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男人,從他入場以來,便以無敵之姿而示人,此時更是踏著步子,緩如風,快似蟻,似快還慢,卻令人無法捉摸速度的來到了孟哀晚與晏刻舟的身前。


    兩人正打成一團,作為同一時代的傳奇,兩人不可謂不熟。


    隻是孟哀晚已入晚年,氣力終究無法如晏刻舟這般用之不竭。


    敗相雖未生,但卻也不久。


    夏極身形猛衝,長刀一挑,驚豔如虹,瞬間他便已介入了兩名傳奇的爭鬥。


    那晏刻舟隻感一股煞氣臨身,令他無法封寂,所以隻能回劍格擋。


    當!


    一聲脆響。


    他心頭一驚,再看劍身,卻發現劍身竟然出現了半絲裂痕。


    但是,他的情緒並沒有持續多久。


    他根本再來不及多思考。


    憑借著本能,他開始抵禦快風暴雨般的進攻。


    晏刻舟作為劍一門,封寂流第一人,劍術造詣極其厲害,可謂出神入化。


    與人交手,往往隻需一招。


    可是此時,他竟然在被迫防禦,小心抵擋,


    氣勢,被全麵碾壓。


    兩軍交戰,氣勢如虹則贏。


    而兵入巔峰,則意化形,而相鬥,強者則勝!


    當!


    晏刻舟借著一劍之力,往後躍出,極其迅速的沉浸心境,擺出大弧月式。


    萬物皆有其動,有其不動。


    先發則現形,後發則製人。


    他的對手已經換了。


    不再是孟哀晚。


    可是不知為何,他卻產生了一種更為強烈的期盼,就似是一把好劍,在期待著與另一把好刀的交鋒。


    無關立場!


    所以,晏刻舟深深舒了口氣,眼神清明,近乎於物我兩忘,人劍合一。


    “請賜教。”


    他整個人的仿佛從空氣裏消失了,氣息若有若無,如同藏蟄在平靜之下的一條蛇,隨時可動,隨時可出。


    仿佛隻待敵人先動,他的獠牙就會更快的咬向敵人咽喉,然後咬死,將之拖入地獄。


    額前兩縷長發隨風而飄。


    在黑暗的火光裏,顯出副浪子模樣。


    但眾人生出一股奇怪的感覺,那便是這加入陰曹,變得年輕而獲得更強力量的傳奇,似乎是在挑戰。


    相比於夏極,他似乎才是剛剛入門的劍客。


    擺好了姿勢,一絲不苟,仿佛在接受師父的考驗。


    而夏極卻是豪放一笑,道:“賜你。”


    你說請賜教


    我便賜你。


    這話可謂狂妄至極。


    畢竟,這男人可是劍一門當之無愧的最強者,亦是曾與龍藏第一人孟哀晚打成平手,此時擺出最強起手式,嚴陣以待。


    天下何人敢說賜他教誨?


    但夏極說了。


    話音剛落,他的刀就已斬出。


    一時之間,漫天明光,狂風驟起。


    人就是風,刀就是光。


    晏刻舟瞳孔驟然緊縮,一念之間,劍也遞出。


    仿是長醉與青樓柳下,歌聲、笛聲、紅紗幔帳,一切喧囂剛起,便被這一劍撕空。


    越是繁華,越是寂寞。


    直至寂寞到殘忍。


    便劍出,轉眼成空。


    這就是他的劍意,也是能夠擊破一切虛妄,一切繁華,一切招式的劍術。


    從劍一門神秘碑文上所習得的功法,配上他悟出的劍意。


    這一劍。


    集結了畢生所學。


    遞出。


    再也不悔!


    刀光劍影,互相交疊,刹那間的一擊,如同引爆了漫天驟雨。


    緊接著便是不絕於耳的碰撞,尖鳴。


    兩人身形交錯,外人再也看不出來。


    但孟哀晚卻看得見。


    越是看見,便越是心驚。


    驀然,他眉頭一跳,身上道服鼓動,運氣急道:“師弟,莫要殺他!!”


    一則,這晏刻舟之前也是正道之人,兩人還頗有些淵源。


    二則,這陰曹的鬼卒殺了幾人倒是無妨,但是這晏刻舟明顯重要多了,若是他死了,豈不是不明不白的跟這神秘而強大的勢力結了仇?


    “什麽?”


    夏極停下了刀。


    刀尖在流血,一滴滴如淚下,直至最後一滴滑落冰冷的頰。


    而那晏刻舟竟然已經跪倒在他身前,他手上的劍已經寸寸崩斷,而喉間一道血痕,無法愈合。


    他年輕的臉龐痛苦而扭曲。


    他極力平靜,卻是難以平複。


    “處...處也濤..”他雙手再難捂住喉間越來越多的血,而帶著破風漏子般的聲線質問著。


    他在問“這一刀”。


    他想知道答案。


    想知道殺死自己的是什麽,然後才肯倒下。


    夏極淡淡道:“寂寞繁華轉頭空,但天地皆在,終究是風光無限好...你輸得不冤。


    這一式,從前無名,但既然你要問名,那便名‘風光無限好’。”


    人為風,刀為光。


    好一個風光無限好!


    但晏刻舟眼中依然不複平靜,似乎不甘,而雙手緊握,死死捂住已經無法遮擋的血流,從喉間湧出...


    他感到好冷,就像每次宿醉醒來般冷。


    “咕...咕...”


    他整個人顫抖著,神色幾變,最終依然是沒能安靜下來,而是帶著所有凡人都有的恐懼,怨恨的看向身前的少年。


    然後嘴唇咧開,“尼的節節,請人,很快...咕...很...”


    他似是說完了複仇的宣言,但卻再也無法支撐而重重倒地。


    夏極聽明白了他說的話。


    陰曹應當也對夏甜和任清影出手了。


    另一邊,孟哀晚輕歎了口氣,卻不知該說什麽。


    那倒地的年輕麵龐,很快變得衰老,無數皺紋密密爬上了他臉頰、皮膚,如枯藤老樹,而白發三千,明鏡倒映卻不複青絲。


    所餘,不過是悲傷。


    與歲月的無奈。


    孟哀晚看了看自己兩鬢的斑白,突然道:“他曾經救過很多人。”


    夏極靜靜不語,他刀尖的血已經滴淨。


    “他...的選擇,也可以理解。”


    “可以理解嗎?”夏極突然揚眉反問道。


    孟哀晚愕然,看著這一抔黃土上,曾經的正道同僚,他的身形已經逐漸幹癟,醜陋不堪。


    似乎這倒地之人,便是明日的他。


    夏極突然低聲淡淡道:“人皆有自顧之心,何況生死?”


    孟哀晚心頭猛地一刺。


    他很快聽出了這位小師弟的弦外之音。


    他先是反問。


    表明他並不讚同。


    然後卻又是理解,來表示他支持這並不讚同的想法。


    而這想法,卻是自己的嗎?


    因為自己是他師兄,又是曾經將他從襄陽帶出的人,所以他支持自己?


    這很微妙。


    連番爭鬥,加之白發人送黑發人,年月已高的孟真人早已是有了些疲憊。


    那麽...


    自己真的其實很在乎“生死”嗎?


    如果不在乎,那麽何必去說“他的選擇,也可以理解”?


    如果不在乎,看著那倒地而白發蒼蒼的身影,為何會想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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