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拉扯回思緒,吐出一口煙圈。


    “你知道嗎?你跟我以前很像。”


    夏沐白並沒有接話。香煙的氣味在空氣中蔓延,兩個寂寞的人,都不被這個世界所接受,在這樣突兀的情況之下相遇。


    “你是第一個能明白我做法的人,如果可以我想我們會成為很好的朋友。隻可惜,我不想那麽自私,所以,我還是得送你走!”


    “送我走?你是指死亡?”


    “沒錯,但更確切的說是讓你解脫,將你從這個罪惡的世界拯救。”


    夏沐白突然笑了。


    “那殺死小汪的那個人,最終應該也是被你解脫了?”


    男人掐掉手中的煙蒂,扔在地上,和那一堆混為一談,分不清哪個是哪個。


    “沒錯,讓他解脫了。而且,他的皮膚,我收藏了。畢竟是我解救的第一個人。”


    男人說著,從煙盒裏再拿出一根煙來點上。夏沐白的臉有點蒼白,他不敢想象一個十來歲的少年內心是有多陰暗變態甚至扭曲,才能在第一次殺人之後還鎮靜的剝下對方的皮囊收藏。


    “你一定很孤單吧!”夏沐白問。


    “啊!很孤單,因為沒人理解。不過還好今天有遇到你,你不知道,孤獨可以像毒蛇的毒液一樣將人慢慢吞噬,任由你掙紮著,痛苦著,直到快要窒息。”


    “我又何嚐不知道!這是一種比死亡更可怕的情感。”夏沐白緩緩說道。


    男人看著夏沐白,突然有一種惺惺相惜的感覺。


    “大叔,你幫那麽多人解脫,你就沒想過萬一死亡並不是這一切的終點,到了另外一個世界,不得依舊承受孤獨,甚至還要眼睜睜見證自己被遺忘的過程。豈不是更殘忍?”


    男人身體整個一怔,就被一口煙華麗麗的嗆到了。


    “怎麽?你這麽快就害怕死亡了?”


    “並不是!”


    沐白搖了搖頭。


    “對我來說,死亡不過是罪惡的刑法。是罪的工價!我罪有應得,理應受罰。隻是,你在解救別人的時候有問過他們的意見嗎?或許他們喜歡現在的生活不願意解脫呢?”


    “怎麽可能,這個罪惡的世代,誰會過的幸福啊。活著本身就是一種煎熬啊!而且,我有仔細觀察過,在這個社會,所有人都是帶著麵具生存,真正的自我被完全的封存。不敢言,不敢怒,有時候明明是對的,還不敢去做。多累!多虛偽!這難道不需要解脫嗎?”


    夏沐白看著眼前這個思想偏執的人,他不覺得自己有能力將他說服。這個世界也確實如他所說,充滿著虛偽自私,但也隻是片麵。人一旦被自我封閉,不願出來,任誰都是沒有辦法的。隻不過眼前的人,固執己見的有點走火入魔。


    “哥哥,這個世界真的很瘋狂,我是該羨慕你,還是該難過?”夏沐白第一次在心裏問這個被他所遺忘的人。


    他看著眼前這個令鬼怪都懼怕的男人,突然有了求生的欲望。當年自己被抓,哥哥是為了救自己而亡。他是希望自己能活下去。如今眼前的場景跟當年何其相似,隻不過那個能護他周全的夏沐澤已經不在了。


    “我不能死,我的生命還承載著另一個人的希望,我不能就這麽消失!”夏沐白突然道。


    “什麽!”


    男人驚愕,繼而憤怒。


    “這個腐朽的世界你還有什麽留戀!你不是還害怕孤獨嗎?為什麽還要留下?”


    男人氣的摔了手上的煙盒,地上的煙頭被敲的在空中跳躍。夏沐白抬起頭,嘴角掛著笑眼神意外的堅定。


    “我必須活下去,可能孤獨,可能會遇到更多挫折。但我隻有活著才能感受這一切。痛苦,難過,絕望,失落,卻也有開心,溫暖,幸福。我永遠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麽事,會遇到什麽人。”


    男人驚訝的看著夏沐白嘴角的微笑,那是一種從內而外的幸福,而此刻夏沐白的腦海裏浮現的是宇文那張焦急尋覓的臉。


    “有時候我感覺被這個世界拋棄了,所有人都不理解我。其實,並不是!而是,我不願意接受這個世界,更不願接受自己。我其實一直都是幸福的,隻是關閉了感知幸福的能力。”


    夏沐白欣慰的笑著,不管是為他死去的哥哥,還是默默辛勞的母親,還有那個整天和他吵架的宇文。細碎的記憶一幕幕湧上心頭,像溫暖的陽光照亮著夏沐白的傷痛和陰暗。


    與此同時,夏沐白臉上的幸福對男人來說是如此的刺眼,更是對他的諷刺。他不願意相信,上一秒還誌同道合的人這一刻卻與他的理論思想背道而馳。這種不被理解的孤獨感再次襲來,像巨魔張開的血盆大口,將他的理智吞吃個幹淨!


    “住嘴!別說了,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沒錯!都是假的!虛空的虛空,凡事都是虛空。但我的靈魂是真的,自我是真的!人生苦短,我不能枉虛此行。我更要背負起責任讓自己更加的幸福!你雖口口聲聲說你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讓他人解脫,但你隻會讓自己更加的空虛靈魂更加的枯萎幹癟!醒醒吧!你這麽做隻是在將更多人推向地獄!”


    “夠了!”


    男人發狂似的打砸著一切,他惱怒自己一直以來的堅持被人說是錯的,惱怒眼前人明明過的很痛苦居然說自己是幸福的,惱怒為什麽沒人關心疼愛自己。惱怒這該死的孤獨的。


    “我沒有錯!我沒有錯!錯的明明是這個世界!是這個世界!”


    癲狂的吼叫,歇斯底裏!痛訴著這個靈魂的可憐與悲哀!


    夏沐白痛心的看著眼前,他在想:如果自己沉浸在悲傷痛苦之中,思想稍有不慎,阿毅會不會就是明天的自己?這不得而知!


    “啊~!!!”


    男人仰天一聲嚎叫,夏沐白魂兒差點掉了。那是發自靈魂深處的悲鳴,讓人悲傷讓人絕望,更讓人害怕。


    猛然間,男人皮囊底下的怪物活躍起來,狂嘯著撲在男人身上,那張瞬間變化萬千的臉融合在男人臉上,猙獰而恐怖。而男人此刻雙手在臉上不停的抓撓,似乎想擺脫身體裏的那個惡魔,那雙手恨不得插進皮膚。頃刻間,那張臉因為血肉模糊變得更加的猙獰。


    “我要殺了你!殺了你!”


    夏沐白一驚,男人瞪著發紅的眼珠狠狠盯著他,那眼神似乎聚集了萬千的詛咒,惡毒的能噴出毒液來。


    就在瞬間的功夫,男人撿起扔在地上的刀向著夏沐白衝了過來。


    夏沐白這才意識到,死亡可以是一瞬間的事。


    “我這是要死了嗎?哥哥!”


    “啊——!”


    猛然間,周圍響起妖怪們刺耳的聲音,像此起彼伏的潮水。包含著歡呼,驚悚,絕望,甚至還有興奮。


    夏沐白反射性的閉上了眼。人在世界遺留的最後幾秒似乎也格外的長,他幾乎聽到了妖怪們那種不得救贖也不甘別人得救的狂呼,那種自己弱小卻喜歡弱小被強者欺負的變態,還有消極,怨恨···


    “原來,這就是妖怪的本性嗎?我是不是也會變成這樣?”


    男人高舉的刀,在他再次癲狂的麵目之下向著夏沐白的心髒刺下來,卻不知為何,突然有一股溫暖的力量從身體裏湧出,男人瞬間被彈了出去。閉眼的夏沐白對這一過程一無所知。倒地的男人很快撿起地上的刀子卷土重來,而這一刻,夏沐白無能為力!


    “泠——!”


    一陣銀鈴聲響,時間似乎被凝固。那距離心髒咫尺的刀也被定格在空中。半空徐徐降下一個蓮花般綻放的身影,那是夏沐白之前見到的撐傘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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