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常,你這......這也太......無乃太過乎?”


    見到陳季常的第一句話,蘇軾說得就不怎麽很客氣。但顯然,他對這位老朋友還是嘴下留德了,猶豫了半天,才來了這麽一句“太過”。


    “子瞻你來這麽快?”陳慥明顯吃了一驚。


    畢晶也一陣苦笑。


    他也想不到蘇軾一聽說阿雲的事兒,登時就讓霍翔找了輛馬車,上車就走,家眷都不顧了,直接拜托霍翔照顧。還是楊過對蘇過有點興趣,主動留下來照顧這一大家子沿海路奔登州的。


    台下密州百姓正吃喝歡聚得開心,見這四個人一來,當時就把蘇軾拐走了,登時一陣嘩然。蘇軾無奈,隻能在高台上團團施禮,道:“現下登州有一個弱女子,要遭冤獄,正等著我去救,我不能讓她無辜受難,坐視不理啊!就如同十年前,我不能對你們的遭遇無動於衷一般啊!”


    一眾百姓這才萬般不舍地放蘇軾離開,卻全體簇擁著他,直送到十裏之外,才依依惜別。直到蘇軾的車輛走得看不見了,還在遠遠招手,不肯離去。


    畢晶遠遠看到,不少人一邊招手,一邊不停抹淚,甚至,有些人幾乎哭得暈了過去。


    這蘇學士,原來這麽得民心!畢晶一陣嘀咕:“你說他老人家要說聲造反,這幫老百姓是不是也會二話不說,跟著就上?”


    而惜別密州官員百姓之後,蘇軾一直在趕路,就連夜裏,也隻稍稍休息了幾次,終於在第二天近黃昏時分,趕到這座海邊別墅。畢晶前一天連夜趕路,本來就一分鍾都沒睡,結果趕上這麽一出,一路上哈欠連天,這叫一個怨念,這位爺不號稱曠達,不“何妨吟嘯且徐行”呢嗎,怎麽是這麽個急脾氣的?


    路上,蘇軾才詳細詢問怎麽回事。畢晶當然不能告訴他,你那位好朋友陳季常,仗著是從九百多年以後來的,憑著先知先覺的優勢,在這邊搞風搞雨,我這兒指著你救命呢!


    真要那麽說,保不齊蘇軾就得問點什麽事兒,是告訴他啊還是告訴他啊?


    這年頭這些詩人都敏感得很,尤其是蘇軾這一卦的,更是浪漫到了極致,誰知道他會想到點什麽?萬一他也起了興趣,也要跟陳慥一樣,妄圖改變曆史呢?


    好在穿越這麽多回,裝神弄鬼撒謊騙人早就融入了血液,背景一遮,把陳慥打算幹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訴了他。


    當時蘇軾就連連搖頭苦笑,對這個妄圖反攻倒算,掀起政潮的老朋友大大不以為然。更何況,這其中還牽扯到阿雲這件案子。


    果然,蘇軾著急忙慌趕到蓬萊,上來對陳慥就是這麽一句。


    陳慥想來對蘇軾的性子也極是了解,隻稍微表示了一句驚訝,就苦笑著擺擺手:“子瞻你不是不知道我的性子,做起事來,隻要覺得對,一定怎麽痛快怎麽來。”


    蘇軾瞥他一眼,苦笑著點點他,這才跟柳月娥笑著見禮:“弟妹。”


    柳月娥也和陳季常一樣,驚訝道:“你怎麽來這麽快?一天沒睡覺?”


    蘇軾笑笑:“我要不緊著來,你們夫妻還不攪得天翻地覆?”說著看看一邊的琴操,笑嗬嗬道:“琴操姑娘你也在這兒。”瞟一眼柳月娥,目光頗具意味。


    琴操臉一紅,微微躬身:“蘇先生。”


    柳月娥臉色卻陡然不滿起來,瞪了蘇軾一眼。


    眼見這幾位說不定就能鬧出別的風波來,畢晶急忙打岔:“怎麽樣?那倒黴知縣又來搗亂沒有?”


    一提起這事兒,蘇軾就嚴肅起來,望著陳季常。


    陳季常搖搖頭:“怎麽可能不來?入夜十分就來了一趟,五十多號人呢。”


    蘇軾臉色登時不愉,哼了一聲。


    “被打跑了。”陳季常撇撇嘴,“一個沒剩。”


    蘇軾鬆了口氣,隨即苦笑搖搖頭:“不用問,你這位方山子大俠,又一時技癢,按捺不住了?倒也雄風不減當年!說不定弟妹和琴操姑娘也一展身手來著?”


    “我們仨倒是想動手來著,可惜沒等動手,人就被他們全打跑了。”陳慥聳肩,一指郭靖丘處機和柯鎮惡道,“就是這幾位英雄。”


    “哦?”蘇軾驚訝地看看仨老頭,這才發現裏麵還有個瞎子,不由失色道,“有這等事?沒請教幾位老英雄......”


    “多大點事啊!”楊康那嘴撇的比陳慥還誇張,不屑地插話道,“宋朝兵就是不禁打。也難怪誰來誰欺負呢!”


    柯鎮惡、丘處機同時重重哼了一聲,楊康撇撇嘴,不說話了。


    蘇軾驚訝地看了楊康一眼,什麽叫宋朝兵啊,怎麽聽著這麽別扭呢?但聽說沒出什麽事,心頭終究一鬆,轉身對韋國昌和阿雲道:“你們放心,此事自然有我為你們做主,不會讓你們受委屈的。”


    歎了口氣又道:“如今朝內政見不合,相互爭鬥,不想已經到了這種地步。某些官員不求造福於民,卻專務投機鑽營......真是世風日下......”


    蘇軾聞名天下,更是信任登州知州,有了他的保證,韋國昌和阿雲終於徹底放下心來。阿雲還算好,隻是深深拜謝,韋國昌卻如同粉絲見到了愛豆,激動得滿臉紅光,都快胡言亂語了——蘇東坡誒,還是活的!幾百年後,但凡義務教育沒漏網,也得知道這位大宋朝頭號大文豪的名字。


    韋國昌激動得都快胡言亂語了。


    好在蘇軾這場麵見得多了,倒也沒覺得又什麽不妥,欣然笑納這份粉絲的崇拜。


    “蘇太守打算怎麽辦?”畢晶實在看不下去蘇東坡那副得意嘴臉了,插話道,“咱是直接殺上去,還是等明天先辦了交接,再調案親審?”


    蘇軾沉吟片刻,道:“今日天色已晚,城門已經關閉,交接也甚是不便,還是等明日吧。我料那知縣也不敢......”


    話音未落,一直沒說話的郭靖忽然哼了一聲:“又來?”


    轉身大踏步走出門去。


    蘇軾剛剛一愣,就聽一陣急促的腳步快速由遠及近,有人更高呼道:“休要放跑了賊人!”


    阿雲臉色發白時,一群人早按捺不住,搶出院門。


    就見門外火把耀眼,鬆明處處,怕不有二三百人,為首的甚至還騎著馬,伸手指著這房子,大聲指揮著。一眾兵士快速行動,有的迂回包抄,有的占據有利地形,張弓搭箭,另有三個小隊,每隊不過二三十人,分成三個箭頭,向院門直插過來。


    和之前一擁而上的衙役鋪兵迥然不同,這一次這二百多號人,行動迅速,分工明確,忙而不亂,顯然訓練有素。周圍幾個重要位置,更都安排了大批弓弩手,長弓硬弩,在鬆明火把下閃著森然的寒光,齊齊指著這笑笑的院落,令人心驚膽戰。


    正規軍?


    畢晶大吃一驚,繼而撇撇嘴笑起來。也許這些都是精銳,說不定對付梁山草寇都夠了,但放在今天這個地方,卻是大錯特錯了!


    自己這邊都什麽人?守襄陽的嶽爺爺傳人,萬馬軍中取上將首級如探囊取物的蕭大王,還有專門打亂架的丘處機柯鎮惡!


    精銳?老子打的就是精銳!


    眼瞅著弓手已經就位,前突的三個小隊已經近在咫尺,後方迂回包抄的大隊即將徹底合圍,蘇軾的臉色頓時就黑了。剛剛跟人誇了海口,說別人不敢如何讓如何,這打臉的就來了?


    剛想大聲怒斥,畢晶卻嘿嘿笑了一聲:“蘇公不用擔心,好好瞧熱鬧吧!”


    蘇軾剛剛一愣,就聽身邊一聲呼哨,十幾條人影飛快地竄了出去。剛剛見過的那個老頭,直衝後方弓手,瞎老頭帶著其他人猛撲衝上來的小隊,而陪自己回來的大個子,騰身而起,如同衝天的大鵬,向著那個起碼軍官直衝過去!


    一眨眼,身邊就剩下那個言語古怪的漂亮小夥子了。


    “當心!”


    蘇軾話音未落,蹭蹭蹭三聲,陳季常、柳月娥和琴操擦著身邊就衝過去了。


    “季常——”


    蘇軾急得直跺腳,失聲驚呼,這不是找死嗎?


    旁邊畢晶也開始跺腳——一個愣神沒注意,母老虎也跟著衝上去了!這敗家娘們跟著湊什麽熱鬧啊,不知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啊!


    但就多了這麽兩腳的功夫,一群人已經迎麵衝進三個小隊。下一刻,啊呦哎呦呼痛慘叫聲,噗通砰砰摔倒聲,丁零當啷的兵器落地聲,伴著飛揚的塵土,響成一片。


    也許這些兵丁平常也算訓練有素,也許他們是軍中精銳,戰術比對手高明得多,但奈何對方武功實在太強,幾乎隻是片刻之間,就已經人仰馬翻,亂成一團。


    沒有人想到麵對強大的官兵,還有人敢於正麵衝擊。那騎在馬上的指揮官憤怒地大叫起來:“反了!反了!等等速速束手就——”


    “擒”字還沒出口,眼前一黑,一條巨靈神般的魁梧大漢破空而至,從半空中直撲下來。軍官大驚失色,手中長刀當頭便砍。但手剛剛一動,那大漢已經撲倒身前,左手一輝,悶雷般的呼嘯中,周圍十餘個護衛紛紛向後跌倒,右手一探,鋼刀嗖地飛上半空。


    那軍官還沒反應過來,就覺得身體一軟,被劈手拉下馬來,在半空中飛舞盤旋一周,耳邊一聲霹靂:“都住手!”


    軍官被繞得七葷八素,還下意識大叫:“放箭!”但隨即明白過來,自己小命在人家手裏呢,忙不迭閉嘴。這得虧是渾身酸麻,一動都動不了,不然肯定急忙伸手死死捂住嘴巴。


    周圍幾個要點上的弓手,本來負責掩護大隊強攻,但隻是片刻之間,三個小隊就同時亂成一團,想要放箭卻生怕傷了同伴,不由躊躇一下。就在此時,一條黑影旋風般趕到最中間那個點,還沒等反應過來,那黑影已經伸手,一個長弓手軟軟倒在地上,手中長弓被人輕輕巧奪了過去。


    周圍幾個弓手一陣大亂,但還沒等還手,那黑影傳來插去,一眨眼間十幾個弓手幾乎同時身上一麻,頓時渾身無力,軟倒在地。


    也就在這時,那軍官恰好被拉下馬來,嘴裏還高呼:“放箭!”


    一幹軍士羞憤欲死,這還放什麽箭?又那什麽放?


    那黑影卻哼了一聲:“放箭?好!”


    也不見他怎麽作勢,隨意張弓,整個人如同突然變成了渾身是刺的刺蝟,一隻隻長箭流水般向四周飛射。當當當當密得聽不出點的聲音中,每個要點上最具威脅的弩手,幾乎齊齊發出一聲驚呼,手中劇震,弩弓紛紛落地,但人,卻毫發無傷。


    這黑影更不停手,長箭依然流水般飛出,遠處近處,點點鬆明火把噗噗落地,滿山的光亮頓時暗樂一大半。


    這兩輪激射,距離,力量,準頭,把握得妙到毫巔,眾宋兵哪裏見過這等神技?一時間齊齊發一聲喊,凡是能動的,都齊齊向後退開幾步,看神仙一樣看著那停下手來的老年漢子。


    就在這時,中間那魁梧大漢厲聲叫道:“還不住手?”


    “住手!都住手!”


    這回那指揮官可機靈多了,接連高聲喊叫,生怕晚了片刻,這條小命不保。


    但是已經晚了,或者,已經用不到他喊住手了。他隻叫了不到三聲,三個小隊五六十號人,已經被全部打到在地,再也爬不起來。


    剩下周圍那些迂回包抄的,一個個站在當地,彷徨無地,茫然失措。


    柯鎮惡丘處機穿過滿地“伏”兵,嘿嘿笑著回來,陳慥琴操柳月娥三人組連聲叫著痛快,大踏步反悔。母老虎臉上,更是笑開了花。


    畢晶急忙走上去:“你個娘們兒!沒傷到吧?”


    “這幫雜兵,怎麽會?”母老虎得意洋洋,“我親手打倒仨呢!”


    柳月娥拉著母老虎,連連讚歎:“妹子原來這麽厲害,真是好身手!”


    母老虎咯咯笑著:“姐姐你才厲害呢!功夫怎麽練的啊,看得我都傻了!”說著又看看琴操:“還有琴操妹子,真是了得!”


    三個女人你一眼我一語,頓時親熱無比。


    母老虎看看柳月娥,又看看琴操,悄悄附在畢晶耳邊道:“發現沒?剛剛這倆可一直較勁,比誰打倒的多來著,結果平分秋色,每人辦了五個呢!現在你再看,和諧多了是吧?”


    畢晶聽得直撇嘴,這三女人什麽毛病,就這麽愛打架啊!想想也是,母老虎母獅子和母豹子啊這是!


    這時候,蕭峰手裏提著那軍官,郭靖把長弓還給弓手,大步而回。沿途軍士自動讓開道路,竟無一人敢於出聲,眼神十足的敬畏。


    “子瞻兄,如何?”陳慥看著蘇東坡,眼眉一挑,“意外不?”


    蘇軾還沒說話,楊康就一撇嘴:“本來嘛!早說了,宋朝兵就是廢柴不能打,你們還不信。”


    “呃......”蘇軾這才反應過來,目瞪口呆地看著大步走近的蕭峰郭靖,半晌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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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突然來了這麽一出,蘇軾不得不連夜入城,前往知州衙門。幸好當日軍隊出城“剿匪”,城門並未如同一樣閉關不納。而那領頭的軍官聽說眼前這人,竟然是聞名天下的蘇軾,更是新任知州,唯恐被追究聽從縣令之命擅自出動之責,一路上戰戰兢兢,老實得很。


    好在蘇軾並沒有過於責怪,這軍官膽子大了好些,在城前呼呼喝喝幾聲,便叫開了關,順利入城。畢晶嗬嗬笑道:“你這叫門將軍,倒也威風,比叫門天子強多了......”


    話沒說完,猛然驚覺,急忙住嘴。蘇軾淡淡看了畢晶一眼,看得他一陣毛骨悚然。那軍官卻嚇得屁滾尿流,心說這什麽人啊,“天子”也能隨便說的?


    現任知州趙偁本來已經就寢,得到通傳,大感詫異,急忙披衣起身,迎出門來。


    兩人見禮落座,還沒等趙偁問話,蘇軾就將此來情由述說一遍。趙偁勃然變色曰:“這錢知縣好大膽,不曾向本府祥報,竟敢擅自妄為!”說著頓了一下,問蘇軾道:“蘇大人稍待,我這就喚他前來,處置此事!”


    “趙兄不必了。”蘇軾沉吟片刻,搖搖頭,“你我還是趁夜交接,此事,便交由我處置好了。”


    趙偁楞了一下,愕然道:“坡公!”聲音竟然有些發澀。


    蘇軾嗬嗬笑了笑,親熱地拍拍他手:“放心,我這張老臉,暫時還頂得住。”


    趙偁深深看了蘇軾幾眼,緩緩點頭,拱手道:“多謝。”再不多言。


    畢晶扮作蘇軾隨從,和蕭峰郭靖隨侍在側,見兩個人你一眼我一語地打啞謎,想了想就明白過來。


    這件事看上去隻是小事,但背後,卻牽涉到司馬光,甚至牽涉到****,一個處置不當,就很可能影響自己前程。趙偁顯然明白這一點,因此想把事情攬到自己身上。從某種意義上說,此事發生在他在任時,由他處置,自然也理所應當。


    而蘇軾卻當仁不讓,提出提前交接,把事情搶了過來。這等於是要親自麵對朝中的種種紛爭和壓力,從而保護了趙偁。而且這人想幫人就直說,而且把自己將要麵臨的壓力坦然說出來,說話做事,毫不虛偽做作,無怪乎人氣這麽高,朋友遍天下。


    不過這趙偁雖然名字不顯於後世,竟也是個有擔當知進退的君子,倒也不可小視。難怪陳季常對他都不吝讚美,以至於找人辦事,還不得不繞過了他。


    現在畢晶倒是想起來了,好像在什麽故人的集子裏,讀到過《送趙漕偁》的四言詩,詩寫得老長了,也記不得那許多,隻記得裏麵說“人之古貌,心未必醇。心醇貌古,或非通人。我視趙公,其貌甚古。心德俱醇,通達明悟”,想來這家夥不但是個老帥哥,官聲人望都還不錯。


    而幾年後,蘇軾在《趙偁可淮南轉運副使製》中,說趙偁“汝昔為文登守,而海隅之民,至今稱之”,又說“今淮南之人,困於征役,而重以饑饉。汝往按視,如京東之政,以寬吾憂”,大概兩人的交情,從這時候就開始了吧......


    蓬萊錢知縣很快就奉召趕到知州府後院。


    這廝原本心裏就有事,這兩天一直擔驚受怕,托朋友走後門,先後出動衙役,鋪兵,最後連駐軍都出動了,結果仍然铩羽而歸。麵對那臉色鐵青的軍官時,這廝就有點不好的預感,等看到蘇軾和趙偁的臉色,更是心驚肉跳。


    這位錢知縣來得快,去得也快。


    蘇軾隻問了他三句話。


    第一句是,“行一不義,殺一無罪,而得天下,仁者不為也!貴縣忘了聖人先賢的教誨麽?”


    錢知縣急忙分辨,這是上體聖意,乃人臣本分,蘇東坡冷笑兩聲,嗬嗬道:“你可知,本府剛剛說那句話,出自何處?”


    錢知縣臉色忽然大變,身體情不自禁顫抖起來。


    母老虎女扮男裝,也站在邊上,偷偷問畢晶:“啥書啊,嚇成這個德性?”


    畢晶撇撇嘴:“《資治通鑒》唄!”


    哈?母老虎瞟了眼錢知縣,一陣幸災樂禍,這倒黴蛋想借阿雲案攀上司馬光,沒想到這是對著司馬光的大臉狠狠扇耳光子了啊!


    這回拍馬屁拍到馬蹄子上了吧?


    不過蘇東坡確實也夠陰的,不動聲色間,就給對方挖了這麽個大坑。當然,不排除蘇軾就真這麽想的,讀書人坑人能叫坑嗎,那一般都叫言詞鋒利、思維敏捷......


    不過畢晶卻是一陣狐疑。《資治通鑒》書成於元豐七年(1084),次年即元豐八年,範祖禹、司馬康、黃庭堅、張舜民等奉命重行校定,元祐元年(1086)校定完畢,送往杭州雕版,元祐七年(1092)刊印行世。現在這個時候,這書還沒有刊刻。


    但看錢知縣嚇得這個德性,肯定是看過了。那麽,究竟是陳季常等人的穿越改變了曆史,使這本書提前麵世了,還是錢知縣通過某種渠道看過手抄本,就跟當初的小青年絞盡腦汁看《xx回憶錄》《少x之心》一樣?


    但無論如何,錢知縣這回是一定要倒黴了......


    這句話的原本出自《孟子》。原文是“行一不義,殺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為也”。現在這句話,隻是改動了幾個字而已,但這個改動,卻大有來頭——“行一不義,殺一無罪,而得天下,仁者不為也”,出自《資治通鑒》,而且雖然沒有“臣光言”這三個字的帽子,卻不是通鑒引述他人的話,而是司馬光在《周紀四》中的論述發揮!


    投機鑽營,一心想向司馬光納***的錢知縣,怎麽會不想方設法找《資治通鑒》來讀,又怎麽會不知道這話的分量?


    見他駭然變色,蘇軾問出了最後一句:“公行此事,欲陷太後、官家和司馬相公與不義乎?”


    這句話口氣並不如何峻急,但錢知縣頓時軟在座位上,渾身顫抖,想分辨幾句,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想想蘇軾的聲望,想想他和司馬相公的交情,一種叫做絕望的情緒,立刻籠罩了他的全身。


    蘇軾厭棄地看著這個幾乎癱倒的軟骨頭,哼了一聲道:“此事本府自會處置,日後,也自當與司馬相公分說——貴縣先請回吧。”


    錢知縣費了好半天勁,才勉強從椅子上站起來,失魂落魄地向外艱難地挪出去,竟然忘了與蘇軾施禮作別。因為他知道,這句話的意思,是要他回去聽參,這也代表著他的官場之路,已經徹底結束。


    這時候的他,自然想不到,忘記向上官行禮,不但被蘇軾再度鄙視,他的罪狀,也多了一條......


    這件事,就這麽三下五除二解決了,沒有泛起任何浪花,就像從來沒有發生過。但畢晶知道,更大的考驗還在後頭。


    曆史究竟會不會就此改變,或者換句話,究竟會不會被蘇軾扳回到原本軌道,大的鬥爭,還在後頭呢!隻可惜,在這邊不能無限期呆下去,也隻能暫時先回去,等有什麽大變故再來了,反正吳老二那邊有實時監控......


    但是,畢晶也沒這麽就走。畢竟來一趟也不容易,特別是碰上蘇東坡這種文人偶像裏的偶像,這麽一走,簡直不拿蘇軾當盤菜,啊不對,是暴殄天物,呃,也不對,這叫入寶山而空回。


    和趙偁完成交接之後,蘇軾循例進謝上表,上謝兩府啟。同時上了劾蓬萊知縣昏庸、妄為的彈章,自然,也忘不了給司馬光寫了封信,詳細解釋了自己處置登州阿雲案的由來和理由。


    而後,蘇軾就很快投入了工作之中,馬不停蹄地視察海防,到田間地頭、小街陋巷訪問民生,一天天忙得不可開交。


    蘇軾雖然是秘密前來,但一旦出現在大眾麵前,就再也隱藏不住了。當地百姓聽說蘇軾新任登州知州,也不知道是誰先提議的,呼啦一聲就把他圍了,不到半個小時,蘇軾周圍就已經人山人海了。


    幾個老頭圍在他身邊,領頭的那個雙手高舉酒杯,對蘇軾道:“公為政愛民,得如馬使君乎?”您能像前任馬使君一樣,為政愛民麽?


    馬使君即馬默,熙寧年間曾任登州知州,政績卓著,有遺愛於民,深得愛戴。蘇軾剛一到任,這老頭就下馬威似的這麽發問,完全不顧好聽難聽,山東大漢直爽之名,果然名不虛傳,就算七老八十的老頭兒,也不例外。


    但蘇軾卻絲毫沒有被冒犯的感覺,雙手接過酒杯,擲地有聲道:“軾將勉力而行,不負父老所望!”


    說罷舉杯,一飲而盡,成千上萬百姓齊齊叫起好來。


    也正因如此,蘇軾的調研得到了百姓大力配合,進行得極為順利。


    而到了晚上,調研歸來的蘇軾,就跟當地官員酬酢往來,又跟畢晶蕭峰,特別是陳慥談天說地,日子過得充實逍遙又快活。


    這幾天,母老虎整天跟母獅子和母豹子帶著阿雲到處閑逛,好得蜜裏調油,甚至母獅子對母豹子那些隱隱的敵意,都幾乎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過了七八天,楊過帶著蘇軾大小老婆和蘇迨蘇過倆兒子,經海路抵達登州,在蓬萊上岸。蘇軾接了全家,越發快活,幹勁兒更足了。


    不過畢晶和陳慥看著蘇軾置辦家當,安置妻子,卻都暗暗搖頭。因為按照曆史的走向,蘇軾在登州,其實隻待了五天,屁股還沒坐熱,就接到了以禮部郎中召還的詔令。這一次,雖然因事出突然,提前抵達登州,但算算時間,不等他徹底安頓下來,詔令也差不多該到了。


    王閏之和朝雲一到,猛獸女子三人組,立刻變成了五人女團,大街小巷逛得不亦樂乎。而阿雲跟這幾個女人混了幾天,終於不再那麽羞怯內向,充分發揮了一個登州首富......太太的功用,大把大把的錢流水價花出去,每天大包小包給五個女人帶貨。


    當然,也許這才是阿雲的本性,之前的羞怯內向都是超我壓製了本我和自我,畢竟這也是一個十三歲就敢提刀看人的主兒,比十四歲當街殺人的秦舞陽還小一歲。畢晶都不知道,以後回到現代,讓這四個女人整天混在一起,究竟是好是壞......


    特別是看著這幫人大包小包的東西,畢晶一陣兒頭痛。瞅個沒人的空擋,拉住母老虎道:“你買這麽些東西有啥用啊,什麽也帶不回去,這不浪費錢麽?”


    “咦?你第一天認識女人啊?”母老虎不屑道,“女人買東西還需要有用,還需要理由麽?”


    “我......”畢晶當場被噎回來,撇撇嘴道,“說得跟自己是個富婆似的,還不是讓人阿雲兩口子出錢啊!”


    “反正那些錢一分也帶不走,還不如就地花了,落個心裏舒坦呢!”母老虎鄙夷道,“再說了,好朋友又通財之義,這才哪兒到哪兒啊!”


    “我還托妻獻子的交情呢!”畢晶一陣頭疼,“你這是跟那幫俠客待久了,覺得哪兒都是****了是吧?”


    “呸!我托你個大頭鬼!”母老虎啐了一口,“你打算托誰啊......”


    “你等等兒!”一說起托妻獻子,畢晶忽然想起件事兒來,皺著眉問,“母獅子和母豹子怎麽樣了?陳季常這廝不會懼內不敢帶母豹子走,把他托付給蘇東坡吧?那可真要托妻獻子了......”


    “呸,怎麽說話呢,什麽叫母獅子母豹子啊,真難聽!”母老虎瞪這死胖子一眼,隨即皺皺眉,“看山去是挺好的,可這事兒吧,我看也沒那麽簡單。琴操妹子總是有點怯怯的......”


    畢晶也皺起眉:“怎麽柳月娥還沒攤牌麽?把事情說清楚就這麽難?眼看咱就要走了......這母獅子,怎麽也這麽不爽利?”


    “你才母獅子!”


    房門砰一聲被猛地推開,柳月娥柳眉倒豎,狠狠瞪著畢晶。


    畢晶嚇一跳,往後一瞅,見陳慥和琴操也跟著進來了,忙扯開話題道:“賢伉儷怎麽來了?”一邊說一邊可樂,媽的稱人賢伉儷都倆人一對兩口子,這三人行的怎麽算?


    柳月娥哼了一聲:“找你們,把事兒攤開了說唄。”


    我......


    畢晶又嚇一跳,聽見了?隨即白眼一翻道:“我說你們怎麽還有聽牆根兒的愛好呢?”


    還得說是母老虎,親親熱熱上去,一手拉著母獅子,一手拉住母豹子,打圓場道:“就是,咱們姐們兒什麽不能說,什麽不能解決的?咱不理這胖子。”


    對母老虎柳月娥就客氣得多了,笑著打個招呼,隨即臉色就沉下來看著畢晶:“這兩天事兒辦完了就走是吧?我家相公也不能留,一定得跟你走是吧?”


    畢晶聳聳肩,明擺著的麽!


    “那我們呢?”柳月娥眉毛又不由自主豎起來,“隻能留下來?”


    嗯?畢晶驚訝地看了母老虎一眼,那意思這麽些日子了,你還沒跟他們說清楚呢?


    母老虎啊了一聲,小臉難得地一紅:“不好意思,淨顧著逛街掃貨了,忘了這茬兒了。”


    你個敗家娘們兒!畢晶瞪了母老虎一眼。


    其實他也知道,母老虎之所以沒說,大概率是因為柳月娥根本就沒問,或者說,這女人心裏其實也挺恐懼的,生怕跟陳季常分開。這女人看起來彪悍,但內心的安全感,也不是那麽足。可也是,哪個安全感十足的女人,會看老公看那麽緊呢?


    “哪兒能呢!”畢晶忽然對柳月娥起了一點同情,攤攤手道,“雖然咱是往回帶人,可棒打鴛鴦這種事兒,咱可做不出來——損陰德的!”


    柳月娥明顯聽出畢晶的弦外之音,瞪他一眼,轉回頭麵對陳慥,神色異常嚴肅:“好了,你選吧。”


    陳慥一愣,隨即臉色一變:“選什麽?”


    “很簡單。”柳月娥一指琴操,“帶她走,還是帶我走——我跟你說,隻能選一個!”


    琴操臉色頓時就白了。


    畢晶心裏一突,這女人搞什麽?真想搞托妻獻子?合著這兩天跟琴操這麽親熱,全是做戲來著?忙道:“娥姐你誤會了,不是隻能帶一個,十個八個都成......”


    “你閉嘴!”柳月娥兩條眉毛,跟母老虎一樣直豎九十度。畢晶下意識打個冷戰,頓時閉嘴。


    琴操慘然一笑,神色依然發白,艱難道:“我......我留......”


    “你也閉嘴!”柳月娥厲聲喝道,“讓他自己選!”


    琴操臉色更白,嘴唇哆嗦著看著陳慥,目光中又是期盼,又是黯然,泫然欲滴。


    陳慥抬起頭來,與琴操目光對視片刻,又轉向柳月娥,半晌,緩緩搖頭:“如果一定要我選,那麽,我選擇留下......”


    畢晶當時就急了:“開什麽玩笑!”雖然很不願意在這個時候影響這三位,可這是原則問題!


    陳慥苦笑:“我知道,我們是不能留下來的......但是,如果我不在人世了,是不是就沒有問題了?”


    什麽?畢晶和母老虎同時一驚,要死?


    “四郎!”琴操驚呼一聲,但神情語氣卻激動不已,顯然心神激蕩得厲害。


    柳月娥斥了琴操一聲,雙目直視陳慥,聲音陡地尖銳起來,森然道:“為了她,你寧可死?”


    “為了你,我也可以死。”說出了自己的心裏話,陳慥反而平靜下來,長長吐了口氣,坦然道,“月娥,你我相知數年,情深義重,但琴操與我也曾共患難......我知道我混蛋,我渣,但是你們兩個,無論要我割舍哪一個,我都寧可死!”


    盡管當著柳月娥仍然有些底氣不足,但琴操卻再也忍不住,深深道:“四郎,你和夫人走吧,有你這句話,我夠了......”


    “你閉嘴吧!”柳月娥瞥她一眼,神色複雜難明,緩緩點了點頭,看著陳慥和琴操,忽然豎起兩根手指:“兩個條件。”


    “什麽?”陳慥琴操同時一愣,還沒反應過來,柳月娥已經自顧自對琴操道:“第一,幫我把這個家夥盯緊了,絕對不允許出現第三個!”


    說著瞪了一眼驚喜交加的陳慥和琴操,嘴角露出一絲調皮的笑容:“第二,伺候人的事兒我幹不來,以後做飯洗碗,都是你做!隻要......”


    話沒說完,琴操就顫抖著叫了一聲:“姐姐!”一頭紮進柳月娥懷裏,緊緊抱著那高挑柔軟的身子,眼淚不可抑製地滑落。


    “傻丫頭。”柳月娥憐愛地撫摸著琴操的秀發道,“這些年你和他的事兒,我都知道了,真當我那些手下是白吃飯的?”


    說完這霸氣四溢的一句,又柔聲道:“你又漂亮,又聰明,又能幹,而且情深義重。這樣的姑娘,誰能不愛呢?我見猶憐,何況老奴?”


    說著瞥了眼陳慥,扁扁嘴道:“就是便宜這家夥了......不過還好,剛剛試了試她,居然肯為了你死,將將就就也算有情有義了。”


    琴操羞得把頭埋在柳月娥懷裏,目光如水,內心的喜悅卻怎麽也掩不住。


    “喂,說你呢!”柳月娥又白陳慥一眼,哼了一聲道:“以後你要敢對不起我們姐妹,你知道後果!”


    陳慥這時候剛從驚喜中醒過神來,點頭如搗蒜,深深一揖道:“謹遵夫人之命!”


    “德性!”柳月娥白他一眼,嬌媚無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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