?”裴遠晟眼睛都亮了。


    “真的。”唐笑笑道:“我什麽時候騙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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