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颯發呆的時候,上鋪的兩個女孩已經就到底誰喜歡李肅的問題爭論了半天,不知道是不是劉晶晶把陳麗亞惹急了,陳麗亞竟然脫口而出道:“劉晶晶,你少誣陷我了,自己喜歡李長官還不敢承認,有什麽不敢的啊?咱們當兵的天不怕地不怕,連死都不怕,還怕承認喜歡個人?劉晶晶,我告訴你,我真沒喜歡李長官,我啊,我喜歡的是——咱們老大,成教官!”


    陳麗亞這句話說得豪氣衝天,不止把跟她爭得熱火朝天的劉晶晶搞得愣住了,連沈颯也愣住了。


    過了好半天,兩人才回過神來,而剛剛一時衝動把心裏話全給一軲轆倒出來的陳麗亞也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整張臉都漲紅了。


    陳麗亞是個典型的東北女孩,自小生活在北方,性格爽朗,個頭也大,並且看起來頗為健壯,平時說起話來也經常是豪言壯語不斷,在部隊裏人緣也挺不錯,不過可能是天賦欠缺的原因,陳麗亞雖然體能有優勢,但技術上並不算出色,狙擊成績更是常常在全隊倒數三名徘徊。


    在從地方特警部隊抽調來承北訓練基地之前,陳麗亞一直是當地特警隊伍中的驕傲,然而來到這裏之後,才知道強中自有強中手,別說看起來高高瘦瘦實際上各方麵都頂尖的沈颯了,連宿舍裏向來沒心沒肺大大咧咧的陸岩她都比不上,體能優勢也凸顯不出來,老實說一開始她挺懊惱的,有一次甚至還偷偷在一次隊內比賽結束後哭鼻子,結果哭著哭著,轉角裏轉出來一個人,陳麗亞淚眼朦朧中一看,居然是他們老大成烈。


    在陳麗亞的印象中,成烈可謂是不折不扣的魔鬼教官,說不怕成教官,那絕對是不可能的,陳麗亞眼裏成教官永遠是威嚴無比的,當她發現成教官看到自己哭鼻子時,第一個念頭是壞了壞了自己肯定要被成教官趕出去了,然後下一個反應是下意識地伸手一抹把眼淚鼻涕一股腦抹沒了,站的筆直筆直地跟成教官敬禮。


    陳麗亞以為迎接著自己的肯定是成教官劈頭蓋臉的一頓訓斥,畢竟“當兵的流血流汗不流淚”啊,一個人暗搓搓地躲著哭鼻子抹眼淚的,不是孬種是什麽呢?成教官最不喜歡孬種了,陳麗亞想想都為自己感到汗顏。


    沒想到成教官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看得她渾身發毛琢磨著成教官是不是要怒吼一聲開罵的時候,站在她麵前的成教官居然對著她輕輕笑了。


    “陳麗亞。”他那獨有的優雅而低沉,尾音微微上揚的聲線在她頭頂上方響起。


    陳麗亞望著微笑著的成教官有點愣神,老實說,她從來沒見到過臉上帶著笑的成教官。


    說句心裏話,成教官這一笑把這個老實巴交的東北姑娘給嚇住了。


    該怎麽形容成教官這個笑容呢?


    陳麗亞長在東北,從小見著的都是五大三粗的如她父親一般的大漢,他們生吃蔥就著大餅,他們身材魁梧,五官粗獷,聲如洪鍾。


    陳麗亞小時候,以為世上的男人都是這個樣的,後來上學時去南方旅遊,見著了南方男人,不由得深深驚訝,世界上還有像女人一樣細致的,文質彬彬的男人。


    南方男人確實比北方男人看著順眼點,幹淨點,但是要問陳麗亞喜歡南方男人還是北方男人,陳麗亞還是要不眨眼地選北方男人,原因無他,她總覺著,南方男人差點男子氣概。


    這個世界上沒有不看臉的人,陳麗亞也喜歡長得好看又精致的男人,可是男子氣概和長相精致兩者選一,從小在北方文化中接受熏陶的陳麗亞肯定是選北方男人了。


    她曾經以為這就跟魚和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一樣,沒有男人能長相精致好看與男子氣概兼顧。


    直到她見識了成教官這一笑。


    陳麗亞渾身骨頭都酥了,她滿腦子就盤旋著一個念頭——怎麽成教官長得這麽好看,聲音這麽好聽,笑起來還這麽妖孽?


    她這輩子頭一次見到這麽好看的男人。


    身材高大,五官輪廓英俊利落而精致美好,幾乎每一根線條都像是經過精心設計,多一分則多少一分則少。


    更奇怪的是,成教官長得這麽好看,居然絲毫都不娘氣。


    而最最詭異的是,陳麗亞在這之前,都沒有注意到原來成教官長得這麽這麽好看。


    或許不止陳麗亞,部隊裏很多沒私下和成教官接觸過的人,估計都是一樣,對成教官的印象隻停留在訓練場上那個魔鬼教官上。


    訓練時大家每個人的神經都繃得緊緊的,稍有差錯都能被成教官往死裏整,誰還敢盯著成教官看,誰還有時間去沉迷成教官的“美色”?


    這一刻,一切卻發生了變化,當成教官對著陳麗亞露出這個難以形容的微笑時,陳麗亞的那扇新世界的大門被徐徐打開了。


    在陳麗亞傻愣愣地望著成教官帥的驚天動地日月無光的俊臉時,一個爆栗子敲上了她的額頭。


    隨之響起的是成教官優雅的一塌糊塗的聲音:“哭傻了?”


    陳麗亞傻呆呆地搖頭,同時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成教官賞給自己的這個爆栗子可一點都不輕,疼的她簡直想咧牙,——可到底還是忍住了。


    成教官看著她,似乎是有點無奈,但那不薄不厚的嘴唇接著又揚起了一道微微的弧度:“陳麗亞,你哭什麽?”


    陳麗亞不敢說自己是因為這一次對內比拚成績又不理想而躲起來哭鼻子,隻好搖搖頭說:“報告長官,我沒哭!”


    “你沒哭?”成教官那雙濃長的俊眉輕輕皺了皺,黑鑽一般漆黑而明亮的眼眸緊緊盯著她,“陳麗亞,有種你再說一遍。”


    陳麗亞被成教官威嚴犀利的眼神逼視著,仿佛內心所有的小九九都無所遁形,她民緊嘴唇,克製住在成教官的目光下顫栗的衝動,眼睛不受控製地漂移,盯著成教官身旁的空氣,說著顯而易見的謊話:“報告長官,我沒哭。”


    成教官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看得她雙手微微發起抖來,在那樣的眼神下,她不可抑製地害怕起來,她知道,成教官早已經洞察一切,他壓根不相信她的謊言,他在等她自己承認錯誤!


    可是,陳麗亞寧可說謊也不願意當一個孬種,她沒有哭,她絕對不是孬種!


    “陳麗亞,你再給我說一遍。”成教官那雙黑亮的眼眸凝視著她,裏麵是她熟悉的在訓練場上時威嚴而漠然的眼神,這樣的成教官隻要往那兒一站就渾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神鬼退散的氣場,也難怪大家平時都注意不到成教官到底長什麽樣。


    若不是清清楚楚地記得成教官剛剛那個美如畫的笑容,陳麗亞幾乎要以為對自己微笑著的成教官是自己大白天發夢了。


    然而眼下並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在承不承認自己哭過這件事上,陳麗亞經過了短暫的猶豫,很快又一次重蹈覆轍道:“報告長官……我沒哭。”


    成教官的嘴唇微微抿起來一點,下巴稍稍抬高,鷹隼般的眼眸裏麵一片漠然,看起來什麽情緒都沒有,但是陳麗亞知道——看起來沒什麽情緒,反而正是成教官發怒的前兆。


    在訓練場上,每一個人都熟悉成教官這樣的表情,這種漠然而俯視一切的傲慢,令他看起來是那麽的高貴和不近人情,宛如一尊高高在上的神祗,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夠令他有半分動容。


    這樣的表情通常意味著,成教官很不滿意,被他用這種眼神看著的人,在訓練場上會遭到極其嚴酷的操練,經常有人在被他用這樣的眼神看過之後,當晚連爬回宿舍的力氣都沒有——即便如此,還是照樣要爬回去,不然,就沒有飯吃,沒有飯吃就意味著不可能進行第二天的操練,無法進行第二天的操練就意味著——從哪裏來滾回哪裏去。


    陳麗亞心想,自己是不是也要在累死在訓練場上和像一條狗一樣灰溜溜地滾回原部隊中二者選其一了呢?


    然而,成教官在用那可怕的眼神看了她一眼之後,便收回了目光,淡淡地吐出一句:“孬種。”


    陳麗亞整顆心狂跳起來——


    孬種?


    孬種!


    成教官說她是個孬種!


    這兩個字,如同古代烙印在奴隸臉上的烙印一樣,更讓陳麗亞感到屈辱。


    她的兩隻眼睛瞬間紅了,她咬了咬牙,又咬了咬牙,腮幫子都被咬的鼓了起來,她不甘心地瞪著眼前麵無表情甚至還有點漫不經心的成教官,她想大聲地告訴他,自己不是個孬種!


    可是,她有什麽資格這麽說?


    陳麗亞半天說不出話來,喉嚨裏骨碌了幾下,——那是咽下去的眼淚,還有滿腹的委屈。


    她的分別放在身側的兩隻拳頭也握得死緊,她真的很不甘心,她真的真的不是孬種,是孬種的話,她早就逃回去了!在家鄉的特警隊伍中,她可一直是最優秀的,連那些大老爺們都比不上她,她向來習慣於享受鮮花和掌聲,何曾吃過這樣的苦頭?


    她敢說,在成教官手底下接受訓練的這些日子,吃過的苦抵得上她半生吃過的苦頭的總和,說不定還得乘上好幾個倍數!


    他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便看出了她的憤懣和不甘,然而他對之還以更輕蔑的眼神,和一個略帶諷意的微笑:“怎麽,不甘心?”


    陳麗亞咬了咬嘴唇,想回答又怕聲音中帶出哭腔,隻得垂下眼睛,搖了搖頭。


    成教官哼笑一聲說:“陳麗亞,你這麽善於自我欺騙,不是個孬種是什麽?”


    陳麗亞驀地抬起頭來,不敢置信地望向成教官。


    “委屈麽?”


    他居高臨下地望著她,陳麗亞的身高在東北人當中也不遜於男人了,可是站在成教官麵前,她依然感到自己是那麽的渺小,對方是那麽的高大。


    也許是對方身上散發出來的那種氣場,令他即便是一語不發,隻靜悄悄地望著你,也能讓人感覺到一股被群山俯視般的威壓感。


    “不……不委屈。”


    陳麗亞聽到了她自己的聲音——帶著無法掩藏的哭意,每個字每個音節都寫著“委屈”的三個字,她不得不承認,在成教官麵前,她就像一隻孱弱的流浪病貓一樣,戰戰兢兢、氣若遊絲。


    “嗬……”他輕輕地笑了。那磁性而低沉的笑聲是那麽的性感,那聲音如同具有實體一般,不急不緩地撓過了她的心弦。


    她感到自己整顆心髒都在顫抖,分明是最最不該胡思亂想的時候,她卻根本無法控製住自己對著成教官浮想聯翩。


    這個東北女孩心中百般情緒,盡數反應在臉上。她的臉一會兒紅一會兒白,看起來狼狽極了。


    “陳麗亞,你應該知道——”他頓了頓,平靜無波的深眸望著她,說出了一句讓她膽戰心驚的話,“我的部隊裏不要孬種。”


    陳麗亞眼神絕望地看著眼前高大如山的男人,她心裏模模糊糊地劃過一些念頭——自己是不是要被成教官趕出去了?以後是不是都不能再見到成教官了?回到原部隊後該多麽丟人啊?怎麽辦呢?陳麗亞,你怎麽能這麽不爭氣呢?


    想著想著,她的眼中不知不覺地蓄滿了淚水。


    “承認自己哭過的人不是孬種,”他緩緩地說道,“陳麗亞,不敢麵對自己,不敢說真話的人,——才是真正的孬種。”


    陳麗亞的眼淚終於“刷”地一下湧出了眼眶,淚眼朦朧中,那個高大英俊的男人朝她伸出了手,當她以為自己又要被成教官毫不客氣地賞一個疼到她齜牙的爆栗子時,那隻手輕輕落到了她的頭頂。


    那隻溫暖的手掌按在她的頭發上,卻瞬間讓她暖到了心底裏。人總是這樣,越是痛苦的時候越可以拚命克製住情緒,而當逆境中遭逢一丁點溫暖,便會刹那間失去抵抗一切的力量,將所有藏在心裏的眼淚全部傾瀉而出。


    陳麗亞的眼淚洶湧澎湃,簡直止也止不住,哭著哭著她感到自己的鼻涕都一起掉下來了,這個事實讓她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在成教官麵前哭鼻子也就算了,還流鼻涕,還差不多快流進了嘴裏……這算什麽事兒呀?


    陳麗亞很努力地想把鼻涕吸回去,可惜根本沒用!人的眼睛和鼻腔本來就是互通的,流眼淚時順帶流一流鼻涕,簡直再正常沒有了,可陳麗亞再怎麽說都是女孩子,還是個剛剛意識到訓練場上的魔鬼教官原來帥的這麽天理不容的女孩子,在這麽一個英俊的男子麵前,她怎麽好意思流鼻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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