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層的局麵越來越平穩,侍衛領著大夫上了三樓。這個大夫可以說幾代都依靠章平侯活著,一家子人都死死攥在章平侯手裏,對章平侯一分不敢大意。


    你聽說章平侯召喚,連衣服都沒穿好,跟侍衛上了三樓。跟在大夫身後的,是一個低著腦袋的下人,身體瘦小,背著藥箱。


    大夫每次出診,總會帶一個學徒,侍衛們早習以為常,也沒有多加留意,隨便檢查一下就放他們進去。


    大夫進了門,看到屋子裏空蕩蕩,隻有章平侯側在榻上,閉目養神。


    “侯爺,寧大夫來了。”木拙輕聲喚醒章平侯,章平侯聞言慢慢睜開眼,一雙眸子淡然冷漠,並不像在利州城時那般,見誰都笑得溫和!


    不等主子發話,寧大夫主動拿出手枕放至一旁的茶幾。章平侯伸出手,等他把脈!


    寧大夫十分恭敬坐下,低垂眼眸,靜靜判斷脈搏。號完左手又號右手,又拿出小剛需,仔細檢查了一下,又仔細檢查了章平侯的眼瞼舌苔。


    心裏舒了一口氣,神情十分釋然,微微一笑,“侯爺不過是有些人積食,小的給您開一碗消食湯便可,沒有大礙!”


    聽到這個答案,木拙立刻笑道“侯爺萬幸,咱們吃的東西沒有毒,這恐怕是那小丫頭的詭計,誤導視聽而已!”


    章平侯顯得有些漫不經心,好像說的不是他的身體,手指輕輕在茶幾上擊打兩下,漫不經心問“哦?當真隻是有些積食?”


    寧大夫不小心接觸到他的眼神,嚇得立刻跪在地上,連連恭敬道“侯爺明鑒,就是您給小的一百個膽子,小的也不敢欺騙您,您真的沒有中毒,隻是有些微微積食,小的開副山楂消食湯就可!”


    寧大夫跪下,他身後的學徒自然也跟著一塊兒跪下,雖然他不知道自己的師傅怕什麽,可依然能感覺到,師父的肩膀微微抖動!


    屋子裏瞬間安靜下來,木拙忐忑不安,以為此人真的有問題,章平侯靜靜看著地上跪著的兩人,沉默不語好一會兒,才溫和笑道“寧大夫嚴重了,本侯不過多問一句,怎麽嚇成這樣?”


    “既然無事,你便開方子,讓人去煎藥吧!”


    說罷,對木拙使個眼色,揮揮手讓大夫下去。


    大夫帶著學徒,後怕著離開三樓。最後一層樓梯的時候還差點失足摔下去,好在學徒動作快,趕緊扶住他,才沒有讓他摔傷。


    “師父,這侯爺不是沒有生氣嗎,您怎麽這麽害怕?”小學徒剛才的確很害怕,但出了這裏,還是有一些懵懂,開口問自己的師父。


    師父責備看他一眼,拉著他,匆匆趕回藥房!直到關緊了門窗,確定隔絕外麵的聲音,這才安心坐下。


    不顧學徒一樣好奇的眼光,他連忙喝下兩口茶,心裏才稍稍平靜!


    “師父,你到底在怕什麽呀?我侯爺的神色,不也挺好的嘛?該不會,侯爺真中毒了吧!”小徒弟依舊覺得疑惑,師父這樣子很反常,反常到極點。


    一聽到這句話,令大夫立刻站起來,捂住徒弟的嘴,小心翼翼看了眼周圍,確定無人偷聽,才鬆口氣“不要命了你,這種話也是敢亂說的,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


    小徒弟有些憨傻的撓撓頭“您既沒做對不起侯爺的事,也沒有中毒,侯爺也都沒有生氣,你怕什麽呀?”


    寧大夫悵然坐下,想了想苦澀一笑。“侯爺是沒有中毒,身體還好得很,可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什麽?”


    “意味著你我二人,不知何日才能回去,或者說你我二人,未必有命回去!”人心是不足,有什麽不得已,誰喜歡在外麵漂泊,雖然他們家是章平侯府世代的府醫,看他們家的早有了脫離章平侯的心思。


    豪門世家做靠山固然好,又能賺很多銀子,可是這豪門世家之中,陰私實在多,身為大夫,偏偏有一些東西近的不能再近,不是他們想逃就能逃的。


    從前在利州城,他已到府外開醫館,日子過得還算太平。誰知忽然有一日被章平侯抓了,送上這條船。


    從下人的口吻中,他隱約猜到章平侯做了些什麽,也知道章平侯成了朝廷的通緝要犯,在海上漂泊逃亡。


    若是可以,他當然想要回去,可他回不去。船上隻有他一個人,他的家人死死攥在章平侯手中。


    今夜為章平侯把脈,加上外麵鬧的厲害,他知道有要事要發生,心中其實隱隱有期待,盼著這是一個逃離的機會,誰知章平侯沒有中毒。


    但....回想剛才摸到的脈搏,寧大夫心中一緊,神奇複雜起來。


    虛虛實實,他到底是該說還是不該說??


    良心和欲望相互廝打,他緊緊抓住自己膝蓋,到底沉默不語!?


    -----


    一個學徒模樣的人,端著一碗藥湯上了三樓。


    侍衛掃他一眼,就是剛才那個學徒。也沒有在意,揮揮手讓他進去。學徒恭恭敬敬低著頭,端著藥碗進屋子。


    “侯爺,藥來了,趁熱喝吧!”伺候的下人,小心說道。木拙有事暫時離開一會兒,屋子裏伺候的,是個小廝。


    章平侯揉一揉眉心,似乎很疲倦。“先放著,一會兒再喝!”


    小廝聽了話,立刻將藥放下。眼神示意學徒,跟他一起退出去。學徒低著腦袋,竟默默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往屋外走去。


    章平侯似乎真的十分累,藥沒有喝,翻個身繼續躺。


    下人的退出,屋子裏慢慢安靜下來。章平侯恍惚間,聽到一陣嘈雜的響動,到底睡不著,翻身要起來。


    剛要叫木拙,讓他進來伺候,卻感到脖子上架了一個冰涼的東西。


    “我勸侯爺不要驚聲尖叫,輕舉妄動。我長了眼睛,可我的刀沒長!”


    這是個涼涼的女聲,章平侯這才發現,屋子裏的燭火不知不覺,居然差不多都熄滅。


    他閉上眼,微微咬牙,又睜開。換了一張再溫和不過的笑臉“南海王當真是好手段,這麽多的人都被你耍的團團轉,無人能困住你!”


    他坐在床邊一動不動,脖子上那把劍,就像條冰冷的蛇,隨時等著,一口斷掉他的咽喉。


    立在他身後的關離,並沒有因為這種恭維感到開心,聲音平靜無比。“侯爺果然如傳聞一般,是個笑麵虎。哪怕對著仇人,也能違心說恭維的話。”


    說到這裏,她微微上前,章平侯脖子上的劍,轉了一個弧度。“侯爺,明人不說暗話,我想要什麽你知道!”


    章平侯冷靜無比,真麵目被拆穿,便卸了偽裝。可裝的太久,連他自己也分不清,到底哪一種才是真麵目?他依舊在笑。


    陰暗的屋子裏,這笑容關離能感覺到森冷。


    “南海王說笑了,本侯實在欽佩閣下的本事,所以請你上船一聚。也好一睹南海王的風采,怎麽閣下這般生氣?”


    睜著眼睛說瞎話,章平侯的厚臉皮,惹得關離一笑。“侯爺真是人老心不老,這麽愛開玩笑!您這請人的方式,讓我真想一刀捅了你!”


    她這句話說的咬牙切齒,看麵上也在笑。


    旁人聽了這話,要麽擔心害怕,要麽生氣惱怒!章平侯先是一頓,然後哈哈大笑。


    關離生怕引來侍衛,立刻用力,章平侯脖子吃痛,收緊笑容!“侯爺若把侍衛招來,我手裏的刀,就真的要喝血了!”


    “關姑娘當真是奇女子,也難怪承王對你念念不忘!”章平侯不輕不重的一句話,點破了關離跟梁融的關係。


    關離的眸子微微閃動,靜默不語。對手出招的太突然,她需要思量如何應對。


    “可姑娘莫非忘了,此處是茫茫大海,你就是挾持本侯,又能逃到哪裏去?”章平侯十分從容,這塊海域,沒有可以靠岸的地方。


    就算給她一葉扁舟,她又能劃多久?


    匆忙逃亡的結果,很有可能是在這片海域徹底沉沒。大海很有多難測,不用他說,身後的這個人比他更明白!


    “能不能活,就不需要侯爺為我費心!隻需要侯爺做一回領路人,乖乖放我跟弟弟離開便好!”關離忽然有種不太好的感覺,這個人肯定憋著自己不知道的詭計。


    停留的時間越長,她隻會越危險。相比人心,她更願意麵對茫茫的大海!


    她已經做好章平侯不肯屈服的準備,章平侯卻隻是微微一頓,就同意了。


    麵對關離的詫異,老謀深算的章平侯笑得像隻狐狸。“南海王不必懷疑,本侯向來識時務者為俊傑,命都握在你手裏,還有什麽好猶豫的?畢竟,命可真隻有一次,本侯還想多活些年。”


    就這樣,章平侯穿好外衣,關離跟在他身後走出屋子。


    侍衛見狀,立刻恭敬行禮,見他身後的下人微微詫異,卻不敢問話。剛才小廝領著學徒進去送藥,結果隻有學徒出來。


    想來,應該是侯爺特意留下小廝伺候,卻不知侯爺這又要去哪!


    “讓人把庫房的小子抓來,本侯要親自問話。”侯爺簡單一句吩咐,侍衛立刻照辦,沒有人敢質疑他的話。


    一層甲板上,終於徹底平息下來。倉庫的火被救,可門卻還沒有打開!剩下的人想盡辦法開庫門,其餘的已經回歸其位。


    侍衛長等候許久,沒有等來自己要抓的人,反而聽到主子要審問他人的消息。這不太像主子的心性,越想越覺得不對,他在雷老大耳邊,悄聲說了幾句。


    雷老大聞言,點點頭,轉身離開!


    甲板上,關離緊緊跟在章平侯身後,一步的距離,就能夠要了他的命。


    章平侯神態自若,仿佛不是被人威脅,而是夜晚出來散步,吹海風!


    侍衛的動作很快,帶來了苗路。關離看著渾身是傷的苗路,心中一痛,卻隻能忍著不敢動彈!


    苗路的樣子連路都走不了,硬生生被人拖出來,一看就知道受了不少酷刑。關離不明白為,什麽他們要拷問苗路。


    然而此時卻沒有時間計較,眼下要緊的,是如何逃離這艘船。


    “勞煩侯爺命人準備一艘小船,放上食物,關離這就就帶著弟弟告辭!”關離站在章平侯身旁,小聲咬牙說出這句話,手裏的刀抵住他的背。


    她真的很想殺人,她放在心上保護的弟弟,居然被人打的半死不活。若在平時,她會一刀砍斷這些人的手腳。


    可形勢比人強,她隻能忍!


    她發誓,總有一日,這個仇她一定要報回去。


    “來人,準備一艘船一些食物,將這小子放上去!”章平侯隨便看一眼地上的人,吩咐道!


    侍衛詫異抬頭看他,接觸到章平侯的目光,立刻低下頭,恭敬下去辦事。


    等侍衛長趕到的時候,侍衛已經準備好一切,關離扶著苗路正要上船。


    他一驚,立刻走到章平侯跟前。“侯爺,這....”


    章平侯淡定立在哪裏,笑得再從容不過!眼看你就要上船離去,他卻忽然叫道“關姑娘,人人都稱讚說,南海王平息海盜之亂,護南海百姓。你如今要走,是打算丟下這些無辜百姓嗎?”


    苗路正迷迷糊糊,聽到關離的聲音,艱難睜開眼,本以為可以離開,卻忽然聽到這聲叫喊,不覺跟關離一起,望向大船的右側。


    那裏站著十幾個身影,關離仔細一看,那正是是曾經到小魚村鬧事的無賴。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甚至當日咄咄逼人的老太太,都在其中!


    他們再沒有當日的囂張,此時一個比一個狼狽,一看就知道是在牢裏關了許多,身上又髒又臭。


    看到關離的第一眼,什麽都不管,隻是大喊“南海王救命啊,救救我們這些無辜的百姓吧!”


    苗路渾身再疼痛,也使勁爬起來,扯住關離,不準她去救人。“一群地痞無賴算什麽無辜?當日若非他們聯合章平侯,你我又怎會被擒!”


    不用他說,關離就算心有不忍,可想著當時這幫人的無恥,並沒有立刻點頭救人。


    章平侯是何人,關離一個眼神,他就能看出來她的猶豫。於是再次揮手,追加一劑猛藥。


    “南海王若不願意為了這些肮髒貨費心留下,那,這些人呢?”


    話音剛落,又有十幾個人被推上前!這一次,苗路更是睜大雙眼。“村長?”


    不隻是村長,小漁村裏十幾個人都得推到這裏,全是男子,一個個都是壯丁!


    章平侯抓壯丁做什麽不言而喻,關離望著這些人,心裏無法再冷靜。“侯爺真是好手段,這後麵還有著等著我吧?”


    章平侯的心計,關離再一次領教。當真是一環扣一環,令人招架不及。


    關離早就該想到,當他提起梁融跟她的關係,隻怕早已把自己的底細摸得幹淨。


    “本侯不是說過嗎,要與南海王一會,可是話都沒說完,你就急匆匆要走,實在是讓本侯心裏不悅!”章平侯依舊在笑,可能微胖的臉上,卻散發出讓人寒冷的光。


    是的,他是章平侯,哪怕麵對天皇貴胄,也絕不會允許任何人破壞他的目的。


    “章平侯實在厚愛,厚愛的小女子有些心驚膽戰,我不過一個海盜,能有什麽用,您非得這般抓著我不放!”關離不敢去看村長他們的眼光,這些人等待自己去救,可她有本事救人嗎?


    沒有!


    跨出這一步,她就能帶苗路離開這艘船。可跨出這一步,這些人隻怕必死無疑!


    危急時刻,誰都想活,村長雖然能忍住不放話,他身後的那些村民,焦急又害怕,立刻對著關離大喊“阿離,路子救救我們!”


    一群大男人哭喊,要多難看有多難看,可這時候了,誰都隻想活命,哪管難看不能看?


    章平侯不是一般得意,他仿佛等這一刻等了很久,難得露出一張笑臉!“本侯說了,隻要你留下,這些人就會平安無事!”


    這一刻苗路也無話可說,他不想村裏的人去死,可他更不願意阿姐去送死,兩者之間,他寧願選擇阿姐,可是,阿姐呢?


    阿姐心中慈悲,平時最在乎的,就是這些百姓的安危,多少次冒死救無辜的人。她入了布衣社,跟當初的萬先生何先生一樣,心懷天下,絕不可能看著百姓深陷囫圇,隻顧自己活!


    他想開口勸阻關離,卻半天說不出一句話,隻能扯著關離的衣角,緊張看著她!這一刻苗路,就像一個無措的孩子。


    “章平侯可真是狠心,您好歹也曾經是南海的土皇帝,這些人曾經是你的子民,你就這麽對待他們?你就不怕失了民心,再也奪不回南海?”關離冷冷質問,實在恨紅了眼。


    章平侯聽到這句話,臉色微微一僵。可不過是一瞬間,笑的更加詭異。在關離還沒明白之前,他的手已經落下,頃刻間,侍衛拉過一個男子,一刀砍了腦袋。


    這瘋狂的一幕,讓村民瘋狂尖叫。往日裏誰天不怕地不怕的無賴村民,立刻對著關離叫罵“你不是南海王嗎?你不是心懷南海百姓嗎?你倒是救救我們呀!你他娘還在猶豫什麽,你還是不是人啊,見死不救?難道真要讓我們因為你而受牽連,死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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