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篤三臉上的笑容頓時淡了下來。


    “善安是芳兒的侄子,都是親戚,讓他當書童不是作踐他嗎?”張氏開口解釋。


    “芳哥兒是個讀書人,士貴商賤,做書童怎麽是作踐要不是他年紀太小,不然還可以在我店裏做個夥計。我也不是缺那點養他的銀子,隻是我這個人的習慣:不養閑人,家裏也實在沒什麽能讓他做的事,這不,才會打芳兒的主意。”葉篤三有些無奈。


    “這族裏人慣來踩高捧低,見到好處就跟見到骨頭的狗一樣,蜂擁而至,一旦幫扶的開了口子,就會後患無窮,我也是著實為難。”


    葉篤三的想法葉信芳很認同,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


    葉信芳剛想開口,卻被張氏搶了先,“他三叔,我們家的情況你也知道。”


    葉篤三點了點頭,心裏也知道自己是在強人所難。


    卻不想張氏繼續道:“讓善安跟著我們,也不是不行。”


    一聽她如此說,葉篤三精神一振,感覺有戲。


    隻聽她繼續道:“葉信義那個媳婦,是個出了名的滾刀肉、破落戶,我可以照顧善安,但信義媳婦要是上門鬧,我是無所謂,萬一擾到了芳兒怎麽辦?他可是要讀書的。”


    如果可以的話,張氏也不想沾上四房的那一家子無賴,但葉信芳確實缺一個書童,馬上要去參加府試,出了遠門,葉家一屋子的女人不方便跟過去照顧,有個書童就會方便很多。而葉善安年紀小小的,看著卻很乖巧懂事,讓人心疼。


    葉篤三知道她心中所想,立馬保證:“信義媳婦那邊,大伯去說,保證不會妨礙到芳哥兒。”


    “還有,善安這孩子,跟著我們到底是什麽名頭?”薑還是老的辣,一切都要擺清楚講明白,張氏也怕四房那些人會無休止的糾纏。


    葉篤三的心放下了一大半,總算不用想著將葉善安往六房塞了,“芳兒吃點虧,就當是收學徒,不求學多大本事 ,跟著芳兒認幾個字,等長大了,是繼續給你家幫忙,還是去我店裏做事,二嫂您看著安排。”


    張氏點了點頭。古代收學徒,學徒是要給師傅家幫忙做活的,端茶倒水洗衣做飯,與奴仆也沒什麽差別。


    而更微妙的是,學徒家人是不能去師傅家鬧事的,一旦瞎鬧事,就是違反了行規。


    “芳兒得閑了教他認字,以後出去給人當個賬房先生,也是一條出路。”張氏說出自己的安排。


    葉篤三點了點頭,臉上的笑意更深了,讚歎道:“還是二嫂安排的周到,想得深遠 。”


    “善安,快,給你二奶奶磕頭,你要記住了,今天是你二奶奶給了你一條活路。”


    張氏擺了擺手,“你這樣說幹什麽,怪不好意思的。”


    葉善安很聽葉篤三的話,兩眼滿是孺慕,立馬跪下來朝張氏磕頭。


    張氏麵上強忍著不繃,心裏卻很受用。


    “芳兒過了縣試,再考考就要成秀才了,這是大喜事,叫上族裏的幾個長輩,我做東,今天大家去酒樓裏慶祝一下!”葉篤三那高興的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兒子考過了。


    “三叔的好意,本不該拒絕,但家中事多,還要準備院試,酒樓就不去了。”葉信芳滿麵歉意。


    葉篤三點了點頭,“也對,院試在即,回家好好溫書。”


    他解決了善安的事情,心就踏實了。


    葉信芳一家剛回到家中,八歲的善安便跟裝了雷達一樣,迅速找出角落裏的掃帚,開啟掃地機器人模式。


    葉信芳剛想阻止,便被張氏攔住了,“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勤快些好,習慣了靠辛勤勞動換取收獲,心裏才踏實,這樣總比坐著等待別人的施舍來的安心。”


    葉信芳想了想覺得也對,不得不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


    而葉信芳身旁的楊慧,看著正在舔糖葫蘆的妞妞,心念一動。


    妞妞隻覺得身上突然一寒,然後就被嘴巴裏嚐到的甜味吸引了心神。


    葉善安真的是個非常努力的小孩子,人都沒有掃帚高,就已經能將院子裏掃得幹幹淨淨,一片落葉都沒有,這讓葉信芳產生一種用童工的罪惡感。楊慧她們做飯的時候,善安也沒閑著,幫忙洗菜摘菜,還搶了葉瓏生火的活計,多一個人幹活,家裏的女人們都感覺輕鬆了許多。


    當然這種感覺在吃飯的時候,戛然而止。


    “慢點吃,別噎著。”楊慧看著狼吞虎咽的善安,眼中滿是心疼。


    “謝謝,謝謝七嬸。”葉善安嘴巴裏夾雜著東西,吐字不清。


    “吃完這口再說,不然容易噴出來。”張氏突然開口。


    葉善安嚇得一個哆嗦,險些噎到。


    一邊努力的吞咽下去,一邊還使勁的點頭。


    “這麽能吃,以後可怎麽辦喲。”張氏憂愁的說到。


    一句話嚇得葉善安本來打算盛飯的手停在了半空,頓了頓又縮了回去。


    “善安幹了那麽多活,多吃點也是應該的。”葉信芳說著,伸手接過他的碗,替他盛了滿滿的一碗白飯,笑著說道:“來,多吃點,長得壯壯的。”


    葉善安到底沒忍住誘惑,因為吃飽的機會難得,滿麵感激的接過飯碗,“謝謝、謝謝七叔,我吃紅薯就行了,這麽多幹飯盛給我可惜了……”


    張氏原本看到葉信芳盛了那麽一大碗米飯,就心疼得要命,聽善安這樣說心裏倒是舒坦了一些。


    她狠狠的瞪了葉信芳一眼,“你個書呆子,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我們家那點地,收的租子也就夠自己嚼用了,要是不夠吃了還要出去買糧食,又是一筆錢,現在新糧還沒出來,舊糧那麽貴……”


    葉信芳聽她絮叨的頭大,有些疑惑,“我們家已經這麽艱難了嗎?”


    張氏聞言歎了口氣,“用錢的地方那麽多,進項卻少,你又要參加府試,又是一大筆銀錢。我年紀大了,不能繡了。靠你媳婦和妹子,不是我吹,她倆加起來都不如我一個。”


    楊慧和葉瓏低著頭扒飯,沒有反駁。


    “我年輕的時候,做起繡活來,那是又快又好,別說整個青山縣,就是整個西寧府,都沒有幾個人能比得上我,那幾家繡莊都搶著要我……說起來,你爹當你趕考,不是我供著……咱家原本那麽大的家業,不是我眼光好,低價的時候買了那麽多地……”


    葉信芳生無可戀臉,別說原主了,就是他穿過來之後,這段話都翻來覆去的聽了無數遍。


    他看著楊慧和葉瓏也是毫無撥動,看起來已經免疫了,也對,這種裹腳布一樣的自誇,難道回回聽都能聽出新意來。


    讓人意料之外的是,葉善安捧著碗,一邊大口大口的吃著,一邊滿臉景仰的看著張氏自吹自擂。


    善安的眼神在羨慕與欽佩之間不斷的切換,最終在張氏吹噓完畢後,仿佛像鼓起全身的勇氣一般 ,怯生生的問到:“二奶奶,我能不能拜您為師?我想跟您學習刺繡!您真是太厲害了!”


    葉信芳一口飯險些噴出來,楊慧和葉瓏也是一副不可思議的模樣,唯獨小妞妞還是自顧自的與飯碗鬥爭。


    葉善安神情真摯,不似作偽。


    可是小朋友,刺繡是女人的活計啊!


    饒是張氏,整個人都有點回不過神來。


    葉善安放下舔得幹幹淨淨的碗,兩隻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找到了人生的方向一般,“您就像一個傳奇,靠著一手繡活,置下偌大的家業。我也想跟您一樣,能夠自己養活自己。”


    一個傳奇?葉信芳歪了歪頭,看著眼前頭發半白的張氏。


    連失兩子,中年喪夫,唯一的兒子也就是原主根本就不成器,也許在今日的世俗看來,這樣的人生是十分的悲哀了。因為世俗認為的,本該成為她依靠的,全部離開或者幹脆不能給予依靠。


    “您曾經靠刺繡養活一家人,您曾經靠刺繡供七叔讀書,您真是太了不起了,您是我見過的最厲害的人。”葉善安年紀小,兩隻眼睛清澈的如同水洗過的天空。


    孩童的眼睛是不會撒謊的。至少在這一刻,所有人都能感受到,葉善安的真誠。


    張氏整個人都愣住了,不知道想到了什麽,抿著嘴不說話。


    是的,被世俗認為的,她是一個失去依靠的女人。可是,世俗卻沒有意識到,生活所贈予的苦難,都被這個女人一點一點的磨成了粉末。


    她靠著一技之長,置辦了偌大的產業,雖然最終沒有保住。


    她在尋找依靠的路上,遇見了自己,卻絲毫沒有察覺,自己早就變成了別人的依靠。她一點一點抹去自己的光輝,隻為了點亮兒子。


    “我……”張氏隻覺得鼻頭發酸,不知道如何說下去。


    葉信芳站起身來,朝著張氏道了一句,“娘,您辛苦了。”


    葉瓏兩隻眼睛紅紅的,“娘,我從來沒想過,您是這麽了不起。”


    旁觀者清,葉信芳與原主一般,理所當然的享受張氏的付出,卻沒有想過,一個女人奉獻了自己最好的青春年華,埋葬了自己才能技藝,為的是什麽。這種犧牲不應該被漠視,他頭一次覺得,留下葉善安是個再好不過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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