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小萍提前出了醫院,回了娘家,熱鬧喜慶的過年也在娘家冷冷清清的獨處中度過。


    敲門聲咚咚響了起來。


    緊閉的屋門內一如既往的沒有動靜,隻響起一道沉悶的女音:


    “媽,讓我靜靜,我想通了就會從房間出去的。”


    李慧榮手按在門板上,心疼的瞅著門板,聽了裏邊傳出來的話,又沒有注意地轉頭看向了邊上睡午覺出來的安小暖:“你姐這幾天關在屋裏,飯也吃得少,我真擔心她出事。”


    安小暖掃了一眼,凝神靜聽了一會,裏邊似乎一點動靜也沒有,隻有均勻平穩的呼吸聲:“媽,放心吧,姐也是大人了,會照顧自己的身體的。”


    黑暗中,安小萍聽到安小暖的聲音,眼睛亮了起來,瞬間又暗了下去……


    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身邊的朋友越發的少了。


    葉萱萱也因為那樁事,跟她當麵說過,從此老死不相往來。


    良久,安小萍站起身,赤裸著腳板,踩在冰涼刺骨的地板上,將屋門打開了一道縫,外邊的光瞬間透進,雙目被刺的微微眯了起來。


    等視線恢複正常,她看到兩雙透著關心的眸光。


    李慧榮湊過來,挽著她的膀子,溫聲道:“餓壞了吧?早飯也沒吃,趕緊來吃吧。”


    安小萍掃了眼上一秒眼中劃過擔憂關心的安小暖,見她神情淡淡的,安小萍收斂了視線:“爸呢?”


    “去找人跟安常福夫妻對質去了。拿了咱們家那麽多的錢,還敢欺負你!”李慧榮十分生氣,“你爸那意思也是,讓你們兩口子離婚,以後我們娘家養著你!”


    “離婚?”安小萍眼底顯出對未來的茫然,“養我?”


    她喃喃完,苦澀地扯唇笑了笑,“你們以前不是都不願意管我的事嗎?不是都說郭順軒是個好的麽?幹嘛這回讓我跟郭順軒離婚?”


    李慧榮何嚐聽不出大閨女話中的埋怨。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在福縣沒有誰家的姑娘一直賴在娘家的道理,當初她跟安常福都是這麽想的。


    這些年家境隨著安常福的官職帶來諸多的方便而日漸寬裕了,家裏越來越冷清了,兒女都在外邊飄蕩,大閨女卻在他們這雙父母眼皮底下受苦,怎麽能讓她不心疼?


    “那時候還不都是為了你好,就怕你待在娘家,以後讓左鄰右舍指指點點,不像話。”李慧榮心疼地撩開安小萍額前一縷碎發,大閨女比前些年越發憔悴了,她心疼:“現在你在他們家受了委屈,我們當父母的人不管你,誰還來管你?誰還心疼你?”


    安小暖在一旁看著她們,見兩人說話她插不上話,也不想惹情緒穩定一些的安小萍再狂躁,折身去了廚房,舀了一盆清水,冰涼的觸感按在臉蛋上,安小暖精神也恢複了許多。


    “小暖。”


    安小萍的聲音在身後響了起來,聽到是她的聲音,安小暖有些驚訝地回頭看去:“姐,有事麽?”


    “陪我說說話吧。”安小萍的聲音透著疲憊,眸光看著安小暖,又仿佛透過安小暖在看向別處。


    安小暖看著近處那張相似的輪廓,身上的衣服暗藍色調,中年婦女款式,頭發紮成一束低低的馬尾,麵色蠟黃憔悴,眸子緊蹙外泄著悲傷複雜。


    跟記憶中那個心機重性子張揚的安小萍,氣質上也產生了區別。


    安小暖點點頭,擰幹了手中的毛巾,“在哪裏說?”


    “堂屋吧。”


    安小萍收斂了目光,朝著堂屋那邊先一步走了。安小暖拿著毛巾,跟在後邊,視角餘光看到郭家那邊,李慧兒正在跟郭澤強在說著什麽,郭澤強神情淡淡的點了點頭,杜春華在旁邊笑著打趣。


    跟郭澤強的目光不期而遇,隨後又錯開了。


    安小暖進了堂屋,那邊郭澤強則上樓看書。


    慢一步進堂屋的安小暖就看到安小萍托腮坐在椅上發愣,不知道在想什麽,整個人沒有了那股靈氣。


    安小暖坐到了同一張桌上旁邊的椅上,安小萍不說話的時候,她就在旁邊喝水,耐心地等著。


    安小萍自己回過神,麵露猶豫,好半晌才出聲道:


    “如果……”安小萍頓了頓,“如果你那個朋友李世仁暴打了你一頓,把你的錢搶走了,以後良心突然發現,還想要跟你合夥做生意,你還會答應嗎?”


    “……”


    安小暖沉默了,看了安小萍憔悴的臉龐好一會兒,隱約能猜到安小萍話中那個人暗指的是郭順軒。


    如果是她……


    安小暖斟酌再三:“如果真的發生這樣的事情,那我應該不會再給李世仁機會了。”


    安小萍皺了皺眉頭:“那你會去報複他麽?會把他之前把你騙走的錢再弄回來嗎?”


    “他既然良心發現,回來找我做生意,最起碼會把搶走的那份錢還回來吧?”


    “還不了,已經把錢全部用完了。你會怎麽辦?”安小萍追問道。


    “這種情況……我沒遇見過。”安小暖抿了抿唇,“如果真是這樣的情況,實在弄不回來錢,我就當花錢買個教訓,以後跟那種人離得遠點。”


    “要是他一直纏著你呢?”


    越來越像在問郭順軒了……


    安小暖沉默更久了,審視地看了看安小萍的神色,見她神色淡淡的,眸光卻閃爍著精光,注視著她。


    李世仁沒有瘋貓那股狠勁,如果是李世仁纏著她,安小暖倒是沒那麽擔心,說清楚了就好了。


    但如果是瘋貓纏著她,她還真的會害怕,因為瘋貓為了達到目的,同歸於盡,殺雞儆猴威脅人的各種手段,他絕對都幹得出來……


    “我也不知道。”安小暖老實說道。


    安小萍抬頭看了安小暖一眼,眼中難掩一抹失望。


    沉默了一會,她突然想起郭家大嫂子李慧兒,站起身,跟安小暖打了招呼,就過去郭家了。


    被安小萍支出去的李慧榮正在院子跟安小萍閑聊。


    安小暖等外邊的聲音遠了,也站起身,跟著過去郭家。


    在二樓聽到隔壁屋傳來李慧兒跟安小萍的交談聲,安小萍的問題跟先前問她的差不多,李慧兒一聽就提出郭順軒,勸安小萍跟郭順軒能過日子就好好的過,沒得為了一些小事就鬧離婚,會讓外邊的人笑話的。


    剛開始勸的時候,安小萍還會說一兩句,到後來,就任由著李慧兒勸她,一言不發。


    安小暖沒興趣聽下去,開了郭澤強的屋門,推門走了進去,郭澤強正仰躺在床上,手枕著後腦勺,目光放空的望著天花板吊著的燈泡。


    聽到動靜,郭澤強抬眸,神情也添了幾分柔和,“隨意坐吧。”


    安小暖走過去,拉開了椅子,支著下巴注視著郭澤強。


    難得見他午睡發呆……


    她自己心中也有事,看著郭澤強,她走了神,想到處理安小萍的問題。


    安小萍上輩子對家人而言,是一個毒瘤。


    這輩子雖然有郭順軒壓製著,她心底是希望安小萍跟安小福一樣,命運心態改變不再把恨意遷怒家人,搞得到處都是烏煙瘴氣。


    可這事還可能出現反複……


    安小暖皺了皺眉頭,突然她想到了唐文文跟葉戰國,也不知道那兩個人現在感情升溫到什麽程度了?


    一隻手伸了過來。


    安小暖一愣,本能地避開,但那隻手還是撫上了她的臉,替她將能夾死蚊子的眉宇撫平。


    不知道什麽時候,郭澤強已經坐起身,凝眸注視著她。


    安小暖抿唇露出笑臉:“澤強哥,你現在跟葉戰國他們還有聯係麽?”


    郭澤強手往上滑,摸了摸她的頭發,“怎麽突然問起葉戰國?”


    “想起小時候在他家玩遊戲唄。”安小暖眼底浮現了憧憬,過去一塊玩的場景,雖然摻雜了許多的不美好,回憶起來仍然讓她感到懷念,那時候的大家都快樂,玩個遊戲鬧哄哄的,特別是郭寶強逗比爽朗的性格……


    清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將安小暖的思緒拉回了現實:


    “正好他明天中午讓我去他家吃飯,一塊去吧。”


    安小暖點點頭。


    屋門敲響。


    “門沒關,進來吧。”郭澤強側過頭,看向門那邊。


    安小萍推開門,笑看著屋內舉動親昵甜蜜的兩人,目光在郭澤強按著安小暖的頭發的那隻大手定格了許久,才移開了,笑著道:


    “我在外邊就聽到屋裏笑聲,原來是小暖也在這邊。”


    郭澤強神情淡淡的,沒有說什麽,隻是看著安小萍。


    安小萍頓覺索然無味,臉上的笑容也淡了幾分:“我過來打聲招呼罷了。先走了。”


    郭澤強頜首。


    李慧兒往屋裏探了一眼,瞧見安小暖,眼中閃過不悅,跟著安小萍身後下了樓。


    *


    傍晚,安小萍像是臨時起意,吃飯的時候,手肘點了點安小暖手臂:“明天上午一塊去醫院看你姐夫吧?”


    安小暖一愣。


    安常福夫婦更是麵麵相覷,有些琢磨不透大閨女的意思。


    “我跟澤強哥約好了明天去玩的。”安小暖很快回過神,淡淡地拒絕道。


    不等安小萍說話,李慧榮出聲道:“咋回事啊?難道你還喜歡順軒,不想跟他離婚呐?”李慧榮有點懵。當初叫囂著,又哭又鬧想要離婚的是安小萍。


    他們兩口子覺得郭順軒確實不錯,就想給他們多磨合一段時間的性格。


    出了跳窗的事情以後,他們兩口子是怕了,大閨女再不好也是她們的心頭肉,就想著走動村裏的熟人出麵,讓兩口子好聚好散,把婚給離了。


    這節骨眼上……


    安常福皺了皺眉頭,嚴肅的眸子緊盯著安小萍:“以前不是討厭郭順軒嗎?怎麽改變主意了?”


    安小萍被父母問的心頭一緊,抬眸,大膽地回視著安常福的眸光。


    她有點厭煩父母這樣,需要的時候幫不上忙,不需要的時候一臉慈父慈母的模樣,她這個時候還真不稀罕!


    “……覺得順軒人還可以,暫時不想跟他離婚了。”安小萍調整了情緒,出聲說道。


    安常福點點頭,沒有再說話,悄悄地丟了一抹眼神給李慧榮。


    李慧榮心裏也樂了。


    當父母的都希望子女過的幸福,這大閨女如今看來是想通了不離婚了,他們比安小萍都要高興。


    這輩子也沒盼著什麽,就希望兒女過的幸福快樂就成了。


    李慧榮神情柔和,凝眸看著安小萍,溫聲數落了安小萍幾句,安小萍低著頭,什麽也沒有說,一臉溫順知錯的模樣。安常福在邊上觀察,心裏也很是滿意。


    安常福插話道:“放心吧,你們小兩口過好日子就行了,順軒那意思也是跟你搬出去單過,這樣倒省了婆媳矛盾,你也過的自在。回頭爸找幾個人去跟你公婆好好談談,諒他們也不敢阻攔。以後他們再敢欺負你,爸找一幫人去跟他們算賬。”


    安小萍苦笑。


    她實在不大喜歡家人這樣勸和不勸離的態度……


    聽到安常福的話,她很煩,麵上卻掛上了勉強的微笑,像是默認了安常福的做法。


    一頓飯也因此氣氛變好了。


    *


    次日午後。


    安小暖坐在自行車後座上,摟著郭澤強的腰,跟他把昨晚的事情說了。


    “姐這種態度,到底是想要離婚,還是真的想要跟郭順軒過一輩子?”安小暖喃喃問道。


    郭澤強也知道點當年的內幕。


    郭順軒跟安小萍的婚姻能走到這一步,矛盾豈非一朝一夕能夠化解的?


    “也許到最後還是會離婚的。”郭澤強說出自己的猜測。


    安小暖了然,抿唇沉默不語。


    拐過了一棵樹,他們就到了葉戰國家。葉戰國兩兄弟站在大門邊,互相勾肩搭背,哈哈的笑聲飄了大老遠的,也不知道兩個人在說什麽。


    從他們身後走出一個高挑俏麗的身影,唐文文。


    “又在謀劃什麽?不告訴我的話,我可是要告狀的。”唐文文在他們背後笑著道。


    葉戰國回頭瞥了唐文文一眼,俊逸的臉上浮現一抹嘚瑟的笑意:“這幾天,我跟我弟研究打牌技術,等會可得狠敲澤強一筆。”


    唐文文臉上的笑容淡了一些,腦海中浮現了郭寶強的麵容,痞痞的,笑起來總是透著一股子邪勁,他曾經突然吻過她的唇,電流劃過的觸覺,烙印在了她心底。


    好幾年不見了呢……


    唐文文神情蕭索,沒發覺葉戰國盯著她的眸光,也隨之變得黯淡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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