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的時候蘇畫挽終於被痛醒,她低呼了一聲,帶著一臉薄汗睜開了眼睛,入眼是灰蒙蒙的房頂,身下是比莫雲齋還張硬板床還要硬的竹床,透過窗戶能看到地平線上不斷起伏上升的光線,微亮、微涼,是剛剛過了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刻。


    窗外鳥聲如洗,想來一個樹木繁茂的清幽之地。


    她撐著胳膊從床上坐了起來,扯著唇咽下一句髒話。


    雖然她身上的傷已經被處理過但是痛楚卻能那麽快的消失。


    不由得揚唇一笑,沈四少爺,若有機會這筆賬咱們兩個可有的算了。


    “醒了?”


    一道清冷的聲音傳來,她尋聲望去,隻見一個身著青衣的中年男子端著藥碗走了進來,這個人身材修長,眉眼沉靜,雖然鬢角有斑白,但是卻完全沒有衰敗之相,相反從你看到他的那一刻他就給你一種安穩的沉靜,讓你不自覺地想跟著他步伐前進,這種氣質她曾在義父身上看到過。


    蘇畫挽輕聲問道:“是先生救了我?”


    那人冷哼了一聲,把藥端到她跟前,說道:“談不上,救你的是江麵捕魚的江家父子,給你上藥的是我隔壁的林丫頭,我隻是提供了一些藥材。”


    看來這位大叔不單氣質和她一副關修賢像,連秉性也有那麽幾分神似,都帶點與世隔絕的古怪。


    “如此還是要多謝先生。”


    “不用謝,這些藥材是要付錢的。”話音一落,他把那碗藥往前一遞。“喝了!”


    “哎,好的。”未免麻煩蘇畫挽乖乖的接過藥碗一口喝完,幹淨利落的讓送藥的人都震驚了,難道他放錯藥材了,其實這藥沒那麽苦?


    “你倒是幹脆。”那人接過藥碗揚眉淺笑。


    蘇畫挽無奈的笑了笑。“我小時候身體弱,家裏長輩為了養活我沒少在藥材上做花費。”


    那人愣了一下,繼而冷下聲音說道:“你既然顧念家中長輩對你的花費就該保重自身,作甚要去趟江湖渾水?輕狂!”


    怎麽還教訓上了?蘇畫挽忍不住在心裏歎息。


    “先生教訓的是,晚輩知錯!”


    “知錯就好,且養著吧。你傷的重,沒養好之前不易妄動。”那人端著一個空的藥碗轉身欲走。


    蘇畫挽皺了一下眉,連忙問道:“先生如何稱呼?此處又是哪裏?”


    那人頭也不回說道:“鄙人冷蘇雲,此處是燕子磯。”


    燕子磯?


    那麽也就是說她到金陵了?


    嗬嗬,若說一場烈火數斤火藥,一場驚天的爆炸,數十條人命外加一個敵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高官就是她這次金陵之行的路費,實在是有些驚悚了,然而確實事實。


    她倒回竹床之上,腦子裏來來回回的倒騰在船上的種種,不由得想起和沈四的那個賭約。


    山水迢遞亦嫩能不期而遇?


    某種程度上確實讓那個紈絝說對了!


    她本意雖然不是來金陵找他的,但是他們之間的緣分卻從很久之前就已經開始了,所以,她甫一離開江南便遇到了她。


    是不期而遇嗎?


    是,但也不是!


    他們之間不是相遇,而是重逢,而是續緣。


    隻是,最終會是親緣還孽緣呢?


    沈四,我等你給我答案。


    喝完藥的蘇畫挽很快陷入了沉睡中,窗外冷蘇雲背手而立一臉不滿的看著前來送魚江陳勉。


    江陳勉勾著腰一臉的苦笑,無奈的歎息道:“你幾十歲的人了,不要這麽小心眼。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何況還是這樣一個漂亮的小丫頭。”


    冷蘇雲冷笑。“漂亮不漂亮和你有關係嗎?”


    “怎麽沒關係?我這不想給我家小風找個媳婦嘛。”江陳勉將裝魚的筒子放在窗下眉開眼笑的說道。


    冷蘇雲看著他那副沒臉沒皮的表象就來氣。“給小風找這樣一個媳婦?你也不怕招禍?這小丫頭是什麽人?為什麽受的傷?你能清楚了?你就找人家當媳婦?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還記不記得自己是什麽身份?”


    又提這一茬!


    還沒完沒了?


    江陳勉撓了撓頭皮,低聲說道:“我知道,我記得!可是現在王爺又不在此處,你緊張什麽?這地方除了你和林萱之外空空如也,別人能查出什麽?多心了!咱們就是隨手救了個人,王爺不會怪罪的。再說這個丫頭,她能有什麽來曆?多半是沈家那個小子在上遊炸船惹下來的池中魚。咱們救了這丫頭也算是為那個小子善後了。”


    冷蘇雲冷笑。“但願一切如你所言。否則,你等著……”


    然而,他話未說完就被江陳勉一把打斷,江陳勉拉住他朝廚房走去,一邊走一邊念叨。


    “口下留德,別否則了!走走走,我給你做魚吃去,新鮮的,一早打上來的。”


    “怎麽舍得給我做,不是給你未來的兒媳婦做?”


    “哎呦喂,八字沒一撇呢,我不急。”


    “你不急,你們家逐風急!”


    提起兒子,江陳勉火了,不滿的瞪了冷蘇雲一眼,說道:“你看你,像是做長輩的嗎?你要是肯把林萱許給我們小風,他就不用著急了。”


    冷蘇雲一把甩開他的胳膊,冷笑一聲。“做夢吧你!”


    “嘿,你個冷老頭!你去哪裏?不吃魚了?”


    “你自己留著吃吧!”


    “嘿,你行!自己吃就自己吃,我還怕你來搶呢!”


    房間裏蘇畫挽睡得沉,吵吵鬧鬧的喧囂入不了夢便化作不絕的噪音在耳邊飛舞,她側了一下身體,舔了舔唇角睡得更加香甜。


    窗外綠陰如蓋繁花如錦,萬裏晴空下一縷炊煙嫋嫋,魚香四溢勾的四周的貓狗蠢蠢欲動。


    三裏之外江流滾滾,離這裏不遠的江麵已經被封鎖,那裏的硝煙依然散盡,血腥盡數沉入江流,浮屍全都安然入土。


    該死的人和不該死的人都已經死去,然而坐不垂堂的世家公子卻站在江邊持刀劃過身著白袍的聿皇衛的頸項,眼中帶著毫不掩飾的殺意,嘴角泛著肆意張狂的笑容。


    “老老實實的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就把你們大王的屍體還給你們。”


    “你想知道什麽?”聿皇衛用僵硬的大梁語言問他。


    那個世家子弟輕輕一笑:“我想知道天蠶絲的主人是否活著。”


    他攤開手掌,露出一截銀白色的絲線,那絲線經過江水的侵襲璀璨生光,明豔如輝,亦如少年眼中的光芒,帶著逼人的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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