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蟾村到佛堂鎮這十五裏路,基本就是“溯”江而上,江風大,加上地裏割了穗頭的高粱杆都燒了,沒了一絲遮擋,更覺得寒意逼人。


    金巨靈起了個大早,挑著兩座“小柴山”,踏著一路雪白的霜凍,天色蒙蒙亮已經來到佛堂鎮的牛馬市。衣衫的下擺被路邊草的露水打濕,陣陣寒氣從下往上竄,一路走得急,出了一身的汗,現在一停下腳步,冷得他連著打了好幾個寒顫。他取過搭在柴薪上的龍鱗衣穿上。


    佛堂鎮緊靠桃江,是東、西、南各鄉的水運要衝。漲水時期,一舟如箭,三晝夜即可到達三百裏之外的繁華西府。


    桃江的水麵上炊煙繚繞,桅杆林立。鎮裏直街南北向,上中下街分三段,東街西街各一旁;新碼頭、鹽埠頭、浮橋頭、市基口,四條橫街朝江走;新市基、老市基,各有香幛當帳傘,一南一北在兩端。


    鎮上的店麵屋均是二層樓木結構,街道兩旁,撓簷木雕畫廊,鱗次櫛比。鎮上光茶館店就有近三十家之多,臨近幾個山區郡縣的鹽、紅糖都在此批發分銷。所以佛堂鎮素有小“西府”之稱。


    幾乎所有店鋪的排門都沒有打開,金巨靈占了一個穩風的牆壁旮旯,等了有半個時辰,陽光普照大地,趕集的人也漸漸多了起來。


    “這位小郎,這裏是賣牲口的牛馬市,賣柴要到菜市口。快去喊你阿爹過來挑走。”


    金巨靈的這擔柴,擋住了包子鋪的半個鋪麵,這家掌櫃的才開了一扇排門就招呼道。


    “掌櫃的,菜市口怎麽走?”


    金巨靈也發現擋住別人家做生意了,一貓腰,把那兩座小柴山挑到了肩上。


    “天哪!這擔柴是你挑來的呀!”


    包子鋪掌櫃的看到金巨靈這麽個小不點挑得動這麽大兩捆濕柴火,吃驚張開的大嘴裏可以同時塞進兩個大肉包子。


    “本來還可以多挑些,隻是藤條不好綁……”金巨靈笑著回道。


    “你直走到第一個拐彎往順手拐,再直走個一百來丈就到了。”包子掌櫃怕壓壞了金巨靈,趕緊比劃著為金巨靈指了道。


    一街的人都被兩座小柴山驚呆了,反差實在過於巨大,人們隻見兩座小柴山在移動,卻根本就看不見人,準確地說,連挑柴人的雙腳也見不著。


    多年以後,佛堂鎮唱漁鼓戲的鄭瞎子唱到這一段,很是有趣:


    剃頭師傅看到金巨靈,手拿剃刀無定準,沙啦啦,沙啦啦,把個客儂兩邊眉毛刮得禿禿平;


    打鐵師傅看到金巨靈,手拿鐵錘無定準,打啥鐵器弄不清,薄刀打成了棺材釘;


    箍桶師傅看到金巨靈,尿桶的兩隻耳朵全截平,隻好把尿桶改飯甑;


    裁縫師傅看到金巨靈,手拿剪刀無定準,截起長褲變圍裙,衣衫領口開到背脊心。


    再說金巨靈歇下柴擔,從那根挑柴的大棍下鑽出來時,他也吃了一驚,什麽時候身後跟了這麽多的人?毛估估不下七、八十位。


    “有哪位掌櫃要這擔柴薪嗎?”金巨靈問道。


    “小郎,這柴怎麽賣?”人群裏一位起早遛鳥的老丈問道。


    金巨靈一下愣住了,這是他第一次做買賣,賣多少銀子連想都沒有想過。


    金巨靈憨厚地嘿嘿一笑,“老丈,您說吧!”


    “你這擔柴抵得上尋常人五、六擔,隻是太濕了些,八百文願意賣嗎?”


    “願意,老丈,您前麵帶路,我這就給您挑家裏去。”


    金巨靈見有人買他的柴,已經開心得不得了,也不管價格多少。他鑽到棍子下麵,輕輕鬆鬆就站了起來。


    “哇——!這是誰家小郎啊!不得了……”


    圍觀群眾一路尾隨金巨靈來到那位老丈開的老虎灶。


    歇下擔子的金巨靈以為跟著他的這些人都想買他的柴,“下午我還有一擔,你們還有誰想要嗎?”


    “小郎,你是哪個村子的?你阿娘是你親娘娘嗎?”一位阿婆關心地問道。


    “金蟾村,我沒娘。”


    “難怪了,真是作孽呀,這麽小的孩子就挑柴賣,金蟾村到鎮上足足有十五裏,一天兩趟,挑這麽重的擔子,唉……”那位阿婆隱隱眼眶裏有了些淚水,往金巨靈的懷裏塞了兩個大肉餅。


    “老夫人,謝謝了,我真不餓……”


    就在金巨靈和大嬸推搡的當口,人群裏一位木匠問道:“孩子,那根木棍賣嗎?”


    “大叔,你是要這嗎?”金巨靈抽出挑柴的大木棍舉了舉。


    “對,你開個價吧!”


    “大叔,這種棍子山裏多得是,就送你吧!我回去重新砍一根就是了。”金巨靈看大家對他都挺和善的,實在不好意思拿一根木棍賣錢。


    那木匠接過金巨靈遞過來的木棍,湊近鼻子聞了聞,“孩子,你這根木料是金絲楠木,比你那擔柴可值錢多了,這樣吧,我口袋裏隻有一兩銀子,能賣給我嗎?”


    “行,行……”


    金巨靈沒想到還有這等好事,忙不迭地答應了下來。


    “孩子,下次你有這種料子,隻管送到木匠坊裏來,我不會讓你吃虧的。我的匠坊在這條直街的盡頭,就在老市基的那棵大樟樹腳下,我姓胡。”


    那木匠掏出一兩銀子,遞到金巨靈的手上。


    “謝謝大叔,下午我就送到你店鋪裏,你要這麽粗的嗎?”金巨靈雙手一合抱比劃著。


    “要啊!越粗越好……但太貴了我可買不起。”


    “行,咱們就這麽說定了。”


    興高采烈的金巨靈一陣風似地回到金蟾村,遠遠看見薛四虎拿著一把柴刀正在山口等他。


    “四虎,你看這是什麽?”


    金巨靈從懷裏掏出一兩銀錠和一大串銅錢來。


    “你已經跑一趟佛堂了嗎?”薛四虎恍然大悟,看到金巨靈手裏還有兩個大肉餅,他喉嚨裏咕嚕一聲,“……我還一直在等你。”


    “四虎,我知道什麽柴薪最值錢了……這兩個肉餅是一位大嬸送我的,給你吃。”


    進山後,金巨靈很快找到那棵楨楠,摸著這棵樹杆筆直,高達十幾丈的大樹,金巨靈興奮說道:“就是它了,一根樹岔就值一兩銀子。”


    剛吃了兩個肉餅的薛四虎衝上去揮舞柴刀就是一通猛砍,無奈手掌震得生疼,隻劈下來一層樹皮。


    “四虎,你讓開,我來……”


    “你有鋸子嗎?”薛四虎見金巨靈空著雙手,大惑不解。


    金巨靈等薛四虎退出十多丈後,用肩膀猛地撞了下樹身,樹葉簌簌飄落,退出幾步後,金巨靈跳起一腳踢在樹杆上,太生猛了,站得遠遠的薛四虎被翹出地麵的巨大樹根彈到了半空中。


    “啊!巨靈,救我……”


    金巨靈一縱身抱住薛四虎的腰,把他輕輕放到地上。


    “巨靈,你太威武了,你吃鎮上賣的大力丸了嗎?怎麽會有如此大的力氣?”


    “我也不知道,時辰不早了,咱們得抓緊了。”答應過毛竹仙不往外透露的事,金巨靈守口如瓶。


    金巨靈用腳麻利地踩斷了枝枝杈杈……


    薛四虎騎在樹身上,金巨靈拖著那棵楨楠在日昳時分又趕回到佛堂鎮。那木匠一臉苦笑,“小郎,我就把匠坊賣了,也買不起你這棵金絲楠木……這樣吧,我幫你找找程大掌櫃,這佛堂鎮也就他能出得起大價錢。”


    “那就有勞大叔了。”


    滿頭大汗的金巨靈和薛四虎相視一笑,看來又找到賺大錢的方法了。


    佛堂鎮首富程大拿家有良田千頃、高堂大屋、食前方丈、侍妾數十,過完艾壽就想提自己準備一付上上壽材,一等就是五年,今天聽說有人想賣一整棵的金絲楠木,手裏轉著兩個核桃,在一幫仆人的前呼後擁下,來到的樟樹腳的老市基。


    見是兩個孩子在賣木頭,程大掌櫃開不了口還價。


    “小郎,說吧!這大料想賣多少銀子?”程家的大管家問道。


    夏天賣過蓮蓬,秋天賣過黃菊花的薛四虎搶著說道:“這種大樹在巨靈山不會超過十棵,我們把它從山上弄下來,可是花了大力氣……”


    “那也有個價啊?”大管家打斷薛四虎的話,金絲楠木長在深山,采伐費工費時大家都知道。


    薛四虎伸出一根手指頭。


    “一千兩?”


    程大掌櫃迫不及待地問道,這麽粗的料子多年未見,樹杆部分取五付壽材都綽綽有餘。那個大樹根隻要稍加修整,就是很好的一張茶桌……


    “不,一萬兩,少一文不賣。”


    薛四虎聲音不大,但說得十分清晰。金巨靈拉了拉薛四虎的胳膊,能賣一百兩銀子金巨靈就已經很滿意了,沒想到四虎開了個比天還高的價來。


    “高了……”大管家摸了摸樹杆,還了個比地還低的價,“五百兩願意賣嗎?”


    薛四虎毫不猶豫地搖了搖手,“這位大掌櫃,您是開玩笑吧!五百兩連工錢都不夠……一萬兩,少一文不賣。”


    程大掌櫃轉身就走,大管家和一幫仆從趕緊跟了上去。


    “四虎,咱們要一萬兩是不是高了點?”金巨靈見買家走了,心裏有些發急。


    “別擔心,過不了半個時辰,那程大掌櫃一定回來。”薛四虎湊近金巨靈的耳邊輕輕說道。


    “你怎麽知道?”金巨靈一百個不相信。


    “我從程大掌櫃的眼睛裏看出來了,那個程大掌櫃非買不可,我願意和你打賭。”薛四虎坐在樹杆上,眼睛微微閉上,就像老僧入定一般。


    過了大約兩刻鍾,大管家果然回來了,遞上一張萬兩銀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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