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沒有一丁點印象了?”開著車的裴遠晟,語氣中似乎含著一絲絲的委屈,“原來我在你眼中,這麽沒存在感啊。”


    那委屈的聲音聽的金曉儀都不忍,她真想問問唐笑,對於裴遠晟這樣的人,也能在初次見麵時直接把對方當成一團空氣嗎?


    她已經不想去回憶自己在初次見到裴遠晟時,內心那毫不亞於遇見地震海嘯般的震懾了,她那一天才第一次知道有人可以好看到這個地步,用驚為天人四個字來形容沒有一絲一毫的誇張。


    那個畫麵,在她腦海中,已經重現過上千次上百次了。可是她敢打賭,裴遠晟的記憶中絕不可能有她的存在。


    這一刻,她突然又能夠理解唐笑了。也許在唐笑的心目中,隻有她與她丈夫成烈的相遇才是驚天動地的,——一個人心中隻有裝著另外一個人時,才會對他的一切刻骨銘心。一個人心中倘若沒有另一個人,那他和其他的別的什麽人就不會有什麽不同。


    興許是怕低落的情緒影響到裴遠晟開車,唐笑想了想,說:“也不是完全沒有,模模糊糊還是有那麽一點印象的。”


    “我就說吧,我這麽好看的男人,你不可能記不住的。”某人大言不慚地說道。


    “……”唐笑一陣無語,身後的小梅等人卻偷偷笑了起來。沒辦法,誰叫人家生來就有說這種話的資本呢?


    “好吧,我唯一的印象,就是你長得還不錯。裴遠晟,這下你滿意了吧?”唐笑無奈地說出了實話。


    裴遠晟揚起唇角,淡定地說道:“誠實是一種美德。恭喜你擁有這種美德。”


    唐笑:“我謝謝你了,裴遠晟。”


    “不客氣。”裴遠晟老神在在地說道。


    唐笑恍惚間又好笑看到了剛認識時那個嘴欠到讓人總想揍他一頓的裴遠晟,那個時候的他,不是老是氣得曉茹抓狂嗎?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裴遠晟不再開那些玩笑了,也不再總是裝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了,她偶爾見到的裴遠晟,總是沉靜又蒼白的模樣。


    她不知道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他,她隻知道,她其實更願意看到那個活得肆意張揚的裴遠晟。


    隻是,那個時候的裴遠晟,恐怕已經很難再回來了。


    車子繼續往來時的方向開著,雨似乎越來越大了,劈裏啪啦的好像有人在朝車頂上撒豆子一般,聽的人膽戰心驚的。


    山路也並不好走,原本這路就修的馬虎,又因為過往車輛不多,疏於修補,到處坑坑窪窪的,車子常常剛從一個水坑裏出來,馬上陷入另一個水坑。


    渾濁的泥水濺得滿車都是,四麵的玻璃都被泥水糊的不能看,這要是平時,車子髒成這個樣子,裴遠晟別說開了,連坐都不可能坐,甚至於看一眼都會嫌礙眼。


    可是現在,他卻忍著心髒傳來的悶痛,和胃部的不適,努力集中精力,克製住車身傳來的顛簸,蒼白冰冷的手指緊握著方向盤,將車子堅定不移地朝小梅嫂子家所在的村莊開去。


    這一路無比的漫長,小梅的嫂子一直默默地流著淚,她知道車輛行駛的速度已經遠遠超於人類雙腳行走的速度,但她仍然嫌不夠快!她用雙手扒在濺滿了泥水的車窗上,一寸一寸地用雙眼丈量著離家的距離,她真恨不能跳下車,飛奔著跑回她的家,去看看她的丈夫和兒子!


    小梅的心裏也沒有比嫂子好受多少,對於小梅來說,如今生死未卜的,是她的大哥,和她的小侄子,她的大哥在她很小的時候就為了一家人的溫飽去地裏幹活了,她爹媽去世得早,大哥就像她的父親一樣,一直照顧著她!她在年紀更小一點的時候,甚至想過,要是能不嫁人,一輩子和大哥在一起該有多好呢?


    還記得出嫁的前一晚,大哥拉著她的手不停地說話,那個總是沉默寡言的男人,在那一晚像是要把一生的話都說盡似的喋喋不休的,直把她說的眼皮打架。


    後來,大哥終於忍不住哭了,大哥緊緊抱著她說:“小梅啊,哥真舍不得你!要是那小子對你不好,你就回來跟哥說,哥幫你教訓他!”


    小梅那時也哭了,她心裏清楚,她要嫁到山外頭去了,山外頭,和山裏頭,就像兩個世界一樣,山外頭的世界雖然好,有吃有喝的也熱鬧,但是,山外頭沒有她那個總是默默地對她好的大哥。


    她結婚的時候,大哥幾乎把他半輩子所攢下來的所有積蓄,都塞進了她的衣兜。


    車裏沒有一個人說話,隻靜靜地顛簸著,行駛著,車裏的人悄然滑落的淚水,代替了所有的語言。


    裴遠晟的心髒很難受,可是除了他以外,沒有第二個人能開車,無論如何,他都必須把車開到村莊裏去。


    “裴遠晟,你還好麽?”盡管裴遠晟一句話也沒有說,甚至也沒有發出半點聲音,但坐在他身邊的唐笑,愣是奇異般地感受到了裴遠晟的不適。


    裴遠晟竭力克製住從骨子裏滲出的那股疲憊和寒意,蒼白的唇邊挑起一個輕佻的微笑來:“怎麽,擔心我了?笑笑,沒想到你這麽緊張我啊。”


    裴遠晟越是做出輕鬆的樣子,唐笑越是不敢掉以輕心,因為她了解這個人,她深知以他的性格,越是難受,越不想讓人知道。


    更何況,還是在現在這樣一種情況下。哪怕是心髒痛到不能夠呼吸,他也一定會咬牙忍住。


    “是,我擔心你。”唐笑轉過頭,望著他那弧度完美而精致的側臉,一字一句地說道:“裴遠晟,我真的很怕你不舒服,如果你難受,請你告訴我,好嗎?沒有誰規定生病的人必須要忍著,必須要自己一個人承受,裴遠晟,如果你的身體狀況已經開不了車,那我寧願下車走過去,也不要你自己一個人苦苦強撐。你是病人,難道你忘了嗎?”


    “我是病人,——我哪兒敢忘呢。”裴遠晟自嘲地笑了笑,輕聲說道:“可是,笑笑,你別忘了,我首先,是一個男人。哪怕我無法像烈子一樣,去以一個特種兵的身份保護這個國家的人民,但是,我至少,要像個男人一樣,帶著你們這一車的女人,平平安安地到達目的地。”


    “裴遠晟……”唐笑望著他蒼白中微微透著一抹淺紫的唇瓣,難受的連聲音都哽咽了。


    心髒病發作的痛苦,她哪怕不能夠親身體會,但也見過太多因心髒病而痛到無以複加的病人,她看著他現在這幅模樣,就知道他此刻心髒有多難受。


    到底要有多麽強大的意識力,才能克製住不表現出一絲一毫的痛苦呢?


    她真的很想讓眼前這個人停下來,不要再開了,他需要吃藥,需要休息!可是,她心裏又很清楚,他說得對——他現在,必須要把車上的人帶到目的地。


    小梅和小梅的嫂子,不能夠沒有家人。


    她作為一個醫生,不能夠不去救人。


    而坐在他們身後的金曉儀,此時用力地掐著自己的手掌,她突然好恨自己,當初為什麽沒有早一點學開車,不然的話,又哪裏需要裴遠晟受這樣的苦?


    他那樣的身體,根本就不適合開車啊!至少,她就從未見過他親自開車,以往,他無論去哪裏,身邊總是跟著司機和助理的。


    金曉儀又想起他隻喝了幾口的湯,還有好勉強才吃下的一小塊肉。


    他今天一整天幾乎沒吃什麽東西,又是靠什麽體力來維持的呢?


    她知道他的胃病也很嚴重,那他現在,是不是胃病也一起犯了呢?


    金曉儀閉了閉眼,使勁逼回了差點滑落眼眶的淚水,她從手袋裏摸出一些藥物,和一瓶水,無聲地遞給坐在副駕的唐笑。


    唐笑震驚地望著金曉儀遞過來的那些藥物,她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隻是用口型詢問著金曉儀:“你都知道了?”


    金曉儀點了點頭。


    唐笑臉上滿是訝異,她沒有想到,金曉儀居然是知道裴遠晟的病情的。


    這個世界上,連裴遠晟的親朋好友都不知道他有心髒病,可是,金曉儀卻知道。


    她敢肯定,裴遠晟一定不可能告訴她這件事,那麽,金曉儀到底是怎麽知道的呢?


    唐笑的眼神中寫出了她的疑問,金曉儀苦笑了一下,無聲地回答道:“嚴叔。”


    一切都了然了,為什麽金曉儀總能出現在裴遠晟身邊,這不僅僅是偶然也不僅僅是金曉儀個人的努力,而是,因為嚴叔。


    唐笑能夠理解嚴叔的心情,他一定,是想多一個人留在裴遠晟身邊,代替他自己照顧裴遠晟吧。


    唐笑衝金曉儀點了點頭,然後轉過身,從藥瓶中倒出適量的藥物,放在自己的手心,送到裴遠晟的唇邊:“來,吃顆糖吧。”


    裴遠晟不疑有他,直接就著唐笑的手將藥全部吞了下去。


    幾秒鍾之後,他的表情變得非常難看。


    “唐笑,”他很久沒用這樣連名帶姓地叫過她的名字了,“你給我吃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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