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海圖,關離想起,那間屋子裏牆壁上滿滿的海航海路線。還有那個瘋瘋癲癲的老頭,執著於每一張紙的對錯。


    她從沒想過所謂航海圖,對這些人而言意味著什麽,在她那個世界,地球有多大,有多少個陸地,全部都得測量清楚。


    雖然還有一些渺小的海島不在計算範圍內,但它們已經小到了,可以忽略不計。


    直到這一刻,關離才意識到,這個陌生的世界,人們對於大海,仍然是充滿未知的。


    這世上也許還有很多,旁人沒有發現新大陸。人們未知的人種,國度,習俗。甚至是,潛藏的各種財富。


    她也忽然意識到,這是一個冒險家靠著航海,發現新世界,發現財富的世道。


    人們還無法使用飛機,隻能靠著昂貴的船隻,在大海中翱翔,通往新的世界。


    有人因為的發現新大陸,成為世界的英雄。無人所知的新航線,對於一個航海家,對於渴望通過冒險實現財富夢的人來說,簡直是比金子還要珍貴。


    “為什麽我從來都沒有,聽你們提起過航海圖的事?”布衣社的人跟她說過很多事,卻從來沒有一個人,提起過航海圖的事。


    更不要說什麽,不為人知的新航線。


    蒲先生收好那條腰帶,抬眼笑笑。“你若想從海經商,這些東西我們自然會告訴你,但你從來沒有這個意思,我們也沒有必要提。”


    關離點點頭,也是她對新航線並不感興趣。她不像某些人,骨子裏是天生的冒險家,希望去探知未知的新大陸,發現無人知曉的秘密。


    她渴望的事,隻能在這一片土地上實現。


    想到這裏,她才接著問“那這條腰帶,是如何到了樊老村長手裏?”


    “樊爺入宮之後,自覺愧對家門,所以拿著賣身的銀子,與樊家斷了聯係。”蒲先生長長歎一口氣,樊爺心中所想的,恐怕還有憑一己之力為家族報仇血恨,不想連累家人。


    “可樊爺的弟弟,不知從哪裏,還是知道了樊爺的去向。他想盡法子疏通,隻為見自己親哥哥一麵,若不是他以死相逼,樊爺也未必肯與他相見。”


    樊笙在宮外等了三日,終於等到自己的大哥。一想到大哥是為了救他命,才迫不得已賣身入宮,樊笙就愧疚自責,哭的不能自己。


    他非說要帶樊爺回家,樊爺卻告知他,如果還惦記自己這個大哥,就把祖傳的航海圖,牢牢記在腦子裏。


    樊爺還告訴樊笙,自己發現了當初家族被害的陰謀。如今他們兩兄弟,他已經殘缺,就應該理所當然為家族,洗白冤屈報仇雪恨。


    至於樊笙,若是還有一點點,身為男人的擔當,身為兒子的孝心,就應該回去。像他們的先祖一樣,利用海路,將樊家再次發揚光大。


    樊笙內疚不已,怎麽都不肯。樊爺對著他破口大罵,說他是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懦夫,配不上樊字這個姓,也沒資格當樊家的後人。


    最後樊笙哭哭啼啼離開,發誓一定會複興樊家。樊爺這才願意與他相認,叫他一聲弟弟。


    “後來,樊笙的確如他發的誓言一樣,奮力往前,終於靠著自己的力量,再次振興樊家。而樊爺,憑著自己在皇宮之中多年的經營,終於等到梁惠帝登基,為家族翻案。”


    “若是按照話本子上的套路,樊家定然是從此興旺發達,兄弟二人共建家業。隻可惜,世事無常。”


    人生很漫長,不想說說,一樣寥寥幾句就能走完一生。


    隨著梁惠帝上位,天下的官場也在洗牌。一朝天子一朝臣,一個皇帝,一套政策。


    梁成帝遺留下來的曆史問題,導致梁惠帝不得不繼續閉關鎖國,開始海禁。靠著海上發達起來的樊老,遇到瓶頸。


    彼時,樊爺已經開始接觸到張公,開始懷疑這天下的帝王製度。


    不知道,應該說是天道輪回,還是宿命使然。樊笙中年時,再次遭遇父輩曾經遇到的苦難。


    哪怕世道再變,哪怕皇帝換了,這世上的人心,一直都沒有離開過,貪婪與嫉妒。


    然而這一次,樊笙比他的父親,更快反應。在那些小人有所動作之前,他就早早安排家人出海,把大部分的財產轉移。


    然後製造一場災禍,讓所有的人都以為,樊爺人都死在那場大火中。


    而事實上,樊家的人,早已在樊爺的安排之下,遠遠離開他們的家鄉。來到最遠的南海,化生普通的百姓定居於此。


    “在他們定居磁縣的時候,偶然被熟悉的發現,於是他們又不得不轉向別地。”


    這次逃亡的過程中,他們拯救了一對夫婦,他們就是龐義空的父母。龐義空空,甚至是在樊家大院裏出生。


    樊笙在逃亡的路上,失去了自己的親孫子,所以對龐義空十分寵愛,覺得這個孩子的到來,就像是他的孫子又回來了。


    他們在樊家新的居住地,一起生活了好幾年,才離開那裏。


    再後來經曆許多事,龐義空再次回到村莊。樊爺已經身死異鄉,樊笙知道自己大哥已死,為了保護家族,再次讓家族中的人乘船,徹底離開南海。


    而他自己卻因為年紀大了,固執的留下來。龐義空曾經想帶他去無名島,奈何樊老爺早已厭倦一再奔波逃離的日子。


    堅持不肯離開那裏,所以,龐義空隻好留下那條腰帶,告知他,如果有事,憑著那條腰帶來找布衣社的人。


    “事實上,樊老爺一直在暗中給布衣社提供幫助,直到樊爺死去,他也已經不能理事。”


    關離感概,原來這幫人對師父這麽重要。如果不是遇到天大的難事,這位老爺不會把這條腰帶拿出來。


    三年之後,南海還是那個南海。


    他們曾經以為,除去章平侯後,就能讓南海太平,讓南海的老百姓過上安居樂業的好日子。


    三年過去,他們才明白,當初的想法多麽幼稚簡單。南海的問題,從不是一個章平侯就能掌控改變。


    它牽扯了很多權貴,甚至包括朝堂之上,王都裏的王公貴族。一張又一張的利益網相互交織,形成一張密密麻麻,讓人找不清頭緒,剪不斷,理還亂的,複雜製度。


    蔣騰在這裏三年,光是治理海動帶來的,後續問題,就已經白了一半頭發。更不要說,徹底清理南海的惡勢力。


    作為惡勢力的代表之一,詹家,就是一個讓蔣騰,碰不得,惹不起,卻又恨得牙癢癢的存在。


    能把另一個普通百姓,逼的來找她這個海盜求助。可見詹家的凶惡,到了何種地步。


    “這件事你準備怎麽辦?”蒲先生不無擔心,縱然眼前關離再厲害,也不能管到陸地上去。


    板坪村地勢特別,一般是山,一半是海,海的那一處是整個湖城最繁華的地方。另一半的山區,住著最貧苦的百姓。


    他們沒有地,又不能靠著下海捕魚過日子,隻能在山裏種些水果,過日子。往年倒還好,但這幾年,南海的日子都不好過,他們隻能靠著幫人幹苦力,接些私活過日子。


    關離要去管那裏的事,差不多是深入敵營,比在船上應付海盜要危險得多。


    關離卻拿過腰帶,詭異一笑。“這麽好的機會,我怎麽能錯過,自然是,把事情弄得越大越好!”


    蒲先生一愣,這是個什麽套路?


    -----


    湖城內,詹家大宅裏。


    詹老爺正讓下人上茶,親自在書房裏招待遠道而來的客人。


    那人客氣笑笑,接過茶正要說話。書房的大門卻被人猛然推開,一個滿眼通紅的中年女子衝了進來。


    她直直盯著詹老爺,破口大罵“姓詹的,你什麽意思?死的可是你的兒子,你不說趕緊去找到凶手,為兒子報仇血恨,卻還有心思在這裏招待外人?”


    詹老爺微微蹙眉,神情顯然十分不悅,但外人在場總不能丟了麵子,於是道“夫人,你先回去,寶德的事,我自有主張。”


    “狗屁主張,你若真有主張,就把你後院的那些小妖精都給我抓起來,一個個嚴加審訊,我就不信他們沒有人敢說實話!”秦夫人這幾日越想越覺得,兒子的死跟後院裏的女人離不開關係,尤其是那幾個有兒子的。


    她們定然是想著,一旦她的兒子死了,詹老爺就得在那幫庶子中,挑一個繼承家業。


    做她們的春秋大夢,她秦玉蓮的兒子死了。這詹家就得給她兒子陪葬,屬於她兒子的東西,一個賤種也配跟她的寶德爭?


    秦夫人怒到極點,全然不顧詹老爺的麵子。可她不管,詹老自己得管。他是死了嫡子不假,可不過是個不成器的嫡子,他還有四五個兒子,還有整個詹家。


    客人大約也知道,自己來的不是時候,於是站起來拱手告別。“詹老爺既然還有要事處理,那在下就先行告退,等方便之時再來登門拜訪。”


    詹老爺尷尬笑笑,對門外的管家使個眼色讓他送人出去。人一走,詹老爺立刻垮下臉。臉色要多難看有多難“你是不是瘋了?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場合,就這麽貿然闖進來!”


    “我就是要瘋了!”秦夫人雙眼含淚,哭了幾天,眼淚都快幹涸“詹家和,寶德也是你的兒子。如今他死得不明不白,你這當親爹的居然還有臉,在這裏招呼不要緊的外人。”


    “我就問你,這事你是查還是不查?”


    詹家和很想怒吼一聲,那可不是什麽,不幹緊要的外人。可話到嘴邊還是忍住,麵前這女人,跟了自己這麽多年,有時來自秦家。


    不看僧麵看佛麵,該忍的時候,還是得忍。


    詹老爺歎息一聲,將帕子遞過去,為她擦拭眼淚。“阿蓮,你著什麽急,事情我早已派人去查,最遲今日就會有結果。”


    “就像你說的,詹寶德也是我的兒子,還是唯一的嫡子,他死了我能不心痛?”詹老爺溫和,耐著性子哄自己的夫人。


    秦夫人聽了這話,還是不滿意,甩開他的手,自顧自坐到一旁,但到底沒有再發脾氣。


    “我怎麽知道你是不是在騙我,是插頭,你後院的心肝寶貝,你也舍得處置?”


    詹老爺聽了這話,滿不在乎道“瞧你說的什麽胡話,任他是誰?哪怕天王老子殺了我的兒子,我都得要他的命。”


    “後院裏區區幾個小妾,不過就是個玩意兒,你想處置隨你處置。隻要能讓你消消氣,可好?”


    秦夫人從前若是聽得這番甜言蜜語,自然不會再計較。但眼下她的獨子死不名目,她還有什麽可顧忌。


    剛要說話,卻被早已察覺的詹老爺堵回來。“但是我聽說,寶兒去明山的事,隻有他們幾個人知道。”


    “老爺這話是什麽意思?”秦夫人,被引到別處,一時沒反應過來。


    詹老爺也不廢話,站起身,從書櫃處拿出一疊紙,丟在秦夫人麵前。“我原本隻想查清楚,寶德當日為何去明山,還有誰知道這件事,誰知這一查,查出這麽多貓膩來。”


    那些紙上,不僅寫著詹寶德做下的壞事,還說出這小子之所以去明山,並非是為了遊玩打獵,而是去踩點。


    “真是沒想到他居然如此膽大包天,要去搶劫朝廷的官銀?!”詹老爺氣不打一處來,這小子不知聽了誰的話,居然連朝廷的銀子都敢搶。


    他詹家的確是海盜起家,但早已換了身份。為了讓子孫後代過的體麵,有權有勢力,幾代人共同經營,才有了如今在湖城的地位。


    他這蠢兒子幸好死了,不然讓他動了朝廷的官銀,隻怕詹家要被他拖累的損失一半家產。


    “不...不...這不可能。寶德他那麽老實善良的孩子,怎麽會幹這種事?”秦夫人不信,別說搶劫官銀,就是上麵說的那些大大小小罪狀,她一件都不信。


    話已至此,詹老爺也對自己這位夫人,過分寵溺兒子的事,早已習慣。


    從前懶得管,也管不住,如今卻是時候,戳破假象。


    “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我想你心中有數,是自己不肯承認。他的事,那幾個下人我都審問過了。他們老實交代,寶德是在板坪村附近出事的。”


    “他之所以在那裏停留,是因為踩點的時候,擼劫了一個村姑,想要奸汙人家。那幾個狗奴才為了掩飾自己的失誤,才說謊騙你。”


    “依我看,那個女子就是殺害寶德的凶手,而且現場可能還有另外一個幫凶。我已經命人前去板坪村周圍打探,發現那女子,就是村子裏的孤女。”


    “寶德死的當日,那女子跟她的一個相好就消失不見。”


    詹老爺一步一步,把查到的消息,告知秦夫人。他故意先說到搶劫的事,最後再說明兒子的死因。為的就是打消夫人心中,對於後院的懷疑。


    他已經因為這件事死了一個兒子,不想再死其他的兒子,更不想在眼下這種時刻,後院起火,自找麻煩。


    “對狗男女呢,找到了沒?”秦夫人果然被自己兒子的真死因,意轉移注意力,一心隻想報仇,忘了自己當初來這裏的目的。


    “夫人放心,我怎麽會放過他們,不隻是他們,連一整個村子的人,我都不會放過。誰讓這幫賤民,居然敢包庇兩個凶手。”


    詹老爺順著秦夫人的心意往下說,暫且把眼前的麻煩處理掉,等安頓好一切,他再想法子,處理秦夫人這邊。


    秦夫人恨恨點頭“對,殺光他們,這些賤民,都要為我兒子陪葬!”都是他們不對,竟然違逆她的兒子,不就是玩了一個村姑,他們就是死一百條賤命,也比不上她兒子一根頭發。


    夜色之中,一艘船在海裏慢慢航行。紗姑娘正要回屋休息,卻發現關離倒立在船艙外。


    “大半夜的不睡覺,你這是幹什麽?”


    現在倒立的關離睜開眼,看一眼紗姑娘,又閉上道“沒看出來嗎?我在倒立!”


    “看出來了,我是想問,你大半夜的不睡覺,在這裏倒立幹什麽?”紗姑娘蹲下身,好奇的不行。


    關離微微頓了一下,眼睛都沒睜開,繼續道“蒲先生說,這個方法可以防止胸下垂!”


    紗姑娘傻眼,站起來呸她一聲。“你當老娘是三歲小孩嗎,蒲先生會告訴你這個?”


    “愛信不信!”


    關離說完閉嘴,安心倒立。紗姑娘轉身就走,沒一會兒,她又回來,仿著關離的樣子,在船艙外麵倒立。


    苗路從廚房偷吃回來,看到兩人在此倒立,古怪問“你們這是幹什麽?”


    關離不說話,紗姑娘想,總不能告訴他真話,於是道“蒲先生說,這樣有利於血液回到腦子,增加功力。”


    苗路聽了,點頭走開。可沒多久,他又返身回來,跟兩人一起倒立。


    又過了一會兒,輕韻走來,苗路一直被她譏諷功夫不行,為麵子,苗路不願告訴她,自己偷偷努力。於是道,“蒲先生說,這樣可以防止長胖!”


    輕韻白一眼三人,無語走開。可沒一會兒又回來,跟他們一起倒立。


    就這樣,很快船艙外,倒立了十幾個人。


    關離絕不會告訴他們,她是夢見梁融失眠了,才來倒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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