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敢動!”田冬兒一聲嬌喝,手下九節鞭卷起一張木椅,暗勁一送,椅子立時四分五裂,灑下滿地碎屑!


    “誰敢動他,先拿我的命去!”田冬兒柳眉倒豎,杏眼圓睜,飄飄紅裙氣勢迫人!


    陳學海何曾見過這等架勢,椅子破碎飛濺的碎木屑如鋼彈一般打得他身上生疼!


    眾人呆住,許三撇撇嘴卻也沒動。


    “爹!”田冬兒望著怒目圓睜的田麻子,嬌嗔道:“您不要女兒了嗎——”說罷,丟了鞭子,掩麵哭泣。


    虎頭寨眾人,麵麵相覷,心想:“得,大當家的估計要慫。”


    田麻子,天不怕地不怕,常掛在嘴邊的話便是:“頭掉了不過碗大個疤。”他臉上那麻子,其實是數年前搶鳳翔知府賄賂兩江總督噶禮的送禮車隊時留下的。


    兩江總督噶禮可是康熙爺跟前的紅人,無奈卻愛財,各路官員便紛紛將大包小包的銀子借著各種明目送了去。


    田麻子彼時年輕,聽聞鳳翔知府將朝廷賑災的糧食變賣送與噶禮,隻為噶禮生母大壽,要做一頂金絲蚊帳。田麻子大怒,帶著山寨兄弟便將準備經青木川入長江再去江蘇的車隊攔下。誰曾想這車隊倒是由駐紮在陝的綠營軍押送,當中還有火器營的幾支火銃子。


    虎頭寨雖借著地利出其不意,奪了先機,但那火銃子一響,立時便倒地了好幾個弟兄。


    千鈞一發之際,還不叫田麻子的大當家,迎麵撲上,鐵彈丸子在他臉上開了花,他卻大刀一揮,砍翻了一排銃子手。滿臉血汙戰神一般的大當家叫素以善戰聞名的綠營軍也著了慌。眾兄弟一鼓作氣,終於拿下了這批銀子。


    從那以後,田麻子的名字便傳開了,周圍四野八荒的土匪們,有的慕了名帶著人馬並入虎頭寨;有的聽聞田麻子驍勇,便讓出了地盤離了青木川。虎頭寨浩浩蕩蕩地成了青木川半明半暗的一股勢力。朝廷也幾次想要清剿,但這青木川窮鄉僻壤一片,地無三尺平,糧食少,人更少。朝廷大軍來了,虎頭寨便化整為零,無處尋覓。兼之此地乃化外之地,民智未開,四裏八荒的老百姓不但不恨土匪,反而常常得了土匪的接濟和好處。但凡有朝廷打聽土匪蹤跡,老板姓一概搖頭不知。幾次三番下來,便也無人管了。


    如今的田麻子自打有了這掌上明珠田冬兒,人雖不算老,心腸卻軟了。田麻子從小對田冬兒那真是“捧在手裏怕跌了,含在嘴裏怕化了”。什麽好吃的,好玩的,最新奇時興的玩意兒,都叫人從西安城弄來。可巧寨子裏還有位柳先生,奇人一個,武藝超群,卻不是土匪這類的野路子。打小便將田冬兒自家閨女般地細細教著,一根九節鞭更是使得出神入化,還有一手能打暗器的非常本事。自田冬兒十二歲後,寨子裏便無人敢和她動手了。一呢,是這妞兒身手的確狠辣;二呢,除了田麻子還有那脾氣古怪的柳先生也是愛著護著,若是不留神傷了田冬兒那可不是自找苦吃?


    田麻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這寶貝女兒掉眼淚。如今田冬兒將一張俏臉哭的梨花帶雨,田麻子終是繃不住了。


    “你——”田麻子指著田冬兒歎口氣,再瞅一眼地上捆著的那小子,眉目倒是清秀,隻是那身子單薄的雞娃似的,看著就不像個長命的主兒。田麻子軟下去的心又硬了起來。


    田麻子看田冬兒眼眶裏亮晶晶的,又是心疼又是生氣道:“你這如花似玉的姑娘家,哭著喊著自個兒要嫁人,人家能稀罕你?”


    “我稀罕——”


    “誰?哪個在講話?”田麻子一聲喊,滿堂寂靜。


    “我——我稀罕。”陳學海看著田麻子臉上的猙獰,聲音怯著,說的倒是明白。


    眾人驚詫,瞅著大廳上綁著的陳學海,田冬兒也止了哭,將兩個烏溜溜地眼珠兒定定瞅著陳學海。


    田麻子動了肝火:“好小子,我如珠如寶養大的女兒,你稀罕便能給了你?”


    許三接口道:“可不是,你小子憑什麽!”


    “爹!三哥!你們——”田冬兒身子一扭,便要再哭。


    叭叭——銅煙鍋子敲著議事廳的青磚地,“按說,我是個外人,不該多話。”柳先生一麵在煙袋裏新裝一鍋子煙葉,一邊慢裏斯條地講話。


    “師父——”田冬兒眼睛一亮,似乎看到了救星。


    “哪兒能呢?”田麻子唱了個喏,對柳先生道:“您對冬兒的心不比我少,您這師父算起來也算她半個爹,您說我們聽著。”


    田麻子對柳先生那是前所未有的敬重。


    幾十年來從不多言的柳先生講話了,寨子裏的人耳朵豎的高高的。


    柳先生要麽不說話,要說便是驚天動地的大話。


    康熙五十四年,柳先生建議大當家讓眾人說服四裏鄉親幾個縣的人都墾荒種棉花,結果第二年十一月,準噶爾部策旺阿拉布坦禍亂西藏。朝廷增兵西北東北,棉花價格大漲,虎頭寨入賬頗豐,幾個縣的鄉民也過了好一段舒坦日子。


    雍正六年,柳先生又讓大當家將虎頭寨全體搬入清溪河穀,整整三個月避世不出,當年張熙赴陝投書,策動川陝總督嶽鍾琪反清。嶽鍾琪數次派人來青木川尋虎頭寨,意圖拉虎頭寨入夥皆無疾而終。最終反清之舉失敗,虎頭寨卻未受牽連。


    此刻,柳先生清清嗓子,衝眾人抱了一拳,又向田麻子回了個禮,慢悠悠道:“謝大當家,既然都還認我是冬兒的師父,我便有權說幾句。”


    田冬兒氣也不敢出,一顆心七上八下,不知師父要說出個什麽來。


    陳學海抬頭望一眼柳先生,雖也是平常粗衣長衫,但自有一種平和悠遠的氣質。那柳先生也恰好將目光轉向陳學海,便略一點頭,目光中隱有深意。


    銅煙鍋子再被點上,一明一滅的煙絲將煙鍋子映的雪亮,柳先生吐出一口煙,仍是慢悠悠地開了嗓。


    “我看呀,妞兒和這小子有緣,倒是個千裏來會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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