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李莞自從有了小宅子以後, 基本上每天都要來一趟,要麽買個瓷瓶拿過來, 要麽搬塊石頭過來,都是一些她喜歡的小玩意兒, 陸睿難得清閑坐在院子裏看書, 就聽見隔壁的門開了又關,關了又開,那丫頭來來回回, 跟走城門似的,沒個消停。


    “銀杏, 把那盆花放到台階上去。”李莞的聲音很脆亮, 有種穿透雲層的力量。


    陸睿放下了書,靠在廊柱上, 習武之人,耳聰目明,尤其在安靜獨處的時候,風吹草動都一清二楚。


    “不對不對,不是放左邊,是放右邊。”聲音再次傳來。


    陸睿幹脆起身,端起一旁茶水邊喝邊聽。


    “算了, 還是我來吧。你去把盒子裏的青釉瓷瓶拿出來,用絨布稍微擦一擦。”


    “千萬小心啊。那是於大師的得意之作, 再過幾年價值肯定翻倍。”


    “銀杏, 咱們中午不回家了, 就在這裏吃吧。我給你烙蔥油餅吃。”


    “哦對了,咱們自己釀的米酒出漿了吧,今兒中午正好可以喝一點。”


    諸如此類的聲音,一字一句的鑽進陸睿腦殼裏,李莞的聲音響起來,就把其他聲音都給掩蓋下去了,雖不至於厭煩,但還是覺得很聒噪的,他一個人安靜慣了,突然聽到這些,感覺就像是維持了多年的平靜被人打破了。


    安靜了片刻,那邊又開始討論中午要準備些什麽材料……


    陸睿放下茶杯,呼出一口氣,決定出去找個安靜的地方待一待,誰知剛出門,隔壁的門就打開了,李莞臉上一副‘抓到你’的神情,漾出一抹讓人很難拒絕的笑容,聲音甜的發膩:


    “陸大人,吃飯了嗎?”


    陸睿沒由來的起了渾身雞皮疙瘩,從未體驗過的肉麻席卷全身,愣了片刻才想起來回答:


    “啊,沒呢。正要出去。”


    所以別過來了。陸睿看著從門內走出的娉婷小姑娘,麵無表情的暗想。


    “要是陸大人不嫌棄的話,中午就在我家用個便飯吧。”李莞盡量走的端莊,希望扭轉上回在陸睿麵前丟人的印象。


    “你家?”


    陸睿的目光越過李莞頭頂,看見大門外貼著個木牌,雋秀的字跡寫著‘李宅’兩個字,不禁發笑,這丫頭毛還沒長齊就想著另立門戶了?


    “對啊,我家。進來嗎?”李莞得意的說道。


    陸睿冷漠擰眉,說的話一如既往欠揍:“你好歹是個姑娘家,請男人去你家合適嗎?”


    原本是想說這話臊一臊她,可沒想到李莞卻昂首反攻:“我光明正大請人吃飯,有什麽不合適?陸大人覺得不合適,難道是別有用心?”


    陸睿:……


    半晌以後,為了證明自己不是別有用心,陸睿坐到了李莞家的廊下小桌旁。


    李莞把吃飯的桌子設在走廊東端一處陽光很好的地方,兩邊擋著透明的琉璃瓦,陸睿正正經經的跪坐在軟墊之上,背脊挺直,仿佛有些不自在的樣子,丫鬟來給他上茶,他還點頭致謝。


    李莞從一旁小廚房探頭出來,看到陸睿那挺得比楊樹還要直的背,不禁抿唇笑了起來,真是想不到,今後要權傾朝野的人,骨子裏居然這般拘謹,嘴上凶惡,實際卻比誰都難為情,跟李崇一樣,就是個紙老虎,看著嚇人而已。


    秋風乍起,陸睿沒由來的打了個噴嚏,還特意往後看了看,確定沒人發現,才幹咳一聲,低頭喝茶。


    李莞做飯的手藝還不錯,都是上輩子練出來的,尤其是最後那幾年,徹底跟宋策的前院不怎麽來往以後,李莞多出了很多時間搗鼓這些事情,不敢說手藝比擬大廚吧,但普通的飯菜難不倒她。


    沒讓局促的陸睿等多久,李莞和銀杏便將一盤盤菜和烙餅擺上了桌,桌子不大,被擺的滿滿當當。


    主食便是剛出鍋的蔥油烙餅,邊角帶點焦脆,咬下去滿口酥香,餅子中間是軟麵,小蔥經過烙之後,把餅子的香氣完全提出來,陸睿帶著懷疑的態度咬了一口,然後便再也停不下來了。


    沒想到這貌不驚人的麵食,吃起來還不錯,完全不需要其他什麽配菜,陸睿就能全部吃完。


    李莞對自己手藝挺有自信,將旁邊的白瓷酒瓶從熱水中拿起,伸手碰了碰,覺得溫度差不多了,便給陸睿倒了一杯遞過去:


    “我自己釀的米酒,陸大人賞臉也嚐嚐?”


    陸睿接過喝了一口,甜膩適中,略帶酒味,跟這烙餅很配。


    李莞舉杯,笑道:“這一杯敬陸大人,多謝陸大人那日在永安侯府對我們姐妹出手相救。”


    第一次見陸睿的時候,李莞也和其他人一樣,被他的冷漠氣質給嚇到了,以為他不是好人,但是那日他在永安侯府出手救人,李莞心裏就對他有所改觀了,後來聽李崇說陸睿在宮中替李崇說話,李莞才徹底改變了對他的看法。正如李崇所言那般,有的人天生便不善與人交往,陸睿便是如此,這種人看起來冷漠,實際上有自己的處世原則。


    陸睿吃烙餅吃的心情不錯,破天荒拿起杯子跟這小丫頭碰了碰,李莞一飲而盡,反正是米酒,也沒什麽後勁,所以李莞不怕。


    又倒一杯:“這一杯是謝陸大人在宮裏替我爹說話。我爹回來都跟我說了,若是沒有你的話,說不定被打板子的就是他了。”


    再次一飲而盡,陸睿看著她,勾唇奇道:“你爹都跟你說了?”


    李莞不明所以,認真點頭:“嗯,都說了。他還說,要不是因為身份懸殊太大,還想跟你拜把子做兄弟呢。”


    這句話李崇確實說過,李莞一點都沒有胡編亂造,倒是把陸睿給說的笑起來:


    “你爹倒是個性情中人。”


    李莞瞧他表情,也不知道這句‘性情中人’對李崇而言是不是誇獎,權當誇獎聽了。


    陸睿吃飽喝足,開始打量李莞的院子,雖說因為地方限製,不成格局,但就普通的生活而言,絕對算得上五髒俱全,應有盡有的。看不出來,這丫頭還挺有生活經驗。


    想著她的身世,陸睿生出些同情,問道:


    “你從小在李家是不是不受寵?”


    因為沒人寵著,所以才小小年紀什麽都會,也隻有在大家庭裏得不到溫暖的人,才會迫切的想要一個完全屬於自己的地方,不需要太大,自在就好。


    李莞一愣,覺得這人說話又開始犯老毛病了。不過李莞現在,可不會因為這點事情而生氣,你讓我不痛快,那我也能讓你不痛快啊。


    “陸大人在家肯定不受寵,才會以為別人也不受寵吧。”李莞反唇相譏。


    陸睿勾唇冷笑,目光淩厲。李莞不甘示弱的回瞪:


    “這話聽了不好受吧。你都這麽大個人了,不知道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嗎?有句古話叫看破不說破,你以為自己說出來就能顯得你比別人聰明些嗎?實際上就是惹人厭煩而不自知罷了。”


    李莞一番大道理脫口而出,連她自己都驚呆了。什麽時候,她可以在陸睿麵前這麽放鬆了?


    意識到自己說的有些過分以後,李莞便抿上了嘴巴,借著倒酒的動作,不敢去看陸睿此刻的臉色。


    陸睿確實驚訝,忘記已經有多少年沒有人敢在他麵前數落他了,盡管這感覺也不是那麽難接受,但陸睿總覺得,這個時候要不做點什麽反應,好像是不對的。


    於是把手中酒杯重重的放在桌上,明顯感覺那丫頭身子一顫,以為她要嚇得哭起來,沒想到一轉臉,就拎著酒壺抬頭對他笑了起來:


    “那什麽……陸大人,再喝點兒?”


    陸睿:……


    李莞幹咳一聲,把尷尬掩藏下去,恭恭敬敬起身給陸睿添滿酒,自然而然的樣子就好像剛才什麽都沒有發生似的。


    陸睿本想臉再冷一會兒,但在瞥見她那刻意討好的樣子時,又繃不住了,端起酒杯將唇角那抹笑意遮擋住,將杯中酒一飲而下。


    這一頓飯吃下來,讓兩人都對彼此有了進一步的了解。


    在李莞看來,陸睿就是個跟李崇差不多的紙老虎,隻要不觸及他的底線,一般來說很好哄,臉皮厚一點就成,比那些表麵上看起來和善,實際骨子裏陰險計較的人不知道要好相處多少倍。


    而在陸睿看來,李莞這姑娘分明就是個野丫頭,那樣的身世,在李家定然不受歡喜,所以才讓她練就這一身的生活技能,陸睿打從心底裏覺得這姑娘不容易,要是李家沒來京城,留在大興的話,興許她還能過得安穩一些,如今李家來了京城,塵封多年之事再次被提起,對於李家,對於她而言,也不知是福是禍,偏這姑娘還沒心沒肺,憑著自己性子過活,卻也算是真性情。


    這年頭還顯露真性情的人不多了,這種人活著不憋屈,有意思。


    把吃飽喝足的陸大爺送走,李莞回到院子裏,就看見銀杏站在門前東張西望的,李莞問道:


    “看什麽呢?”


    銀杏悄悄湊近李莞,說道:“姑娘大白天的請男子回來吃飯,奴婢替您看著點周圍,萬一被人瞧見了,那可不得了。”


    李莞不知是有些醉還是心情好,拍著銀杏肩膀道:


    “怕什麽,陸大人不是外人。”


    剛剛回家的陸睿不幸又一次聽見李莞說話,關門的手一頓,露出一抹笑,誰知李莞接下來又來一句:


    “那是我爹要結拜的男人,是我叔。”


    “……”


    陸睿想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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