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長時間,葉戰國沒有聽到安小萍的名字。


    偶然的一次跟一個與安小萍有生意來往的朋友打電話,聽他提起了這個名字,葉戰國還有些恍惚。


    跟唐文文離婚後,他的身邊沒有缺少女人的時候。


    各種各樣的女人,隻要他想要,總能用錢輕易將對方留在身邊。


    被時光塵封的記憶,每回被無意開啟,總是有別樣的魔力,吸引著他曆經滄桑的心懷念起那段青春歲月。


    “還在聽嗎?”


    “騙她錢的人還沒找嗎?”


    “卷巨款逃了,還能老實給安小萍報警抓了?這一次安小萍資金跟不上,得虧死了。”


    葉戰國掛了電話。


    站在窗邊,記起那一年跟安小萍在帝都熟悉起來的那場車禍,不知不覺兩人就熟悉了起來。


    捫心自問,跟唐文文的婚姻走到了陌路,並不是隻有安小萍的原因。


    買了車票。


    幾天的路程,回家後又跑了幾處地方,替安小萍把一些關係打通。


    通過朋友,葉戰國把安小萍約了出來,在一家餐廳。


    氛圍和諧浪漫。


    隻可惜,種種美好都已經成了過眼雲煙。


    “大忙人居然回老家了,稀罕呢。”安小萍笑道。


    葉戰國垂下眼瞼,長睫遮掩了眼底的輕鬆愜意。


    端起了可樂。


    葉戰國啜了一口,才抬頭看向安小萍,直接了斷道:“聽說你生意上出了問題,要借錢嗎?”


    太過直接,倒讓安小萍有些反應不過來。


    怔怔地看著他。葉戰國比前幾年壯了,更有男人味了,麵上此刻掛著笑意,親切溫和。恍惚間,似透過時光,望見最初認識的那個葉戰國。


    安小萍把玩著鑰匙扣。


    “都已經幫我把那些債主搞定了,我不問你借錢,還能跟誰借錢?”安小萍彎著唇角,笑得有些苦澀。


    這些年刻意不去關注葉戰國,但是關於他的一點一滴,安小萍都知道的。


    他身邊就沒有缺過女人,一個又一個。


    至於好不好看,都是外人說的,安小萍從來都沒有看到那些人的模樣。


    錢,葉戰國已經提前準備了。


    讓安小萍不解地是,葉戰國居然陪著她,一家一家的還債。


    那副悠閑自得的模樣,倒更像是陪著她散步。


    安小萍不再奢望,對於他的陪伴,也沒有多猜測。


    “我這段時間都在家裏,你想要找我,可以打電話,我家的號碼還記得嗎?”街頭分別,葉戰國出聲道。


    眼神漆黑深邃。


    麵容慵懶含笑。


    高大的身板穿什麽衣服都覺得好看。


    一直都喜歡他這樣類型的男人,猝不及防的撞見他俊容含笑的模樣,安小萍心跳亂了節拍。


    “記得。”安小萍喃喃道。其實早就忘了,她也不希望再次聯係葉戰國了。隻要等資金回攏,到時候債務兩清,各無相欠,各無牽掛了。


    葉戰國噙著笑,半是玩笑半是認真道:“你要是願意回來,我身邊還是可以空出一個位置的。”


    話語中滿滿的調戲,就像是說慣了這種話,臉不紅氣不喘,跟多年前的葉戰國,判若兩人。安小萍心底莫名湧現一股厭惡感,厭惡這樣的葉戰國,情場浪子。


    沒有回複。


    葉戰國等了一會兒,見安小萍臉變了色,惱了,若有所思的微微眯了眯眼兒,轉身上了一輛車。


    就算回了家鄉,他的日程表上依舊排的滿滿的飯局。


    安小萍不願意陪他玩,自有其他人願意陪他消遣時光。


    安小萍立在原地好一會兒。


    望著那輛車消失在拐角口,才轉身朝著回家的路走去。債務的焦慮感消失了,踏上回家路的心也踏實了,對家裏人,安小萍沒敢告訴她們,自己被一個信任的人以投資穩賺的名義,騙走了所有的積蓄。


    如果不是葉戰國出手幫忙,這一次……這一次安小萍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有勇氣繼續活下去。爬高容易重新爬起來太難了。


    葉戰國為什麽要借錢給她?


    安小萍百思不得其解。


    甚至是那張借條,也是見到葉戰國隻是隨意地揣進褲兜,並不是特別在意,也似乎並不在意她是否會償還。


    “姨~”


    小小的人兒,撒著小短腿,撲入了她懷裏。


    聲音清脆,安小萍滿心的煩惱瞬間消失無蹤。彎身,將星兒抱了起來,刮了刮他的小鼻子,與他那雙漂亮的星眸對視:“今天乖不乖啊?”


    “好乖哦。”星兒捧著安小萍,主動吻了吻臉頰:“姨心情不好,星兒啵一個。”


    安小萍微愣。


    抱著星兒往安家走的腳步止住了。


    “哪裏不好了?”安小萍笑了笑,才發現臉上神情緊繃,笑容都有些僵硬,眉宇似乎也緊蹙著,往眉宇攏起了一處,安小萍透過正對著院子的一麵玻璃窗掃了一眼,發現這樣的自己凶神惡煞的,安小萍好笑的彎了彎唇角。


    “星兒跟姨說一個秘密。”星兒親昵的摟著安小萍的脖頸,笑眯眯道。


    “什麽?”


    “媽媽問我,要不要認姨當媽媽,星兒本來不願意的,但是媽媽說,姨不要弟弟妹妹,就喜歡星兒一個。”安小萍低下眸光,對上星兒澄澈的目光,星兒笑嘻嘻的,“如果姨隻喜歡星兒一個,不像爸爸媽媽有了弟弟,就不疼我了,那星兒就讓姨當媽媽,一輩子孝順姨。”


    鼻頭酸澀,又是喜又是感動,淚花在眼眶裏打轉。


    這孩子沒白疼。


    安小萍心裏誇道,輕輕地貼麵親了親臉頰:“星兒真乖。”


    “外邊是不是有人欺負姨了?”星兒眨巴著眼睛,一副小大人的模樣,“星兒可以給姨打跑壞人!”


    “恩。”安小萍哽咽道。


    抱著星兒走進了堂屋,裏邊安小暖正在跟安媽談話,郭媽抱著小孫兒冬兒,坐在一旁笑意盈盈的。聽到動靜聲,幾人都朝著安小萍方向看去。


    認親的儀式在幾個族老的見證下辦的,請了不少近親來參加宴席。


    熱熱鬧鬧的。


    星兒也改了姓安,戶口遷移到了安小萍名下。


    吃穿,安小萍總是給星兒最好的。


    也履行了對星兒的承諾,沒有再多的弟弟妹妹,始終隻有星兒一人。至於再婚,隨著她年歲的增長,家裏人反而不再催,順其自然的。


    葉戰國卻開始與她有了交集。


    明明在帝都,是風流的富少,身邊的女人從來沒有缺過,隔三差五的換,可總是會騰出時間,回到福縣,邀請安小萍喝茶吃飯,就像是普通朋友一般相處。


    又偏偏無話不談。


    安小萍理不清她跟葉戰國之間的關係算是什麽,索性兩人都沒有結婚的願景,便也順其自然,沒有刻意疏離葉戰國,也沒有刻意遠離葉戰國。


    偶爾,也會跟葉戰國聊起他身邊那些女人,各類的美,葉戰國從不吝嗇對她們的誇讚。


    與葉戰國在一起,偶爾也會有幾回醉酒過後的魚水之歡。


    酒醒後,各自又會回歸到各自的生活軌跡。


    五年的時間,安小萍才將當初葉戰國借的一筆巨款,還清了。


    各不相欠。


    卻依舊像是男女朋友一般的處著,關係微妙,誰也理不清那究竟是身體欲望還是虛無縹緲的愛情。


    郭澤強在一次任務中出了意外,腿留下了殘疾,被調回了家鄉從事輕鬆的文職工作。


    每日工作之餘,大部分的時間,郭澤強都是陪著安小暖的,大的孩子由安媽帶著或是被安小萍帶在身邊,經常近距離接觸安小萍做生意的場景。小的孩子由郭媽帶著,或是安媽帶著,或是安小暖夫婦帶著,小小的一團子很愛笑,郭媽戲稱小團子長大以後肯定是從事教師職業。


    有了大部分閑暇時間,郭澤強常常帶著安小暖在福縣各處有趣的地方遊玩,出名的地方吃飯,或是去更遠的地方遊玩,隻有他們兩口子的蜜月之旅。


    又是一年的那一天。


    墳前雜草叢生。


    兩抹身形,一前一後手牽著手,朝著墳墓所在的位置走去。


    郭澤強手中拎著祭品香燭。


    不信鬼神的他,也為了某個人,願意嚐試相信。


    而那個人,早已躺在冰冷的木棺中。


    安小暖始終覺得郭澤強是喜歡何嘉利的,喜歡的不得了,喜歡的連他自己都未察覺自己有多喜歡何嘉利。


    香燭燃燒,紙元寶被火舌竄起。


    漆盤上是托郭媽置的祭品,肉魚水果等幾樣。


    這一處風景極好。


    每回來祭拜的日子,都是晴空萬裏,遠處的樹被風吹得晃動,再遠些的地方,大概走不到半個小時,就到了海邊,祭拜的空隙,郭澤強會帶著安小暖去那邊海邊走走,一波一波的浪潮席卷而至,卷著沙石貝殼魚蝦,行走在沙灘上的人赤著腳,印下一串串腳印子。


    “你說阿利是不是知道你其實喜歡她?”


    由著郭澤強牽著走,安小暖撩開被海風吹亂的發梢,笑容甜甜的,調侃道。


    “別胡鬧,我並不是那種喜歡她。”郭澤強一如既往的否定道。


    邊上有泛著貝殼閃光的沙灘。


    安小暖扯著郭澤強往那邊走去。


    懶散地仰躺在沙灘上,望著碧藍如洗的天空。


    頭枕著雙手。


    “要是你早點認識何嘉利,你會選擇她,還是選擇我呢?”安小暖喃喃問道。


    郭澤強在她身邊的沙灘躺下。


    思緒不由隨著安小暖的話語而飄到了極遠的地方。這些年,安小暖不斷重複著這個問題,似乎總擔心有來生有來世再度相逢之時。


    “媳婦兒就這麽一個,還用得著再選嗎?”郭澤強側過身,手伸出,握住了安小暖的手,眼底溢滿寵溺的笑容:“下輩子,我還是會選擇你。”


    “那沒有娃娃親,你還選我?”安小暖不依不饒。縱是兩個孩子的媽媽,她還是最喜歡最喜歡郭澤強了。這些年,何嘉利就跟一根魚刺紮著心口,從來沒有因為郭澤強的回答而放下心結。


    可每回得到了答案,安小暖又能從答案中得到心安,稍稍緩解胸口的憋悶。


    “沒有娃娃親?”郭澤強眯起了眼,板起了臉龐,整個人顯得更加嚴肅了起來,猶豫了片刻:“這就不好說了。”


    安小暖歎息。


    “我還記得你,就一定會選擇你。”郭澤強承諾道。


    頓了頓,郭澤強搖頭苦笑,無奈於自己竟然有一天會跟安小暖商量這麽虛無縹緲的事,“不記得你了,我就很難說,難保不會從了誰。”


    海浪退去。


    在深處撿了一些漂亮的貝殼石頭,用香芋葉子包裹了,兩人牽著手回到墓地,將祭品收進了袋子裏,順著小路回了安家。遠遠地就能聽到五六個頑劣的孩子嬉鬧追逐。


    郭媽坐在邊上,笑意盈盈的看著院中熱鬧的孩子們,時不時地側頭跟安媽說上幾句話。


    原來烏黑的鬢角,不知何時,變白了。


    麵上的皺紋也深了幾道。


    目光愈發顯得慈祥和藹。


    退休的安爸帶著郭爸去了附近的公園,一群老爺子聚在一起,或是打麻將,或是打牌,或是下棋,消遣著時光。


    聽遠在帝都的安小福說,當初被他生父收養的那隻貓,某一天突然死了。


    安小暖沒有去多問。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歲月一如既往的無情,身邊陸續有人先離開這個美好的世間。


    郭澤強一有空閑,總是帶著安小暖去遊玩。退休以後也養成了習慣,孩子們各自大了,有長輩親戚看顧著,也能自己更好的照顧自己了。


    郭澤強迷戀上陌生地方旅遊的新鮮感,考了駕照,開車帶著安小暖去了很多地方。在地圖上隻是定了跟終點,路途中間的路途卻是跟著並不詳細的地圖走的,繞繞轉轉,也常常在陌生的環境裏迷路,或是出些小問題。


    有一次,露宿在荒無人煙的林子,次日到處去尋找人家幫忙修車。


    村子太小了,還是雇了一輛車拖到市裏去修的。


    每年一定會在老家的日子,總是祭日那幾天。


    每年安小暖總會問著郭澤強同樣的問題。


    每年郭澤強總會耐心地回答著同樣的答案。


    似乎什麽都沒有變,可時間卻總是一點點流失。


    星兒有了喜歡的人,安小萍也很滿意那個女孩,結婚、生子、繼承家業。安小萍退居幕後,幫著星兒經商,給星兒出謀劃策,妻子賢良顧家,一家子生活的和睦幸福。


    冬兒娶了外地的女孩,在家鄉學校當了數學老師。


    郭澤強跟安小暖始終在旅遊的路上,從最初的自駕遊,到後來的跟著導遊旅遊。


    安小暖是兩人之中最早走不動的。


    都說人死前,眼前會掠過一生的景象。即使重生的這一世,安小暖也覺得自己活得糊裏糊塗的。


    不知道會不會再有來生,能再次遇到一個叫郭澤強的男人。


    年邁衰老的安小暖去世的同一天傍晚,傷心過度的丈夫郭澤強亦跟著昏厥去世。


    福兒跟冬兒商量,將二人葬在一口棺木中,舉辦了熱熱鬧鬧的喪事。


    而他們的人生仍在延續著,一代代的延續著各自的人生,延續著喜怒哀樂,悲歡離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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