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北郊區的一棟別墅內。


    上午八九點的太陽透過窗欞灑在櫻桃木地板上,不用出門便知道,這是一個陽光明媚的豔陽天。


    唐冪穿著梅紅色的真絲睡袍出現在樓上往下張望,鍾點工小眉正係著圍裙在客廳打掃衛生,看見唐冪的身影,抬起頭笑眯眯地說:“唐小姐,這麽早就起來了,不再多睡一會兒嗎?”


    “不睡了,這麽好的太陽,睡過去太可惜了。”唐冪的手指劃過纖塵不染的雕花扶手,姿態慵懶地一步步自旋轉樓梯上走下來。


    她身材纖瘦,前凸後翹,一頭長長的海藻般濃密的波浪卷發,肌膚雪白,臉上不化妝,在陽光下看起來也毫無瑕疵。


    小眉充滿豔羨地看了唐冪一眼,低下頭繼續工作。


    心裏想著,像唐小姐這樣好看的人,可真是不多見啊。難得是唐小姐不僅人長得漂亮,心地也是一等一的好。


    而唐冪看向小眉的目光,也同樣是充滿羨慕的。


    是的,她太厭棄自己,連一個小小的鍾點工都讓她羨慕。


    她羨慕小梅的自由自在,羨慕小梅的年輕健康,羨慕小眉還有未知的未來,羨慕小眉毫無汙點的人生。


    反觀她自己,除了一具還算不錯的皮囊之外,還有什麽呢?


    就連這具皮囊,說白了也是無數的金錢保養出來的。


    要是沒有錢,她很快就會變得又老又醜。


    她睡眠質量差,最近又喜歡上了抽煙酗酒,倘若沒有那些昂貴的化妝品,她將會迅速的老去,像一朵被風幹的花朵一樣,失去水分,失去顏色。


    到時候,還有誰願意多看她一眼呢?


    唐冪真希望自己是小眉。


    當然了,倘若真的變成小眉,她恐怕也還是不願意的。


    每個人的人生,歸根結底都是自己的選擇。


    唐冪現在的人生,也是她自己一步一步走出來的。


    即便有外力推動的因素,但若真的不想走到這一步,焉知不會有別的出路呢。


    唐冪慢慢地走到落地窗前。


    透過窗子,可以看到窗外,身材高挑的少年正拿著水管給外麵花圃中剛栽下不久的小樹苗澆水。


    少年身上穿著一件簡簡單單的白色棉質t恤,麵料很一般,看上去絕不超過三十塊錢,甚至因為洗的次數有點多了,邊角還有點皺皺的。


    換成任何一個人,穿上這樣一件t恤,唐冪都絕不會多看一眼。


    可是,她此刻卻貪婪地將視線投注在少年身上。


    真好看啊。哪怕是穿著這樣廉價的t恤,和普普通通的黑色運動褲,可少年四肢修長,身材勁瘦,肩膀寬闊,材質單薄的t恤上沾染了汗水,在陽光下,她幾乎可以看得清楚他胸前肌肉的輪廓。


    唐冪從未如此渴望一個男人的軀體。


    她的視線代替她的雙手,一遍又一遍地撫摸了他修長的頸項,充滿男性氣息的喉結,隆起的胸部肌肉,緊致的腰腹……


    她感到一種深深的寂寞。


    唐冪心裏很清楚,麵對這樣涉世未深,單純的好像一張白紙一樣的男孩,倘若她想要勾引他,不露痕跡地讓他與她上床,其實是非常非常簡單的事情。


    簡單到,根本不費吹灰之力。


    甚至上完床之後,少年還會覺得是他自己先唐突佳人,對她心懷愧疚。


    按道理,她應該屈從於自己的欲念,稍微動一動腦筋,讓少年的身體來慰藉她。


    可是,她不想做一個無恥的人。


    她已經夠下賤了。


    她怎麽能夠再去禍害別人呢?


    他那麽年輕,那麽單純,應該有很好很好的未來。


    像他這樣的男孩子,應該在校園中談一場美好的戀愛,和一個長發飄飄的女孩子。


    她記得他上的是警官學校,那麽,他的學校裏,一定有許多高挑美麗的未來警花吧。


    那樣渾身充滿正氣的女孩子,才配得上他呀。


    在少年麵前,唐冪時常是自慚形穢的。


    她知道,喜歡一朵花,不一樣要把它摘下來才算擁有。


    就這樣,遠遠地看著,欣賞著,已經很好了。


    背對著唐冪的少年拿著水管走到另一片花圃前,在他轉身的時候,剛好看到了站在窗前的唐冪。


    少年的心微微一顫,隨即,他朝著唐冪露出了一個燦若朝陽的微笑。


    那一瞬間,唐冪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了天使。


    怎麽會有這麽好看這麽純潔的笑容呢?


    她連眼眶都微微地濕潤了。


    她忽然覺得,要是能夠每天看到這樣的笑容,哪怕一貧如洗,她也是願意的。


    什麽名牌衣服,名牌首飾,名牌化妝品,名牌包包……


    那些都統統見鬼去吧。


    它們統統比不上眼前這個少年的一個微笑。


    她小時候看到課本裏說有皇帝為了博妃子一笑而烽火戲諸侯的故事,認為這皇帝蠢得可憐。


    現在,她知道了微笑的魅力。


    倘若她是皇帝,少年是妃子,為了博他一笑,任何事她也是願意做的。


    她不知不覺中盯著少年出了神,而被他這麽一動不動地看著的少年卻不好意思了。


    他傻傻地笑了一會兒,然後羞赧地低下了頭去。


    他心想,唐小姐為什麽這麽看著自己呢,是覺得自己這副模樣太傻氣了嗎?


    哎,一定是這樣吧?


    瞧瞧,他身上還穿著穿了好幾年的舊t恤,洗到快要變成灰褲子的黑色運動褲,鞋子呢,倒是新的,不過也是幾十塊錢買的最普通的打折貨。


    他平時很少在意外表,更不會去和同齡的男孩子攀比什麽,因為他知道生活艱難,隻要奔著未來努力就好了,現在的一切物質上的問題,都不該太過於關注。


    可是,每次被唐小姐這麽盯著看的時候,他又覺得自己好像是被擺在顯微鏡下一樣,總覺得自己哪裏都不好,哪裏都讓人不滿意。


    他當然也想讓自己穿的帥氣一點來見唐小姐,可是,每次他打工賺一點錢,總是想著要給姐姐買好吃的,給姐姐補充營養,又或者是看看姐姐的衣服是不是破了,偷偷地給姐姐買一件新衣裳。


    他能到手的錢太少太少了,他一分錢都舍不得花在自己身上。


    甚至在學校,別人大塊吃肉的時候,他大部分時候,都是在食堂買幾個饅頭就著老幹媽吃。


    偶爾給自己打兩個肉包子,已經算是開了葷了。


    學校也有不少女孩子偷偷給他買吃的,他一般都不好意思要,總是會問清楚是誰送的,然後再還給人家。


    寢室裏的人說他傻,不要白不要,但是他覺得,不能隨便欠人家的人情。


    因為他對這些事態度太堅決,久而久之,也就沒什麽人再送他東西了。


    這反倒是讓他鬆了一口氣。


    學校的課程很緊,其實也很辛苦。


    但是他一點也不覺得累,也從來都不抱怨。


    對他來說,能有機會來承北這樣的大城市上學,已經是天大的好事了。


    他隻想好好學習,順利畢業,以後當個警察,運氣好的話,當個緝毒特警,然後立功,多賺錢獎金,讓姐姐過上好日子。


    他的生活非常單純,對於未來的構想也非常清晰。


    他沒什麽不滿足的,雖然他和別人比起來,好像什麽都沒有。


    自從被姐姐小眉帶到唐小姐這裏,認識唐小姐以後,他甚至覺得自己比同齡人還要更快樂一些。


    他有了隱秘的小幸福,那就是,每個周末來別墅這邊和姐姐一起陪唐小姐度過的光陰。


    “淩晨,那些小樹苗都澆完了嗎?”唐冪趴在落地窗前的一張桌子上問。


    桌子是圓形的咖啡桌,上麵鋪著綠色格子的桌布,桌布上有一隻透明的細頸花瓶,花瓶裏麵,插著一束不知道哪裏來的野花。


    野花是唐冪沒有見過的,藍幽幽的顏色,花朵小小的,沒什麽香氣,但是看上去很特別,很迷人。


    淩晨覺得那種藍色的小花很襯唐冪。


    於是他早上早起了一個小時,借口想騎單車鍛煉身體,自己沿著盤山公路騎到了山上,好不容易才在沿路采夠了一束這樣的小花。


    他沒有什麽目的,隻是覺得把這樣一束花放在唐小姐的桌子上會很好看,也許唐小姐會喜歡。


    不過,無論她喜歡不喜歡,都不重要。


    他隻要把那束花放在那裏,就覺得很開心了。


    他希望自己親手采摘的花,能夠出現在有唐小姐在的地方。


    “澆完了!”他揚聲說著,朝落地窗前走過去。


    唐小姐在朝他招手。


    他心裏暖洋洋的,覺得靠近唐小姐就像是靠近陽光一樣。


    殊不知此時此刻的唐冪,和他是全然相同的感受。


    這個名叫淩晨的少年每朝她走近一步,她就覺得自己的心更溫暖一分。


    淩晨終於走到她麵前。


    他們隔著玻璃對望著。


    陽光下,少年挺拔的好像一株小白楊一樣。


    他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臉上毫無瑕疵,眉毛濃鬱,鼻梁挺直,嘴唇紅潤,哪怕穿著舊舊的衣物,也依然好看的一塌糊塗。


    要是有星探在這裏,一定會對少年驚為天人。


    不過,唐冪倒不希望少年去當什麽演員。


    像淩晨這樣的孩子,就應該去從事他理想中的職業,當一名警察。


    唐冪聽小眉講過,淩晨的理想是成為一名緝毒特警。


    為此唐冪還偷偷上網查過,她發現緝毒特警犧牲的概率太高了。


    不少緝毒特警都年紀輕輕的就犧牲了,為了遭到犯罪分子報複,墓碑上甚至連照片和性命都沒有。


    這讓唐冪很為淩晨感到擔心,她一個人的時候常常想,要是有機會能勸勸淩晨就好了。


    她隻希望淩晨將來能夠成為一名普普通通的小警察,在承北安安穩穩地工作,哪怕每天的工作內容就是處理一些酒後鬥毆之類的瑣事。


    那也總比和那些毒販們鬥智鬥勇,冒著生命危險去執行任務要好得多不是嗎?


    她沒有意識到,自己不知不覺中,已經為淩晨想得太多了。


    更沒有意識到,淩晨不在的時候,她的思緒也常常是被淩晨所占據的。


    他幾乎成了她生活的所有希望和所有盼頭。


    周一到周五的她活的如同行屍走肉。


    隻有周末,才是她生命中唯一的光芒。


    “淩晨,你什麽時候來的啊?”她沒話找話地問。


    其實她很清楚,淩晨來了大概一個小時左右。


    從小眉打掃衛生的進度可以看得出來。


    淩晨肯定是和小眉一起來的,所以,小眉來了一小時,淩晨也一樣來了一小時。


    不過,她一點都不介意和淩晨講講廢話。


    生命中有些人,哪怕多講一句話都嫌多,而有些人,哪怕在一起講一輩子的廢話也還嫌少。


    喜歡一個人,就和那個人有著說不完的話。


    “我啊……來了差不多一個多小時吧。”淩晨下意識地撓了撓頭,隔著落地窗的玻璃站在唐冪麵前傻笑著。


    “嗯?一個多小時啊。”唐冪愣了愣,故作失落狀:“那我猜錯了,我還以為你隻來了一個小時呢。”


    淩晨半點也沒有意識到唐冪在和他說廢話,在淩晨眼中,唐小姐的每句話都無比重要,都值得慎重對待。


    所以,他馬上認認真真地回答說:“其實按道理我是應該和我姐姐一塊兒來的,不過我今天起得早,就搶在她前頭來了。”


    和少年那副高大的外表不同,他的聲音軟軟糯糯的,十分好聽,具有著一種非常特別的軟萌少年氣息。


    在唐冪耳中,淩晨所說的每句話每個字,都屬於天籟之音了。


    她忍不住想,他這樣的一副嗓音,要是唱起歌來,會是什麽樣子的呢?


    人真是不能多想啊,一想就忍不住貪心起來。


    現在,她不止想和他說無數的廢話,還想要聽他唱歌給她聽。


    她也知道,倘若聽了第一首,一定還會想聽第二首第三首。聽得多了,就更舍不得了。沒準還會想存進手機裏,每天聽,甚至是設置成手機鈴聲。


    貪婪是人的本性。


    唐冪看著眼前的少年,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夠控製住自己的貪念。


    “那你早來了將近一個小時,都在幹嘛呢?你該不會……偷偷跑到我房間偷看我吧?”唐冪故意逗他。


    淩晨的臉驀地漲紅了,說話都結結巴巴了:“我……我沒有。唐小姐,我真的沒有進去你房間……”


    他緊張極了,生怕唐小姐把他誤會成那種好色的登徒子。


    看到少年瞬間漲得通紅的臉,唐冪又覺得可愛,又覺得可憐。


    還真是禁不起逗啊,不過是這樣一個小小的玩笑,就害羞成這樣。


    那要是抱他一下,親他一下呢?


    他臉上的表情一定更加精彩吧?


    唐冪想著想著,就忍不住眯起眼睛笑了起來。


    不過她很清楚,也隻能想一想而已。


    她怎麽敢真的對他做什麽呢。


    她可不想害了他。


    唐冪這麽一笑,一張俊臉紅成大蘋果的淩晨就又傻了眼了。


    和煦的陽光下,唐小姐穿著又軟又滑的睡袍,手托著腮坐在窗前的圓木桌前。


    她的纖細的手腕從睡袍袖子裏露出來,白的好像雪一樣,指甲蓋兒又是紅紅的,上麵還閃著鑽石的光芒。


    她的下巴小巧而纖細,嘴唇紅豔豔的,好像被露水浸潤了的小櫻桃。


    那瘦瘦的小臉兒因為被手撐著,右半邊臉被手心一擠壓,便比平時要顯得肉嘟嘟一點,看起來特別的可愛。


    她的眼睛也黑黑亮亮的,好像兩丸泡在山泉裏的黑水銀。


    長長的尾端翹起來的睫毛,讓她在眨動眼睛的時候,顯得無比的嬌媚。


    淩晨差點看直了眼睛。


    他想,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比唐小姐更漂亮的女人了。


    而且唐小姐的形象非常多變。有時候像仙女,有時候像狐妖,有時候像頑童,有時候像貴婦。


    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是那麽的魅惑人心。


    淩晨毫無招架之力。


    “好啦,我信你啦。”唐冪掩著唇笑嘻嘻地說,“你看你,一點兒都禁不起嚇唬。”


    “啊……?”淩晨表情呆呆的,像是不明白唐冪在說什麽一樣。


    唐冪覺得淩晨這個表情太可愛了,可愛的她都想把手從窗戶裏頭伸出去,好捏一捏他的臉蛋兒。


    當然,這也隻能想一想而已。


    “我相信你,你可是要當警察叔叔的人,怎麽可能做出那種事嘛?”唐冪眨了眨眼睛說:“我說的沒錯吧?”


    “嗯……嗯。”淩晨心裏很快樂,沒想到唐小姐對他的人品這麽信得過。


    但凡受到唐小姐一點點肯定,他都會感到快樂,這種快樂往往能夠持續很長時間。


    因此,每周當中,周末的兩天,他心情是最放鬆,臉上的笑容也是最多的。


    不過他心裏快活,臉上卻沒敢讓自己太得意。


    仍然是羞澀的表情:“唐小姐,你剛起來吧?睡好了嗎?餓不餓呀。”


    最想問的其實是最後一個問題,隻不過,直接問餓不餓的話,總讓人感覺有點兒不好意思,好像兩個人多麽親密似的。


    於是淩晨沒話找話地多編了兩個問題出來。


    問著問著,又想到以前在書裏看到過,和人說話時最好不要一次性問三個或者三個以上問題,這樣顯得很沒禮貌。


    頓時一陣泄氣,到了最後一個字,幾乎連個疑問的尾音都帶不出來了。


    心頭一片沮喪——


    唐小姐該不會煩我吧?


    唐冪一點也沒覺得煩。


    對於淩晨的三連問,她感到非常滿意,無比滿意。


    正愁想不出來什麽廢話可以多和淩晨虛度時光呢,淩晨自己主動發問,簡直太合她的意了。


    她打算一個問題一個問題,慢慢地回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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