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是不是因為張公要投降,才引來的殺身之禍?”關離猜測道。


    蒲先生微微頷首,狀似欣慰“你說的不錯,的確如此。”


    不過一步之遙,就能問鼎天下。擁有這世上最高的權利,讓世人跪在自己腳下,臣服於自己。自己高高在上,享受著天下之主的尊榮。這是何等的野心,又是何等的誘人。


    若是普通百姓倒也罷了,可身為張公的弟弟,距離權利那麽近,他怎麽甘心,自己大哥因為天下蒼生,而放棄唾手可得的皇權?


    “張儒禮勸阻了張公很多次,都無法動搖他的決心。一氣之下,聯合下臣,毒死了張公。”蒲先生譏諷笑笑“跟張儒禮一般的臣子很多,都舍不得到手的榮華富貴,高官厚祿。可惜,張公死後,南軍如同一盤散沙,很快就被梁太祖擊破,滅了幹淨。”


    “張儒禮兵潰而逃,一路逃到南海,最後隱姓埋名,遁出海外。”


    “這算不算是天道輪回,因果不滅?”


    “所以,紅島那些張家的人,其實是張儒禮的後人?”關離想著紅島上的傳說,還有南夫人淒苦的陳述,心下一堵,五味陳雜。前人的欲望,成了後人的災難。若是張儒禮知道後來的下場,還會不會那麽做呢?


    不得而知!


    蒲先生點頭“不錯,張公的妻子隻生了一個女兒,張公死後,就被張孺年處置了。忠於張公的人搶救不及,隻能將他們的屍體偷出,找了地方安葬。”


    關離心中覺得悲涼,是不是好人都不會有好報?


    “你不是問我,那本《扶南異物誌》有什麽特別的嗎?”蒲先生看向關離“其實,它就是一本古書而已。”


    關離一愣“那為什麽還有那麽多人,大費周章的去找它?”


    蒲先生笑笑“有人傳言,說那本書裏藏著南軍當初搜刮來的金銀寶藏。隻要拿到那本書,就能擁有數不盡的財富。”他譏諷道“世人最愛本末倒置,財富這東西,明明是人創造出來的,他們卻不相信自己的力量,寧願去找一個虛無的傳說,也不願意用合理的手段創造財富。”


    “他們也不想想,金子之所以是有那麽大的價值,是因為人賦予了它價值。他們本該是財富的主人,最後卻淪為財富的奴隸。你說,這可不可笑?”


    關離點頭,覺得心虛,她也是財富的奴隸。


    “事實上,這本書最大的價值,不在於它可笑的傳說。而在於,它背後的意義。”一陣風吹來,吹滅了幾個蠟燭。蒲先生從一旁拿起蠟燭,重新點燃燭火。


    “背後的意義?”關離揣測“莫非還有什麽不為人知的秘密?”


    “這本書的背後,是一群人。”蒲先生點好蠟燭,回身看她。“是一群,延續了張公火種的人。”


    “張公知道,他的理想很漫長,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所以,他將這火種,傳遞了跟他有著相同信念的人。”蒲先生眼裏的尊崇,讓關離不敢直視,她忽然覺得自己那般渺小,進入了一個浩瀚宏偉的世界。


    “張公的肉身雖然死了,可他的精神信念,卻用另一種方式,被延續下來。我,還有這本書背後的人,一直都在努力,將這個火種延續下去。期盼有朝一日,我們的後人能見到人人為主的那一天。”


    “阿離,你可願意加入我們?”


    關離愣住,不安看著蒲先生“我?”她苦笑“先生太高看我了,我....我不過是個無知膽小的人,無法完成你們心中的理想。”這是個浩瀚的世界,如此超前的思想,她覺得自己接受無能。


    縱然她來自於一個民主的世界,可她心裏清楚,哪怕在她那個時代,也做不到人人為主,天下公平。財富依舊屬於少數人,更多人拿著微薄的薪水,過著看似安寧的生活。在那個時代,壓迫剝削用另一種形式重複上演。


    世界從未真的做到,人人平等。


    她在退卻,也覺得不安。“為什麽選中我呢?”那麽多人,為什麽選中她?她一無所有,也沒有多聰明。她平凡普通,任在人群裏都不起眼。


    蒲先生笑笑“阿離,不是我們選擇了你,而是你選擇了我們。”


    關離詫異,眼中全是狐疑“怎麽會?”分明是那老頭丟了她一本書,讓她來找人的。她從沒主動到達那裏,也從不想沾惹是非。


    “在你之前,有很多人都被給予過機會。可是真正能走出那裏,為樊爺信守承諾的人,隻有你一個。”


    “不對,是他說我不做,便會有人主動來找我的。”關離反駁。


    “哦?”蒲先生笑笑“那這麽久了,真的有人去找過你嗎?”


    關離搖頭,的確沒有。


    “你中箭落海,人人都認為你已經死去,你分明不需要繼續下去,為何又自己去找了那本書,完成對樊爺的承諾?”


    關離搖頭“我隻是...隻是......隻是......”隻是什麽?她說不清楚,她當時的確是信守陳諾去做那件事,可....她為什麽要守諾?


    “阿離,孔秀才的事你可以不管,你還是管了。紅島裏的人,你可以不救,還是救了。妞妞的命你大可不顧,可你還是去救人了,你可想過,為什麽?”蒲先生看著關離,目光中是堅定的問詢。


    “我.....我.....”她不知道,她隻是不忍心而已。


    “因為,你心有慈悲。”蒲先生走到關離眼前,深深看著關離“孩子,你心中的善,才讓你做出這樣的決定。在你眼裏,人們不該遭受不平等的欺壓,無辜善良的人應該被善待。若不然,剛才在飛鴻島,你為何想出手救人?”


    “這一切,不過慈悲二字。”


    慈悲嗎?關離迎上蒲先生的目光“先生謬讚了,關離....關離不過是愚蠢的小人物,當不得先生這樣的誇讚。您說的事,恕我...恕我無法做到。”


    關離落荒而逃,不敢直麵蒲先生的眼。她心裏慌亂如麻,覺得自己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


    看著她逃走的背影,一人從暗處走來,輕蔑笑笑“就這麽讓她走?”


    蒲先生淡淡掃他一眼“不急,她會想明白的。”


    “若是她想不明白了?你當如何?”龐義空譏諷笑笑“到底是個女人而已。”


    “女人?”蒲先生轉頭看他“這天下有一半是女人,不要瞧不起女人,她們跟男人一樣,都該是這天下的主人。”


    “你就不怕她連夜逃跑,再也不出現?”龐義空還是譏諷他。


    蒲先生聞言,眸子冷了冷,笑道“那就當我蒲某眼瞎,錯把魚目當珍珠。”


    等他轉身離去,龐義空望著下去的階梯,淡淡一笑,沉默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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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離逃回自己的房間,不安的大口喝水,一杯又一杯,直到再也塞不下。她坐下,捂著頭苦笑,自己這是怎麽了?也不是什麽驚天的秘密,不外乎是一個進步的民主思想。她怎麽怕成這樣?


    她深吸一口氣,嘲笑自己,就是個升鬥小民,骨子裏透著懦弱。


    “阿姐,你怎麽了?”妞妞走進來,見她踟躕不安,關心道。


    關離拉過妞妞,一把抱住她“妞妞,我們離開這裏好不好?”她想逃,遇事總想逃,能有喘息的機會,就不願意麵對痛苦。她知道,這種行為很卑劣,可她控製不住自己。


    世上那麽多人,誰想當英雄,誰都可以去,她不想。她就想安穩過自己的小日子,賺點小錢,有車有房,安度晚年。


    那些什麽宏達的理想,改變世界的夢想,跟她有什麽關係。人人平等,說的容易,那是曆經千年,都不一定能達成的夢想。


    好人難做,張孺年倒是想做好人,結果如何,還不是死於非命。落了個被世人嘲笑的罵名?


    世人才不需要她去拯救,世人的悲劇,是他們自己的懦弱無知造成的。他們自私涼薄,之所以當不了惡人,不是因為心中有善念,而是他們膽小如鼠。


    他們不爭取自己的權利,為何她要去拯救那些人?


    不,她才不管。說她自私也好,說她涼薄也罷,她沒有氣魄去改變這世道。


    妞妞被關離的不安感染,眼中露出擔憂害怕的情緒“阿姐,我們能去哪裏?”


    關離被問住,是了,她們能去哪裏?


    如今的南海,必然全是她的通緝令。殺了朝廷命官,誰也不會放過她。要不去北麵?去北麵找誰?梁融嗎?


    想起這個名字,關離一陣苦笑。那個人怎麽會幫她?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真的無路可走了。若是離開這裏,她定然要被人追殺。而妞妞....妞妞會被她連累,跟著一起逃亡。


    想到這,關離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摸摸妞妞的臉,“沒事,我....我開玩笑的。阿姐隻是擔心你,過的不愉快而已。”


    妞妞搖頭“沒有啊,他們對我都挺好的。”他們指的是那幫師叔師伯還有師祖師尊。無為派裏,難得有女弟子,陽氣太盛。


    突然見到可愛的女孩,一個個都想著法子給妞妞送東西,寵愛的不得了。


    關離笑笑“那就好,你開心最重要。”她摸摸妞妞的臉,讓她出去玩。關離看著她出門,跟幾個同歲的小孩一起跑開。


    她到底,該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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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妞妞早起去學武,最後拜了大師伯座下弟子陳伯顏為師。用龐義空的話說,他這位師弟性子好,耐心足,善於照顧人。對妞妞而言,是最合適的師傅人選。


    拜師那日,關離親自見過這位師叔,當真是溫和如熙,笑起來像陽光一樣溫暖。關離心安,妞妞若是有人照顧,她就可以去找苗路。


    蒲先生當日的話著實嚇到關離了,她心裏惶惶不安,覺得再呆下去,委實尷尬的很。她左思右想,還是打算回去看看。


    這一日,她找到蒲先生,說了心中的顧念。還以為蒲先生會不待見她,不想先生依舊溫和。得知她想回去,也不阻攔,安排她跟船出行。島上有支采買的船,經常往來利州,為島上提供一些稀缺的物品。


    見蒲先生如此大度,關離再次在心中唾罵自己小人之心,悻悻然告別蒲先生,關離上了采買的船隻。


    船隻駛離海島,在大海上搖擺著,向利州城進發。


    此去利州至少需要三日的路程。


    關離看了很久的海鳥,覺得實在疲倦,就回船艙休息。睡了不知多久,船老大就吆喝著人下船。關離聽到喊叫,從船艙出來,發現這小船已經靠岸。她一愣,這就到利州了?


    “大哥,咱們這是到利州了?”關離拉住一個船夫小哥問。


    小哥笑笑,小小的眼睛隱沒砸笑容裏。“沒有啊,這不是利州,是臨水城。”


    碼頭上,來往的船隻不少,關離看著繁華熱鬧的碼頭,詫異問“臨水城?咱們不是要去利州嗎?”


    “啊?是啊,不過船老大看了天色,不久將有暴風天氣。這才臨時決定靠岸,在這裏避避風頭。等暴風雨過去,咱再出發。”說著,讓關離快些下船。


    關離帶著忐忑的心情,下了船。


    臨行前,蒲先生專門讓船老大照顧一下關離。是以關離一下來,船老大就跟她說,要帶她去客棧。“看著天,今天是走不了了。不怕,咱們再客棧歇息一晚,明日再走也不遲。”


    關離笑笑,謝過船老大。跟著船上的人一起,進了當地的客棧。


    不過半個時辰之後,暴雨來臨。關離禁閉上窗戶,隔絕外麵響個不停的暴雨。雨水很大,砸在地麵上,跟落了冰雹一樣。房屋發出清脆的響聲,關離甚至擔心,這客棧的頂部,是否會被砸出個大洞來。


    雨下個不停,店小二招呼客人下樓吃飯。關離透過門縫看了看外麵的天色,狂風暴雨,很是恐怖。她一度擔心,來的是海嘯。


    見她不安,船老大笑笑“小丫頭怕了?”


    關離勉強笑笑,搖頭不語。


    “莫怕姑娘,這地方經常這樣,雨很大,但是沒有你想的那麽恐怖。這客棧結實著呢,不會塌的。”店小二一邊上菜,一邊安慰關離。


    關離謝過,拿起筷子準備吃飯。


    還沒動手,門上傳來巨大的敲門聲。眾人都詫異,看過去。店小二看一眼掌櫃的,見他點頭,跑過去開門。


    店小二才拉開一道口子,立刻有人竄進來。一邊甩著身上的水,一邊罵娘“艸,這破天氣,想淋死老子不成?”


    關離奇怪的發現,這人進來後,店裏的氣氛瞬間壓抑起來。所有的人低垂腦袋,安靜吃飯,不敢看那人。


    店小二一見是這煞星,心裏咯噔一下。臉上的笑容便勉強起來“於爺,這大雨的天,您怎麽來了?”


    “怎麽,老子不能來?”於爺瞪一眼店小二,嚇的小二腿軟。


    “瞧您說的,小的豈敢?”店小二趕緊賠笑“小的不是擔心,這暴雨淋濕您老人家尊貴的身體嗎?”見他點頭哈腰,姿態恭敬,於爺才收起怒氣。


    頭一屁股坐在長凳上,抱怨道“還不是那作死的飛鴻島,非趕在這時候要人。若不是他們要的急,老子能冒雨出來?早他娘的上青樓睡娘們去了。”


    飛鴻島三個字一出,關離就僵硬住。其他人更加低垂了腦袋趕緊吃飯,吃完匆匆回屋子。關離沒心多吃,也草草吃了飯,回屋子去。


    走到客棧拐角處,聽到有人小聲道“哎,也不知誰這麽倒黴,又要被那煞星賣到飛鴻島去。”


    “算了,閑事莫管。肯定是家裏窮的揭不開鍋,或者遭人拐賣的孩子。但凡家裏有一個大錢,哪裏能讓孩子去那受罪。”


    “就是就是,別讓那煞星聽見,得罪了他,咱們都沒有好下場。”


    關離站在樓下,聽著腳步聲走遠,久久沒有回神!眼前浮現的,是那個被一刀捅穿的孩子。還有那些痛苦哀嚎的勞工傷患。


    那個於爺,是販賣人口的嗎?


    夜色越來越黑,關離等在廚房門口,攔住剛才的店小二。小二詫異“姑娘可是要吃些什麽?”


    關離搖頭,掏出碎銀子給他。“向你打聽一件事,剛才那個於爺,是什麽人?”


    店小二一頓,猶豫看著關離“姑娘問這個做什麽?那可是個活閻王。”


    “我有個弟弟,失蹤了,有人說,看到他出現在這。我擔心,他被人拐賣去飛鴻島。”關離麵露難過,帶著懇求看向店小二。


    小二聞言,露出同情道“也罷,我告訴你,隻是你別跟人說,是我講的。”


    關離猛點頭。


    “於爺是這裏有名的人販子,專門給南洋,還有其他地方賣人口。他跟普通的人販子不同,專幹黑心的買賣。他....”店小二同情看著關離“他買出去的人,都被當作豬仔,幹的是不要命的髒活。”


    “姑娘,若是你弟弟真的落在他手裏,恐怕凶多吉少。”


    “那官府不管嗎?”關離不可置信問他。


    “管?”店小二嗤笑一聲“你恐怕不知,這裏到處官商勾結,那飛鴻島你知道嗎?那就是給章平候那幫人挖金礦呢!”


    “凡是被判了死刑的,還有被拐賣的,都去了那裏。那地方,嘖嘖嘖,活人是有去無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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