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冰將江靈和孫虎帶到了恨水域,對手下交代了幾句,便步履匆匆地走了,這一走就是三天。


    恨水域是白冰早期拿下的魔域,勢力根深蒂固,又加上繞域的恨生水隻聽白冰的管製,用來藏人是再合適不過了。


    可惜江靈和孫虎一點沒有被藏起來的覺悟,他們倆老老實實地待了一晚上,察覺到別人對他們異常尊敬甚至誠惶誠恐的態度,就有些坐不住了。第二天一早,他們就迫不及待地披上了各自的防魔鬥篷,央著一直跟著他們的魔人安豐帶他們出去看看。


    一行三人從吃過早飯一直逛到夜裏,總算把小小的恨水域轉了個遍。


    或許是深知此處雖是魔域,但卻是白冰的地盤,江靈沒來由地對此地生出一種親切感,早些時候對魔族的芥蒂仿佛被狗吃到肚子裏去了,隻剩下好奇心泛濫如翻江倒海,恨不得多長幾隻眼睛,非要把眼前之景一寸寸地收進腦海裏,留待日後慢慢品嚐。


    孫虎更是興致勃勃,兩眼放光,全程下來說得最多的兩個字就是“厲害!”


    這兩人玩得不亦樂乎,看了域中威嚴有序的魔人,又欣賞了後山花池裏生長的奇形怪狀的魔界植物,還大著膽子跑到城下遠距離地觀察守城的魔將——光元域悍將羅琦,得到對方遙遙地躬身頷首致意後,才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隻是苦了安豐。


    安豐年紀不大,長得細胳膊細腿,看起來非常瘦弱可欺,陪著這兩尊從天而降的神佛逛了一天,簡直比校場上操練一天還累。逛到最後聽到江靈說累了餓了,立刻覺得如綸音悅耳,趕忙把他們引到宴廳,按照人界的菜品擺上幾十個盤子,又叫了幾個魔族舞姬來助興,才覺得自己完成任務,偷偷抹了一把汗。


    而江靈和孫虎早在端菜的魔人魚貫而入時,就吃驚地一句話說不出來,大眼瞪小眼一番,勉強提起了筷子,卻都不知道該往哪裏伸。直到那幾個濃妝豔抹幾乎赤裸的舞姬站到堂下,拋了個媚眼就開始翩翩起舞,江靈終於覺得嘴裏的飯有點噎人,使勁咽了咽,而後放下了筷子。孫虎更是誇張,他剛剛偷偷地拿起酒杯打算嚐一口傳說中的魔界佳釀,冷不防鼻尖被香風一掃,抬眼就見到一個舞姬嬌笑著轉了個圈,從他身邊飄了過去,於是他剛剛含在嘴裏的美酒還沒來及地品出個味來,就直愣愣地噴了出去。


    江靈放肆地哈哈大笑起來,而後眼睛直勾勾地盯住了那些豐胸細腰的美人們,盯了半晌,對著安豐招招手,示意他過去,安豐立刻彎著腰,恭恭敬敬地站到她身邊,剛要行個大禮,就被江靈拖住了。


    江靈眨眨眼睛,問道:“白堂主在的時候,也會叫她們來跳舞嗎?”


    安豐似乎被這句話嚇到了,又要伏地請罪,江靈皺了皺眉頭,熟練地把他拖起,道:“都跟你說了,不要動不動跪我們。”


    安豐聽了這話,往地上溜的欲望更強烈了,卻被江靈拉住了胳膊,跪也不是,不跪又害怕,隻得戰戰兢兢回道:“白堂主的事,小人不敢議論。”


    江靈笑道:“這怎麽能算議論呢?不過隨便聊聊而已,你放心,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安豐看著江靈靈動的笑眼,原本就比人族白幾分的臉頰忽然飛上一抹紅霞,趕忙低下頭去,卻還是不敢說話,支支吾吾道:“小人不敢議論。”


    江靈歎了一口氣,好話說了一籮筐,說得嗓子都要幹了,安豐仍像個木頭似的不敢吱聲,江靈隻好使出殺手鐧,威脅道:“你不說,我就生氣了。”


    這招果然管用,安豐猛地抬頭看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把頭磕得震天響,連聲告饒不止。


    江靈捂著嘴偷偷地笑了笑,斂裾坐到他麵前,安豐嚇得都要斷氣了,剛要再告饒,隻聽江靈嚴肅道:“我隻是隨便問問,你告訴我,我就不生氣了。”


    安豐立刻住了嘴,為難地看著她,伏身幾乎貼到了地麵上,蚊子哼哼似的說道:“白堂主,白堂主從來不叫她們。”


    江靈滿意地點點頭,又問道:“那白堂主來這裏都做什麽?”


    安豐真得幾乎趴到了地上,整個身子都在顫抖,道:“小人不敢妄議堂主。”


    這下子江靈也不忍心了,隻好住了嘴,讓他起來,心裏嘀咕道:“為什麽他們都這麽害怕白冰?”


    吃過晚飯,孫虎被安置在隔壁的殿裏睡了,江靈卻翻來覆去,腦子裏盈盈繞繞著白日裏所見的場景,越想越覺得興奮,最後隻得爬起來,也沒有驚動別人,拿起桌子上的半碗涼茶喝了,意識便全然清醒了。


    空闊的大殿內,微風習習,燈影綽綽,江靈托腮坐在桌前,想了想仍是覺得沒從安豐嘴裏問出點什麽來十分遺憾,她沉思片刻,明眸微轉,突然嘿嘿笑起來。


    若是恨水域裏會有人敢對她說點什麽,那應該隻有羅琦了。


    恨水城上,明燈晃晃,城牆森森,無風也自生寒意。


    江靈打了個寒顫,裹緊了鬥篷,一步一步地邁上寬厚的台階,被人引著登上了城樓。


    羅琦聽到江靈到來,神色怔了怔,馬上轉身去迎她。江靈溫笑著對他垂首做禮,道:“江靈來的冒昧,不知道有沒有打擾到羅將軍?”


    羅琦拱手還禮,道:“姑娘言重了,請。”


    兩人先手步入西間的議事堂中。屋內並無多餘陳設,隻是兩排紅木官帽椅和小桌,和上首一座樟木大椅,風格硬朗恍若砌城牆的石塊。


    羅琦讓江靈上座,江靈隻看了那椅子一眼就有些哭笑不得,推讓一番,隨便撿了個椅子坐了,怕羅琦還要再多言,便開門見山地表明了來意。


    “羅將軍,白堂主走之前囑咐你們不能對我多言嗎?”


    羅琦的四方臉立刻僵了僵,拱手道:“絕無此事,是下人們不敢多言,姑娘莫怪。”


    江靈奇道:“我隻是隨便問了兩句,為什麽也不能說?”


    羅琦看向江靈,仿佛看著一個傻瓜,反問道:“多嘴的人是什麽下場,姑娘不知?”


    他的語氣非常衝,連帶著把他心裏的鬱氣也逼出一些,粗糙的眉毛驀地往下一沉,圓圓的眼睛眯了眯,一身的殺伐味悄無聲息地散發出來,激得江靈又打了一個寒顫。


    她搓了搓胳膊,半怒半不解道:“不說就不說,橫什麽橫!你對我有很大意見嗎?”


    羅琦強端出來的有禮模樣蕩然無存,咬牙切齒道:“你多問一句,就多死一個人,你還要再問嗎?恨水域的魔兵魔將就算是死也要死在戰場上,因為你這個凡人多嘴而喪命,不值!”


    江靈呆了呆,完全確定這個羅琦對自己有敵意了。可是她無論如何也想不通哪裏招來的官司,啞然半晌,幹巴巴地說道:“沒有人跟我多說話。”


    羅琦鼻子裏使勁哼出一聲,道:“沒有最好。堂主讓我們好好照顧你,你就老老實實地待在域內,不要生事!”


    江靈一聽,隻覺得莫名其妙,生氣都找不到起頭的地方,無奈地搖頭道:“我做了什麽讓你不入眼的事嗎?大將軍?”


    羅琦道:“你接近白堂主就是玷汙他,我族擁護白堂主者皆恨你入骨。”


    江靈足足愣了十幾息的時間,才哭笑不得道:“我玷汙他?”


    羅琦仿佛聽不得她這麽無辜的語氣,立刻咄咄逼人道:“白堂主神功蓋世,乃魔界的第一人。如果他要娶親,也隻有魔族最美麗、最妖豔、魔法高超的女子才配的上他。你一個弱小的凡人,算什麽東西!不管你用了什麽不光彩的手段,最後都不會得逞的!”


    江靈的臉慢慢沉了下來,噘嘴道:“白堂主跟你說的那個女人,在一起了?”


    羅琦的臉一下子黑了:“當然沒有。當初明姬想要入域見堂主,堂主理都沒理!可他昨日竟然將你帶進城來。”


    江靈的嘴角壓製不住地朝上揚,羅琦大喝一聲“笑什麽!”,她抖了抖身子,揚著下巴道:“既然白堂主讓我進來,自然有他的道理。你覺得那個明姬好,他可不覺得呢!”


    羅琦目光一凜,一掌拍爛了身邊的桌子:“你敢侮辱,找死!”


    江靈一見他又提掌,慌不迭地低下頭,飛快地往門口跑去。


    羅琦氣急了,幾乎忘了江靈是白冰囑咐要好好照顧的人,掌風強勁地刮上她的後背,將她打得一個趔趄,栽倒在地。


    江靈哎呦一聲,扶著腰趕忙爬起來,繼續往門口跑,羅琦一揮手將門關了,任江靈如何敲打也打不開。


    江靈狠狠地甩頭看他,道:“你就算打死我,我也抓著他不放!”


    羅琦的火氣又茂盛了不少,一個箭步衝到她麵前,提起她的衣領,怒道:“你再說一遍!”


    江靈吼道:“你就算打死我,我也抓著他不放!”


    羅琦再提掌欲落下,掌風吹得江靈鬢發翻飛,眼睛卻亮如寒星,目光不閃不避。


    緊要關頭,門外突然傳來一聲驚呼:“將軍!出什麽事了?”


    羅琦的掌慢慢地收了回去,衝門口大喊:“滾!”門外的人果斷滾了。


    片刻後,羅琦和江靈重新坐回椅子上,一個頭偏南,一個頭朝北,誰也不想再看見誰。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江靈突然呼出一聲長氣,似是自言自語道:“我知道我對白冰一點用處都沒有,魔域的事我什麽都不知道,還得披著防魔鬥篷才能待在這裏,這樣才不會有人拿我要挾他。可是我想清楚了,我不能為他衝鋒陷陣,我可以洗手作羹湯啊,再不濟,幫他研墨挑燈也行,總之,一定有我這個凡人能做的事。再不濟,如果他萬一哪天有危險,我還能拚著自己的命替他擋一擋,也算死得其所了。反正,你們再怎麽討厭我,我也要留在他身邊。”


    羅琦微微驚訝地抬頭看她,發現她眼中似有淚光閃過,心裏說不出什麽滋味,隻是覺得難以理解,組織了一會兒語言,才放緩語調道:“魔界不同於人界,人界有日升日落,而魔界隻有永恒的黑暗天空,和對你們來說稱得上毒藥的魔氣。你們凡人在這裏不能長久。以前也有凡人來到魔域,沒過多久就跑了,你……”


    “我能受的了!”


    江靈斬釘截鐵地說著,慢慢地站起來,道:“不信,咱們走著瞧!”


    羅琦看著她堅毅的臉龐,終於擠出了一個略顯僵硬的笑,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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