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陸晨晞的死,季曉茹突然間精神錯亂了一般。


    她一時躺在床上大哭大叫,一時仿佛是對著一個大家都看不到的陸晨晞說話。


    “我錯了……對不起,陸晨晞,你原諒我吧。”


    “我知道,是我傻……是我分不清楚真心和假意,是我老是錯怪你,是我老是不滿足,明明你已經那麽好了,對我那麽百依百順,我為什麽還要嫌棄你呢?”


    “你別生氣了,也別不理我,是我錯了,你說句話吧,陸晨晞,求你了。”


    “不要這樣看著我……我害怕……我不要跟你分開,這輩子我賴定你了,陸晨晞,我想和你結婚,真的……”


    “我們結婚好不好?其實我一直都沒告訴你……我偷偷看了好幾次婚紗了。我真的做夢都想穿婚紗。雖然我隻是跟你說暫時不想結婚,可是我……我其實偷偷幻想過好多次,和你一起站在教堂的情形……”


    “大家都會祝福我們的吧……畢竟,你那麽好,性格善良溫柔,沒什麽脾氣,對人從來不擺架子,一點大明星的傲氣都沒有,我老說你太隨便,可是,我知道,你真的很好很好,要不是你那麽好,我怎麽可能曾經喜歡你那麽多年……”


    “陸晨晞,是我錯了,我實在錯的離譜……仗著你脾氣好,從來不和我吵架,我就老是隨便在你麵前發脾氣,明明我也不是那麽挑剔的人啊,為什麽在你麵前,我總是對這個不滿意,對那個不滿意呢?”


    “嗬……如果你沒那麽喜歡我,沒那麽縱容我,或許我會對你好一點吧……我就是生的賤,我該死……”


    季曉茹試圖揚手打自己耳光,被一旁的成烈大步走過來按住了。


    季曉茹拚命掙紮著,淚水早已經濡濕了枕頭。


    “嗚嗚……陸晨晞,你不要這樣看著我,”她望著虛空中的某一點,抽泣著說:“我知道我錯了,你不要討厭我好不好?再給我一次機會……陸晨晞,求你了,再給我一次機會吧,我一定好好表現,一定做一個聽你話的好女人,一定不欺負你了……”


    “你說句話吧,求你了……我以後一定乖乖的,什麽都聽你的,你說句話,啊?陸晨晞,你別這麽看著我……我不喜歡你這樣看著我,你是要和我分手嗎?為什麽……我哪裏都可以改,你不要離開我好不好?像我這樣的壞女人,除了你還有誰願意要我呢?陸晨晞,讓我自私一回,無論如何,我都要纏著你,不準你走……你聽見了嗎?”


    …………


    看到這樣的季曉茹,唐笑也毫無辦法,陸晨晞的死對於她來說,也是一件無比痛心的事情,季曉茹哭的時候,她也隻想跟著季曉茹一起哭。


    為了防止病床上的季曉茹再次做出自殘的行為,裴遠晟找人弄來了束縛帶將季曉茹的手腳縛在了床上。


    如同困獸一般,季曉茹絕望地哀嚎著。


    唐笑已經不忍心再看下去,可是,如果她不守在這裏,又有誰能夠陪著季曉茹呢?


    唐笑和季曉茹兩人,對於彼此來說,都是此生最親密的閨蜜。


    也因為如此,季曉茹的痛苦,唐笑格外地能夠感同身受。


    兩個男人在病房中待了很久,但也隻能眼睜睜地看著。


    身為男人,他們連哭都不被允許。


    但是,他們心目中的悲痛,或許並不比其他人少。


    露台上,成烈和裴遠晟一站一坐。


    兩個男人無聲地沉默了很久。


    他們不約而同地選擇來到露台上透氣,可是,從季曉茹的病房出來,兩人的心情卻變得更加壓抑。


    病房內,是失去愛人的女人的悲傷。


    露台上,是兩個失去兄弟的男人的悲傷。


    成烈非常地想抽一支煙,但是,想到裴遠晟的病,他不得不打消了這個念頭。


    然而,四肢百骸的痛苦始終無法消弭,它們迫切地需要有什麽東西來麻痹它們。


    終於,成烈朝裴遠晟問道:“有白酒麽?烈一點那種。”


    裴遠晟微微怔住,驀地搖了搖頭:“烈子,你也學會借酒澆愁了。”


    “嗬……你要是沒病,我真想跟你一塊兒喝。”


    兩個男人對視一眼,發現對方的眼睛都是通紅通紅的。


    男兒有淚不輕彈。


    他們的眼淚,都藏在心裏,蘊在眼底了。


    “我也想喝,這麽久了,我饞酒都饞得不行了。”裴遠晟苦笑道:“昨晚我要是喝了酒,沒準當場掛了,也好一點兒,免得今天還得承受好兄弟先一步離去的痛苦。”


    “放你的屁。”成烈忍不住爆了句粗口:“我可不想一個人操辦你們兩個人的喪禮。你真當我的心是鐵打的?”


    裴遠晟垂下眼眸,語氣中帶著一絲嘲弄:“真是造化弄人。該死的人是我,一直苟延殘喘的人也是我,結果,陸子卻搶在我前麵走了。烈子,你說這是不是很好笑?要是我昨天沒提議去海邊弄什麽鬼燒烤就好了。大家安安生生地坐在別墅裏頭吃頓好的,不也一樣嗎?要是我們這些人沒去海邊,曉茹也不至於掉進海裏,陸子也不會為了救曉茹而失去性命……”


    “哪有那麽多假如。”成烈淡淡地說:“已經發生的一切都是命運,誰也抗拒不了。這不是你的錯。也沒有任何人怪你。”


    “我會怪我自己。”裴遠晟閉了閉眼睛,疲倦地靠在了輪椅上,“陸子沒有父母,從小認了我媽當幹媽,說起來,比起我這個親生的,我媽更喜歡陸子一些。並且很小的時候,我就隱隱約約知道,我媽之所以非要認陸子當幹兒子,也是怕我跟我爸一樣早早地死了,扔下她一個人。”


    “這些年,自打我爸去世後,我媽就像是怕了我一樣,很少跟我有什麽交流,我很清楚,她怕對我牽絆太深,將來我真的死了,她會受不了。我也怕,所以,我們倆很默契地誰也不去找誰,各自過自己的日子。我也不擔心我媽,因為她有陸子這個幹兒子,陸子比我更適合做一個好兒子。”


    “對我媽,陸子真的是好的沒話說。”裴遠晟微微歎息一聲,“有什麽好的他總是頭一個想到我媽,我媽有什麽要求他二話不說立馬去做,人人都說我媽有福氣,能有陸子這麽個好兒子,有陸子在,我也覺得很放心。可是,現在陸子死了……我到現在還不知道該怎麽和我媽說這件事,烈子,你說我該怎麽辦?我媽能接受陸子的死麽?”


    “我不知道。但是,不管能不能接受,早晚得麵對這件事。”成烈望著一臉憂愁的裴遠晟道:“你要是說不出口,我替你跟朱阿姨說,但是,裴子,你有沒有想過,陸子死了,照顧你/媽/的責任,你還能繼續逃避下去麽?”


    裴遠晟抬頭望向成烈。


    隻見成烈漆黑的雙眸望著他,沉聲說道:“活下去,做你該做的事,盡你該盡的責任。我知道,死亡對你來說或許更輕鬆,但是,你不能那麽自私。”


    “自私?”裴遠晟眸光一顫,“我……我沒有想逃避責任,我隻是怕我媽傷心。”


    “愚蠢。”成烈毫不客氣地說道:“因為遲早要死,所以就去逃避對親人的關懷,因為遲早要死,就不去接受本應該接受的感情,裴子,這些年,你的腦子裏頭到底進了多少水?”


    裴遠晟這輩子還是頭一次被人這麽指著鼻子罵,他不覺得生氣,反倒覺得新奇,有趣。


    禁不住吃吃地笑了起來,笑得肩膀都一顫一顫的。


    成烈目光淡然地注視著他。


    裴遠晟笑了一會兒,笑夠了,抬眼看著成烈:“是,你說得對,我不僅愚蠢,還自私,還是個膽小鬼。我裴遠晟,真的是個慫包。我假裝自己不怕死,其實,我卻連活著的勇氣都沒有,不敢做這個,不敢做那個,我天底下最沒擔當的男人。”


    “這是你自個兒罵自個兒。我可沒說。”成烈揶揄道:“難得你也有肯正視自己的時候。”


    “嗬……”裴遠晟無聲地搖了搖頭。唇邊含著一絲對自己的嘲弄。


    “活著吧,你和陸子都走了,我得多寂寞?”成烈將手放到裴遠晟肩膀上。


    裴遠晟不置可否地說道:“讓我再想想吧。要是活著真那麽容易,誰不想活呢?”


    成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沒有再說話。


    他知道,任何人都不能代替裴遠晟做出選擇。


    畢竟,需要承受的痛苦和風險,也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幫他去承受。


    “還喝酒麽?”裴遠晟突然說道:“想喝的話,我讓慕子豪拿一瓶來,我這兒還是有幾瓶好酒的。”


    “那你還讓我給你大老遠的帶來?也不嫌費事兒。”伸手在裴遠晟肩膀上用非常輕的力道捶了下。


    小時候,他們幾個人倒是經常這麽你捶我兩拳,我捶你兩拳的鬧著玩。


    成烈當仁不讓地是其中力氣最大的一個。


    裴遠晟力氣差點,跟他從小體質不強健有關。


    陸晨晞力氣比裴遠晟大,比成烈小。


    但是每次幾個兄弟們一塊兒玩鬧的時候,陸晨晞總是不肯用上全部的力氣。


    就跟刻意縮著爪子的小貓似的,他生怕傷著誰了。


    陸晨晞從小就是個太喜歡為別人著想的人。


    想到這裏,成烈不由得再一次微微歎息。


    為什麽這個世界上,走得最早的人,往往是那些性情最好心地最善良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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