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之前,太陽沒有升起,似是灰燼混雜的水染在了名為天空的畫布上。


    白虎柔疲憊的牽著三條綠毛狗,鶴仙老師並未與她同行,甚至又是一夜未曾與她說話了。


    她深深歎了口氣,把心中的怨氣、怒氣全都吐掉,才劃著孤舟,到了水中沙地的金明院。


    三條綠毛狗乖巧的爬入了屋內的狗洞之中,說是狗洞,其實就是地麵凹陷的三個坑,坑裏鋪著些一次性的厚布,簡陋至極。


    白虎柔洗漱完畢,將弧月彎刀放在床邊,然後才緩緩躺下,想著又是無趣的一天。


    但她剛一接觸到枕頭,便如同觸電一般彈起,單手撐床,宛如鷂子翻身般急速從落地,同時右手伸長抄起弧月刀,然後往後退了幾步,猛退。


    三個坑裏的綠毛狗頓時也睜開眼,六隻閃爍著綠光的瞳孔幽然盯向前方。


    白虎柔之所以動,是因為她感到了枕頭下的異物,這說明有人在自己外出的時候來了自己房間。


    他是誰?什麽目的?又來做什麽?


    她畢竟曾經到江湖上曆練過,喝過迷藥,掉過陷阱,也被人出賣過,所以自然就謹慎的很。


    但這一次,她卻是像是演著獨角戲,半天沒有反應。


    這時,她才皺了皺眉,小心退後,點亮一個油燭,頓時光影爍爍,她的身影被拉長放大,投射到灰白的牆壁上,隨著火苗而晃動。


    她往前兩步,彎刀伸出,猛然挑起枕頭,但卻見枕頭下不過是個粗糙的鐵片,上麵密密麻麻似乎是寫著字。


    白虎柔一愣,她原以為是暗器之類,卻不曾想到隻是個鐵片。


    不會是龍青傲那個白癡做的惡作劇吧?


    她托著油燭走近,緩緩蹲在床邊,凝視半響,隨手拿起一塊布做隔離,然後小心的抓起那塊鐵片。


    原本謹慎的目光在接觸到那鐵片的瞬間,突然變得呆滯...


    “天魔極樂?”


    看了兩行,她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急忙放下鐵片,整個人閃到窗邊,輕輕推開一線縫向外張望。


    天已經亮了,龍青傲和小師弟兩人正相伴而行,已經離開。


    她這才舒了口氣,然後開始仔細看那鐵片上所記載的功法,恍然不覺間,已到了午間,她甚至忘記了疲勞,隻是看著。


    這無疑是一門邪功,但其中所載的一些法門,白虎柔簡直是聞所未聞。


    她雖然隻練過二轉功法洞天斬,但是這樣的一門奇功放在自己麵前,她還是認得出,並且懂得敬畏的。


    “天魔極樂...莫非是六轉以上的那些功法?甚至更高?”


    白虎柔呆住了。


    可是江湖上,正邪勢不兩立,龍藏洲上正道邪道之間,更可以說是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然而邪道孱弱,正道強盛,所以修煉邪功的都需要藏著掖著,否則一旦暴露,等待著的就是正道追殺令,永無止境的追殺。


    “所以,我就不練了嗎?”她有些迷茫,麵對這種層次的功法,她又變成了小姑娘的模樣。


    “可是這是誰放在自己枕下的,又是什麽目的?”她旋即自嘲的笑了笑,也許自己的刀法對於不諳武學的人來說是高不可攀,但是在這人麵前,卻是蹣跚學步的嬰兒。


    他若有目的,何必要多此一舉?


    他若是想做什麽,怕是鶴仙、龜壽兩位老師來了也無用。


    “白虎柔,那麽練不練?練了就可以更強,不練也不會有什麽損失!”她想了想,還是將鐵片小心的放入了床單下。


    正邪兩道的觀念畢竟還是深入她心的,雖然她很偏激,但也不過是嫉惡如仇,殺性重了點,但入魔?她是從來沒想過的。


    她腦中猶如火燒,終於在黃昏時分才陷入了淺淺的睡眠,夢裏,那些親人在麵前被殺死的哀嚎,自己江湖所曆的種種不公不正、持強淩弱,化作了噩夢。


    白虎柔猛地驚醒,卻已經天黑了。


    她急忙下床,洗漱,然後來到了刀社道館之中。


    因為來遲被鶴仙冷冷嗬斥了兩句,她低著頭一句話不說,然後聽著遠處庭院裏,小師弟練武的動靜,以及鶴仙老師時不時的指點。


    然後連麵前前來請教的刀社社員,都視而不見了。


    中間休息的時候,她突然被小師弟叫住了。


    “找師姐有什麽事呢?”她叉著腰,連同身後的三條狗一起看向小師弟。


    這些日子可謂是拚命的努力,已經讓原本微胖的小師弟身子健壯了些,原本的肚腩也縮下去了。


    夏極很誠懇的問道:“師姐,我一直不明白一件事,所以想請教下。”


    “嗯,說吧。”白虎柔大度道。


    夏極緩緩道:“鶴仙老師常常和我說,練武是為了救人,和自救。但是,救一人,有時候卻隻能殺了另一人。”


    “唔...或者說隻要殺了壞人,就可以救一群人。”


    他似乎陷入了沉思的模樣,用很有感染力的聲音說:“然而生命,難道是可以用數量來衡量的嗎?”


    白虎柔微微皺起眉頭,道:“那是因為壞人該死!”


    夏極悠悠道:“是啊。但是誰是好,誰又是壞呢?我若殺了那壞人,在那壞人的朋友家人眼中豈非變成了新的壞人?刀是殺人之物,我用之屠戮,為著善而揮舞,但是卻會被人視之為惡。也許隻有一個人這麽認為,也許這個人隻是一個孩子。可是難道因為隻有一個人,所以我這樣的做法就不是惡了嗎?”


    白虎柔愣了愣,良久緩緩道:“你的刀為了善而揮舞,自然不是惡。”


    “可是那個孩子會覺得。”


    白虎柔道:“但你卻因此可以救下更多人,不是嗎?”


    她睜大眼睛,看著麵前的少年道:“即便你在那孩子的眼裏是惡人,但你至少救了更多的人,不是嗎?這樣的話,你即便舞刀殺戮,卻心中無悔,這就是江湖啊,小師弟!”


    夏極裝作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嗯,師姐,你懂得真多。”然後他摸著腦袋,似乎在回味剛剛的話,然後一步一步的走開了。


    白虎柔卻身子宛如石塑一般,僵在了那裏。


    她腦海裏全是自己剛剛所說的話。


    即便你在那孩子的眼裏是惡人,但你至少救了更多的人,不是嗎?這樣的話,你即便舞刀殺戮,卻心中無悔,這就是江湖啊!


    之後的一晚,她都仿佛丟了魂兒一般,直至再次返回湖心的屋內。


    水汽彌漫,她身上還染著塵。


    轉身關緊門,她拿著那記載著“天魔極樂”的鐵片,靠在門邊,背抵著門縫,縫外黎明即將到來,但她的臉龐卻逆著光,麵對著無邊的黑暗。


    良久。


    再良久。


    她唇邊露出了一絲笑,用無人聽見的聲音淡淡道:“謝謝你,小師弟。”


    白虎柔,入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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