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梁成帝在位的時候,外戚弄權,這南海就亂了。早些年,大越也算是強盛之國,富有天下,各方來朝。可先帝到了晚年,卻迷戀上一個妖妃毛玥兒,容許這妖妃跟她的家族,在朝中勢力做大,插手政務,導致朝政黑暗,兵力空虛。


    成帝二十九年,異地而來的佛郎機人,倭人,借著各種勢力,進入沿海,燒殺搶越,為禍地方。彼時年事已高的成帝,再無心無力驅逐外寇,隻能聽從首輔大臣建議,關閉海關,閉關鎖國。將一切外來勢力,拒之門外。


    未料,這一舉動讓依靠海船,通過海上交易獲利的家族百姓,深受其害,苦不堪言。為了維持生活,海上走私滋生,地方政府打壓走私者,便催生了一大批海盜。


    由此,將近五十年裏,海盜都是大越王朝,最頭疼的問題之一。


    南海幫洲,一個小小的鄉村裏,關離在父母慚愧不舍的眼神下,上了人販子的馬車。關離看著父親垂淚收下人販子遞遞過去的錢袋,放下了車簾子。


    她知道,這一去,便是天各一方,這一生,恐怕再沒有回來的機會。你問她怨不怨恨?她心裏有點複雜。因為嚴格來說,她並不是他們的女兒。


    真正的關離,在一個月前,偷聽到父母要將自己賣掉,就投河自殺了。而她,是個借屍還魂的異地之鬼。這一個月裏,父母愧疚,將她照顧的很好,他們也不想賣掉這個女兒。可是,家裏實在太窮了。到處漏雨的茅屋,一直在生病的母親,還有餓的麵黃肌瘦的弟弟妹妹。


    這一家人,太需要錢了。


    人販子給的價格挺高,十兩銀子,這十兩銀子,足夠一家人安安生生過上一年。


    關離前世是三十歲,被車撞死的。沒想到,自己還能活過來。到了這陌生的地方,陌生的朝代,她沉默安靜了好久,最後,隻能接受。


    死過一次的人,才知道活著有多好。


    所以,為了這個家也好,為了自己也好,關離都接受了父母的選擇,讓人販子將她帶走。至少,還能有頓飽飯吃。


    破舊的馬車在人販子的驅使下,慢悠悠駛出村子。關離借著被風揚起的簾子,看著越來越遠的村莊。再見,白河村。


    馬車上還有幾個跟關離差不多大小的女孩,都是十二三歲左右的孩子。男孩女孩都有,個個瘦小膽怯,不安的蜷縮在馬車上,小鹿一般打量車上的孩子。


    關離沒有跟人打交道的心思,隻想好好睡一覺,盼著到了目的地,自己能有一頓飽飯吃。


    白河村實在太窮了,天氣很熱,這地方,像是熱帶地區。所有的孩子都黑黑瘦瘦的,穿著打滿補丁的衣服不說,有些家,幾乎是一條褲子幾個孩子共著穿。


    而吃飯,幾乎一人半碗清水見底的粥,還一天隻有一頓。不幹活的孩子,更是沒的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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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拉車的馬是一匹老馬,腿腳已經不太利索,走路起來,也就比驢快些許。可人販子舍不得花大價錢換新馬,於是這老馬還繼續工作賣命。


    車子也不知走了多久,等馬車停下來的時候,關離被人販子的叫聲喊醒。人販子像趕牛羊一樣,將一車的孩子趕下馬車,進到一處長滿青苔的宅子裏。


    關離跟著孩子們往裏走,隱約看見人販子跟門口一個胖胖的光頭,說著什麽。那光頭聽完人販子的話,轉過來看了幾眼關離這群孩子,眼裏冒精光,似乎在盤算著什麽。


    關離來不及想,就被小嘍囉一起,趕入院子。進入院子,她發現院子裏有一間很大的堂屋。堂屋裏,已經有很多跟她一樣的小孩,睜眼看著他們的到來。


    門口的嘍囉將孩子趕進去,便鎖上了門。屋子裏隻有微弱的光從紙窗戶上透進來,黑壓壓一片人頭,看著很恐怖。


    關離找個角落自己坐下來,想著自己大概會被賣到什麽樣的人家,會不會被虐待,會不會餓肚子。她不是某些小說裏,強大到無所不能的女主角。她就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普通人,前世的時候,在一座小城市,一個小的不能再小的公司,做著美工的工作,連社保都沒有。


    日子得過且過,過的有些麻木。


    不是她不想改變什麽,也不是她不想過的更好,而是,她當真就是一個無能,且沒什麽運氣的人。否則,也不會出門買個菜,都能被車撞死。


    她明明在人行道上走,那麽寬敞的馬路,大白天也能遇上一個酒駕,衝上人行道的。哎,但願父母能獲得相應的賠償,過的好一些。她是個無能的,連孝順父母都還沒做到,就把命丟了。


    天色全黑的時候,一個嘍囉打開門,每個人發了一個白饅頭。孩子們十分驚喜,這待遇,別說在家裏,就是逢年過節,也吃不上白麵饅頭啊。


    孩子們大口朵頤,有些本來還大聲嚎哭的孩子,看見香噴噴的白饅頭,也忘記難過,開始吃起來。關離咬著冰冷的饅頭,心裏疑惑,人販子這麽好心?


    她總覺得,事情不太對勁。可是,哪裏不對勁呢?她也說不出。總不能說人家給你吃白麵饅頭,還給錯了吧?這屋裏的孩子聽了,隻怕要嘲笑她不知好歹了。


    等孩子們吃的差不多,門打開了。嘍囉將孩子們全驅趕到院子裏,讓他們挨個站好。白天那個大光頭目光狠辣看著這群孩子,一個個打量。孩子們膽怯,低著腦袋不敢說話。


    氣氛一陣很沉默。


    等了好一會兒,一個嘍囉舉著火把跑來,對光頭道“大哥,準備好了。”


    大光頭聞言,對一旁的助手道“好,讓這些家夥上車,記住了,這次一定要把貨送到目的地。”


    關離聞言,心裏一咯噔,有著不好的揣測。這是要把他們賣到哪裏去?


    她還來不及想,就被人推搡著上了馬車,顛簸的馬車在夜色中行駛。噠噠的馬蹄聲在夜晚十分響亮,關離忐忑不安,想要看清車外的情形,卻發現車外漆黑一片,什麽也沒有。


    車子繼續馳騁,大約過了一刻鍾,馬車停下來。關離隨著人流下了馬車,驚訝發現,自己到了海邊。在不遠處,一艘大船停在海麵上,幾艘小船停在岸邊,顯然是來接他們上船的。


    關離到這裏很久,一直都不清楚這是個什麽時期。似乎不是她所熟知的任何一個朝代,這裏的人,穿著古代的粗布衣裳,綁著漢人才有的發髻,似乎,叫什麽大越朝。


    “趕快上船,不要磨蹭!!”一個嘍囉見有孩子慢了腳步,就上前推動幾步,逼著他們上船。關離老老實實上了船,眼看著嘍囉劃船,將她們送到那艘大船上。


    上了船,關離發現,那船上的人,一個個都凶神惡煞,手上拿著兵器。冰冷的大刀,在暗夜裏發出森冷的銀光。


    關離越加不安了,心裏很多不好的揣測。這真是要將她們賣到大戶人家當丫鬟嗎?她想起一個故事,關於清朝末年,華人被當作豬仔販賣到南洋的事情。這些人,難道要將他們賣到未知的地方去。


    關離害怕,忍不住捂著胸口。安慰自己,或許是她想多了。販賣人口可能都是這樣,為了防止孩子逃跑,所以用這樣的方式威震孩子。


    對,一定是這樣。


    可是很快,她的幻想就破滅了。


    夜裏,她不安,想出門上廁所。可為了防止孩子們亂跑,孩子們被關在倉庫裏,連如廁也是在屋裏放置了馬桶。


    關離忍著惡臭,小心翼翼放水,可作為一個成年人。如廁放出的聲音被這麽多孩子聽著,她心裏委實尷尬。


    好不容易上完廁所,關離正要去休息。卻在路過門口的時候,聽到兩個嘍囉在說著什麽。


    她忍不住趴在門口,偷聽。


    “哎,這次送完貨,咱在紅島上逍遙逍遙吧。”一人道,關離隱約能聽到他砸吧嘴的聲音。


    “得了吧,我賺的那點錢,我要養家還債,哪裏有錢去紅島逍遙。”一人嗤笑道。


    “瞧你說的,這批豬仔賣到南洋,可是能賺很大一筆,每個人最低能分一百兩,這還不夠你去逍遙的?”另一人嘲笑他小氣。


    豬仔?關離瞳孔放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哎呀,你說的那是順利賣掉的情況下,要是不行呢?”另一人反駁他。


    “怎麽會不順利?”另外的人好奇道。


    “你才來沒多久,最近海上不太平。”那人淡淡道。


    “怎麽個不太平?”另一人焦急問,他可都計算好這筆錢要怎麽花了,怎麽還出問題了呢?當海盜要是賺不到錢,誰他娘的還冒著生命危險啊。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最近黑龍幫的龍爺,跟咱們老大結下梁子,凡是咱們的船,要過他的海域,一律被劫了。要不然,咱也不能這大晚上,在白沙灘上船不是。”那人正說著,船便劇烈晃動了一下。


    關離一個沒站穩,摔倒在地。


    倉庫裏的孩子都不同程度的摔倒,關離清晰聽到門外有人大喊“準備戰鬥,黑龍幫的人來了。”


    關離努力透過門縫,想要看清楚外麵的情形,可夜色黑沉,她什麽也看不清。隻聽到外麵一陣廝殺聲,她能夠想象,刀光劍影,血肉橫飛的場景。


    船在大海中搖晃,關離死死抓住柱子不放。她很害怕,這是她第二次如此靠近死亡。好不容易活過來,難道又要死了?電視電影裏,甚至書籍資料裏,無不在說明,海盜是一群亡命之徒。多瘋狂的事,他們都能做出來。


    尤其是對弱小的女性。


    她記得有人說過,海盜因為是將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過日子,多活一日算一日,所以沒什麽道德底線,做事全憑痛快。更多的海盜,為了錢,為了女人,什麽狠招都敢用。要是女人被抓住了,隻有被糟蹋的份。


    怎麽辦?怎麽辦?她不想死在這裏,成了海鬼。


    船艙外依舊打的熱火朝天,忽然,好像有人發現了這裏,開始猛烈的撞擊門,想要進來。屋子的裏的人,大大小小,男男女女都驚恐蜷縮著,眼巴巴看著門口,心裏惶恐不安。


    關離低頭看一眼自己的胸部,迅速做出判斷,用船艙裏的灰塗髒了臉,縮在最角落。她可不是什麽厲害人物,也做不來犧牲自己拯救世人的事。


    她一個升鬥小民,隻想活著。


    當她做完一切,門終於被撞開,幾個凶神惡煞的人,走了進來。


    “大巴哥,全是豬仔!”一人略帶興奮道,這麽大一批貨賣到南洋,賺翻了。


    一個一身腱子肉的高大男子,放眼掃視了一圈,看到屋子裏的男男女女,沉默一會兒道“把人看好,等龍哥看了再決定去留。”


    另外兩人趕緊說是,留在門口監看著屋裏的人。


    屋裏的男女,基本都是平常百姓家的人,哪裏見過這陣勢,早就嚇的瑟瑟發抖,祈求這幫海盜不要殺了他們。


    關離隱藏在人群之後,靜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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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門咿呀一聲被推開,光線照進暗沉的屋子。躺在床上人被刺眼的陽光晃了眼,忍不住用手遮擋一下。門口慢悠悠走進一個人,恭敬走到床邊,淡淡道“小殿下,陛下有旨,您可以出去了。”


    床上的人卻不著急起來,而是雙手交握,放在腦後,翹著二郎腿道“哦?翁翁這是準備如何處置我?”這人麵貌俊俏,肌膚白皙,縱使閉著眼,那彎彎濃密的睫毛,也讓人驚豔。可話裏的語氣,卻是幾分無賴的味道。


    傳旨的太監一愣,謹慎道“這.....殿下恕罪,奴才身份低微,這樣重要的事,奴才委實不知。”都說這端王的小兒子性子混不吝,仗著太後的寵愛,為所欲為慣了。這回要不是踢到鐵板,竟然意圖染指陛下的後妃,也不至於被關押在這責安殿來。


    這地方,說是殿,其實就是皇宮裏專門關押犯人的地方。


    一個皇室子弟,進了這裏,那是多大的屈辱。


    可這小殿下,似乎不太在意。太監偷偷打量這位殿下,心裏揣測,也不知這位是心太大,還是破罐子破摔。


    “你不知道?”床上的人聞言,睜開眼,一把坐起來。他睜著眼,似笑非笑看著眼前低垂著腦袋的太監,“你師傅可是翁翁身邊的大內官,白公公,這樣重要的事,他沒告訴你。”


    小太監聞言,嚇的跪地,“小殿下恕罪,奴才真的不知。”


    梁融從床榻上站起,慢慢走了兩步,蹲在太監麵前,看著他哆嗦的身子好一會兒,忽而大笑站起來。“罷了,我也不為難你,說吧,要帶我去哪裏?”


    小太監顫悠悠抬頭“這.....陛下的意思,送您出宮,宮外.....有人在等你。”


    梁融頷首“得,那走吧。”說完,大步離去。小太監見狀,立刻快步跟上。梁融出了責安殿,一路往南走,直奔宮門。


    宮內的人,一見到他的到來,都紛紛讓道。眼下這小殿下,就是個災星,誰碰誰倒黴。


    走到長芳殿門口,梁融忽然停下,看著那延伸出宮牆的海棠花,神情複雜。宮牆內,傳來女子的歡笑聲。小太監見他停在此處,心裏一咯噔,老天爺,這位祖宗千萬別再惹事了。


    梁融看著那粉色的花,聽了好一會兒笑聲,直到聲音散去,才繼續往前走。小太監鬆口氣,擦擦臉上的汗,快步跟上。


    好不容易到達南宮門,一輛馬車已經在門口等候多時。梁融看到馬車前來回踱步的人,眸子中微光一閃,笑嗬嗬上前“姐夫怎麽在此處?不用陪我阿姐嗎?”


    趙駙馬趙恒看見來人,悠悠歎口氣“殿下,上車再說吧。”


    趙駙馬讓車夫扶著梁融上了馬車,回身對小太監感謝幾句,這才上了馬車離開。小太監見送走這位災星,心總算放下來。哎,但願這位一去,能改改性子。


    車子駛離宮門一段距離,梁融才放下車簾子,狀似無聊問道“怎麽是你來?我大哥呢?”


    趙駙馬看他一眼,溫潤的眸子全是同情。當日的事情趙駙馬雖然沒親眼所見,可趙駙馬知道,這件事裏頭梁融必然是幫人頂包了。不為別的,就憑相交多年,這小子什麽性子,趙駙馬如何不知。


    別說那倒黴的雲嬪娘娘,就是這滿天下漂亮的女人,梁融也未必放在眼裏。他既不缺女人,也不是好色之徒,委實沒有道理去染指陛下的女人。


    能讓他心甘情願頂包吃下這暗虧的,也就是那麽兩個人。哎,這孩子,當真不容易。


    梁融見他半天不說話,輕笑一聲,俊俏的容顏,仿若盛開的海棠花,絢麗非常。“姐夫,您有話直說吧,我還有什麽受不了的。”


    “這....”趙駙馬不安看他一眼,歎息道“陛下的意思,讓你去南海平息海盜,戴罪立功,即刻出發。”


    梁融聞言,瞪大了眼,正當趙駙馬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梁融卻張口大笑起來“哈哈哈,有趣,實在是有趣。”


    “小殿下,這是你大哥能求到最好的結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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