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場的結果很快就出來了, 直接淘汰了三分之二,客棧裏瞬間空下了一大半,“二”字題真的是大殺器。


    宋修之依舊是第一名,學霸光環真是讓葉信芳不服不行。葉信芳這次考的是第三十四名, 劉俊彥二十一名。


    院試隻考兩場, 最後隻有三百個人獲得功名身。


    葉信芳想起梁啟超說過的一句話:“邑聚千數百童生, 拔十數人為生員;省聚萬數千生員,拔數百人為舉人;天下聚數千舉人,拔百數十人為進士”, 這並不是誇張的話, 童生到秀才的錄取率不過百分之一, 秀才到舉人又隻有百分之一, 舉人到進士又是百分之一,古代的科舉就像是金字塔, 越往上人越少,競爭也就越激烈。


    而大昭皇朝,建國不過幾十年,還是一個皇朝初始的時代, 人才凋零,因而讀書人錄取率相對高一些,此次院試, 參考者五千人左右, 錄取三百人, 比例達到百分之六, 已經是非常高了。


    依舊是非常繁瑣的檢查手續,考場上卻空曠了許多。


    第二場考試也被人們稱為複試,雖然這麽叫著,卻增加了一個題型,算術題。


    “九百九十九文錢,時令梨果買一千。一十一文梨九個,七枚果子四文錢,梨果多少價幾何?”意思是梨子和果子一共買了一千個,九個梨十一文錢,七個果子四文錢,問梨子和果子單價各是多少。古代的算術題一般都比較簡單,對於葉信芳來說讀題和寫題比解題更難,幸而他對於院試做了充分的準備,有專門練習過如何做古代數學題。


    繼之前的神題“二”之後,這次題目是:“我四十不動心”。


    葉信芳:……


    這題目乍一看還以為進入了言情頻道,實際上是來自《孟子》,聯係前文方能解答。


    公孫醜問曰:“夫子加齊之卿相,得行道焉,雖由此霸王不異矣。如此,則動心否乎?”,孟子曰:“否。我四十不動心。”原意是公孫醜問孟子:請您出任齊國的丞相,實行自己的政論,就此建立霸業,這樣,您是否動心。孟子的回答很淡然:我過了四十歲就不動心了。


    葉信芳下筆如有神助,從不動心說到淡泊名利再說到君子之德,沾沾自喜,自覺良好。


    院試的難度,確實比縣試、鄉試要提升很多。而一個秀才功名,要奔波三地,就算是理想狀態,一次就過,也要考上十場才能取得。


    他想起清代曾經有學者認為,秀才是最見真學問的,因為相較於會試和鄉試,秀才試更加的公平嚴格,秀才作為士級別的最底層,利益幹係不大,而舉人、進士就不同了,故而古代的科場舞弊案多發生在鄉試和會試,這兩場考試多方利益牽扯,閱卷又因保密的原因,容易出現暗箱操作,所以經常會有意外發生。而遍觀明清兩代的著名文人,有的也許考不上舉人或進士,但鮮少又不中秀才的,例如蒲鬆齡,十九歲參考,接連中縣、府、院試第一,名噪一時,最後卻屢試不中,直到過了七十歲才授了一個貢生功名。


    下午才過一半,葉信芳就交卷了,答案已經寫好了,再檢查也無法更改,他本以為這次自己能是第一個出來的,沒想到一出考場就看到了宋修之。


    對方此刻坐在書童帶過來的小板凳上,垂著小腦袋,一動不動,乍一看還以為脖子斷了。


    宋修之第一場院試出來,總感覺自己身上一股子味道,為了避免第二場進考場要如廁,頭一天夜晚他滴水未進,考場上的清水也一滴不喝。


    當然,最後的結果比較感人,不想小解的他,肚子疼得想大解。


    “修之怎麽這麽快?”葉信芳問道。


    宋修之緩緩的抬起頭,臉色慘白如紙,虛弱的道:“我想回去洗澡。”


    葉信芳嚇一跳,這樣子感覺像是命不久矣了一樣。


    “少爺出來就吐了好幾場。”書童指著牆角的那一堆嘔吐物。


    葉信芳看了一眼,隻感覺眼睛都要瞎了。


    “我送你去醫館。”葉信芳又將他背了起來。


    “我沒病,要回去洗澡。”宋修之低聲說道。


    葉信芳摸了摸他的額頭,沒有發熱,“你怎麽不先回去?”


    “我想等你一起。”小孩子身體虛弱,聲音軟綿綿的,絲毫沒有往日的意氣風發。


    葉信芳倒是不知道說什麽好,想著另一個同伴身子也不怎麽樣,便吩咐書童在這裏等著。


    “你先回去洗個澡,然後我們再去看大夫,好不好?”葉信芳柔聲問道。


    “好。”


    快要走到客棧的時候,葉信芳感到宋修之動了動,將頭小心翼翼的靠在他的脖頸邊。


    葉信芳聽了一聲輕輕的喊聲。


    “爹。”


    葉信芳:!!!


    我把你當老板,你卻把我當爸爸?


    震驚,因為男保姆照顧太周到,竟與小少爺產生父子情!


    “嗯?”


    許久才聽到背後傳來對方低緩的聲音,“葉哥,對不起。”


    你背著我幹了什麽,又是叫爸爸又是道歉的,別這樣,我心裏慌得很。葉信芳一時間思緒萬千,腦袋裏如有十萬隻羊駝踐踏而過。


    “我不該說你紮在女人堆裏,不該嘲笑你的。”宋修之小聲說道。


    虛驚一場,葉信芳鬆了一口氣,“這都陳年往事了,你還記著呢。”


    “你不生氣嗎?”


    “當時挺生氣,可我又不能打孩子,然後就不氣了。”葉信芳沒說的是,後來看你吃砒霜折騰得那麽慘,心裏的氣早就出掉了。


    “為什麽?”宋修之不解的問道。


    “因為你是小孩子,說話有口無心,我是大人,不能跟你計較。”葉信芳解釋道。


    “就因為我是小孩子嗎?”宋修之聲音中帶著迷茫,許久,方才不確定的問道:“可為什麽,我爹爹他,不能原諒我呢?”


    咦,大宅院裏的秘聞嗎,葉信芳心下想著,為了自己的好奇心,開始循循善誘。


    “也許他已經原諒你了,隻是沒有告訴你。”


    忽然感覺到肩膀有些濕潤,夏天裏衣衫輕薄,隔著布料都能感受到的滾燙淚滴。


    “他沒有原諒我,我知道。”宋修之哽咽著,“可是我真的,好難過啊。”


    說話間,兩人已經進入了客棧房間,葉信芳放他坐下來,看著格外虛弱的小屁孩,拍了拍他的肩膀,幹巴巴的道:“天下哪有不愛孩子的父母。”


    宋修之卻死命的搖頭,拽住他的衣袖,“大哥縣試幾次,他就送考幾次,我想讓他送一送,卻被他罵了一頓,看到那麽多家人送你,我那天真的……真的好嫉妒啊……”


    “沒事,都過去了,你大哥考了幾次,你隻考了一次,多厲害。”葉信芳安慰道。


    “你大哥這次怎麽沒有來?”葉信芳有些奇怪,上次縣試和府試,都隻看到他表哥,卻不知道他還有個大哥。


    “大哥前年就是童生了,本來他答應要送我們來考試的,但大哥生病了,父親要照顧他,就不送了……”


    這種雙標的父親,葉信芳真的無法再繼續安慰下去了。


    虛弱似乎讓人產生了傾訴的欲望。


    “我在私塾裏受盡欺負,以為他會開口,讓我跟他讀書……”宋修之抽噎了一下,“可是他寧願搬家,都不願意教我,明明我讀書那麽厲害……”


    “你大哥,跟著他讀書?”葉信芳試探著問道。


    宋修之點了點頭。


    “你父親學問很好嗎?”


    “他是舉人,讀書很好。”


    葉信芳這就有點不理解了,趕一隻羊也是趕,兩隻羊也是趕,為何會不願意,“他為何不願意教你?”


    “他說靜心讀書,準備會試。”小孩子抹了一把眼淚。


    資深雙標狗啊,宋修之雖然不討喜,但讀書一等一啊,葉信芳想不出他父親厭惡他的理由,“你大哥,跟你是一母同胞?”


    宋修之趕緊搖了搖頭,“他是楊姨娘的兒子。”


    原來是嫡庶之爭,寵庶抑嫡啊,不得不說,葉信芳覺得這個宋老爺腦子裏有病。


    “他說我欠他一條命,可是我已經還給他了啊,為什麽他還是恨我?”宋修之有些崩潰。


    “什麽人命?”葉信芳似乎抓住了重點。


    “楊姨娘的孩子,因為我,沒了。”宋修之臉上帶著迷茫,“可我也賠過一條命啊!”


    “什麽賠了一條命?”葉信芳不解。


    “那次的砒霜。”


    葉信芳隻覺得渾身發寒,心裏無比的憤怒。他忽然想到很久以前看到過的一段話,高智商的人其實並不是情商低,相反,他們的情商也高,能夠輕易的看透別人,摸清對方的意圖,然後用最直接有效的方法解決問題,這樣的話,很多時候就會顯得過於耿直了。


    別人以為他什麽都不懂,其實他什麽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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