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桑田。


    從荒無人煙到佛音潺潺如溪水。


    我守著這條河、這寺廟已經久到忘卻了時間。


    人間何止千年萬年,眨眼而過。


    渾渾噩噩中,像是被天地規則所束,我本通了靈智,該化為人形,卻被無形之力打壓的似睡非睡、似醒非醒。


    我不是死物嗎?因何而痛?又因何而通慧?


    身軀痛苦不堪的樹立在河邊絲毫無法動彈,困在所謂的軀體中,靈魂仿若被小蟲時時啃咬,我不甘的遲遲不肯閉眼,心中總是有一股憤懣的情緒,咆哮著、撕扯著他,還不能死,絕不能死!


    不知過了多久,河中鑽出了一隻蛇身小妖,我冷眼看著它修煉遊蕩,看著它肆意的霸占了整條河流,之後在一隻又一隻小妖出生後,它稱王稱霸。


    我本是不在意的,可平靜之地嘈雜了起來,讓我想要繼續用昏睡逃避靈魂中的痛苦都無法,我厭惡異常,動用自身的力量絞死了幾隻小妖,嚇得它們四處逃竄,靈魂終於因為脫力陷入了沉睡。


    昏睡前的那一刻我深深鬆了口氣,終於……可以麻痹那無休止的痛了。


    又睡了很久,不知今夕是何夕,我是被日複一日的佛唱所喚醒。


    香火綿綿,山腰上紅牆綠瓦高佛遠眺,一切變得莊嚴而隆重,本是小妖遍布的河灘,布滿了人類的痕跡。


    他們像是早就存在於此,仿若千百年來在這片土地上耕種繁殖,沒有半分的突兀。


    莫名的,我有幾分的憤怒、幾分的不甘。


    我早於河、早於寺、早於妖、早於人,卻享受不到這裏每一寸的風景,而他們就這樣肆無忌憚的闖入屬於我的家園。


    我想再次動用力量去驅逐絞殺他們,可心神一晃,敏銳的察覺到,縈繞在耳畔的佛法竟然可以克製天地規則強加於身的刑責,同時也將我的力量壓抑於最低點。


    這一刻我不得不承認無論是河還是寺於我都有養教之恩,如同懵懂無知的嬰兒在母親的懷抱,被精心的嗬護著。


    真好,我終於不用痛了!


    我叫非止。


    源於非貪、非惡,止於善,從於德,身於險惡,心於淨……這是沐善大和尚講經的佛法,天長地久他便倒背如流。


    我本該是妖,卻因為常年被佛經洗禮,沾染了寺廟的佛光,擺脫了附著於身的種種束縛,化身成智齡小和尚。


    是沐善大師傅撿我回的寺廟。


    當沐善大師傅問及我的發號時,我說自己法號為非止。


    一個大妖,連本命妖法都不會,最先學的竟是佛音禪意,我的心中不止一次滑過說不出的諷刺和惡心。


    我從不曾掩蓋自己的異樣,在這寺廟中特立而獨行。


    我想告訴所有和尚,我是妖,是危險至極的大妖。


    可這些蠢人,跟我提什麽芸芸眾生萬物平等。


    平等嗎?


    那為何山下河邊的百姓視我為汙穢?那本該看起來天真無邪的孩童往我身上丟石子穢物?


    沐善一次次的勸解著我,因為未知,所以人類會恐懼,錯的不是他們,而是他們的無知。


    我很想冷笑,可是我壓根沒學過什麽是笑。


    沐善是個蠢貨,和尚廟裏最蠢的家夥。


    他不止撿了我一個無去處的咬,還撿了隻狡猾的狐狸。


    那狐狸騷臭難聞,一看便知是個葷素不忌的妖怪,可偏偏沐善救它回來,替它療傷,還將它放生。


    我真想撬開老和尚的腦袋,看看裏麵是不是都是渾水。


    人類不是有放虎歸山的成語嗎?


    真是聖父心腸!


    明明我可以私下替沐善把狐狸妖解決掉,但我想給和尚們一個教訓,冷眼旁觀,直到滿村的血腥,無一人生還,沐善才恍然察覺是他錯了。


    他請我將狐妖抓回,壓在佛塔之下,給那些枉死的村民贖罪。


    看著平常笑眯眯的老和尚淚流滿麵,奇怪的是我並沒有拒絕,當天順著狐妖的痕跡追了過去。


    一個村被屠,其他村的村民震怒,得知那現了原型的妖是從寺廟裏出來的,他們自然而然想到了我,在某個夜裏舉著利器殺上了山腰。


    和尚動嘴巴念經沒問題,讓他們打打殺殺,恐怕一個個隻會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講些人類聽不懂的大道理。


    等我拎著狐妖回來時,整座寺廟一片火海。


    我把狐妖丟進火裏,本來想扭頭離去,可竟看到沐善老和尚,靜坐於火中,紋絲不動的訴念著經文,替那些放火的百姓向上天告罪。


    那一刻,我心中有一種莫名的感覺。


    真的能有人類至善至此嗎?


    就是這一點點的遲疑,讓我出手,救了他。


    他本是得道高僧,又差點以身慰天。


    活滿了百歲,在損毀的寺廟圓了寂。


    在那之前,他遊在這個世界,成了雲遊僧人,到處布施。隻是每隔三年會回來一次,跟我談經論道。


    幾十年來,他對我亦師亦友,在他的解經中,我漸漸的心平氣和,終於有了絲頓悟。


    他說,天地廣闊,你活在這世上,已經是最好的存在方式,那些痛、那些不解,都是證明你存在的條件,打造了一個獨特的你,唯一的你,所以你還有什麽不滿呢?


    我沉默著,我不怕痛不怕落寞,我隻覺得心口空了一大塊,我想找到他,就像證明自己真正的活著般,否則即便我通慧即便我能走能動,我也是不完整的。


    他說,那是因為你想成為獨立的人,但你缺了一顆屬於你自己的心。


    心……我有心,他在跳,緩慢的跳著。


    直到他再也走不動,回到寺廟,他用他那一身的佛法之光替我塑了一座金身,他說,隻要不碰觸血腥,天地之規便無法束縛我的行動,我可以向他一樣四處遊走,同樣,我的法力也會被封印。


    那一刻天地變幻,他圓寂,我金身塑成。


    我的金身中擁有他百年佛法的洗禮,往後的歲月倒是越發的向他靠攏,效仿著雲遊和尚般,到處遊走,四處講經頌道,宣揚佛法。


    慢慢的,經過人類的村落和城池,看著他們哭他們笑,他們醜陋的嘴臉和如同沐善的純良,終於覺得生活有了些滋味,活,已經不是單純的一個字,而是生生擺在了我的眼前。


    我非止,也是活的,可以哭可以笑,可以閑看風雲變幻,站立在天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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