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李莞讓馮振才打聽蘇姨娘的事情, 知道她是青陽人,今年十八, 自小父母雙亡,跟著舅舅舅媽生活, 小時候生活挺好, 後來舅舅做生意虧了,日子就不好過了,也因為家境貧寒, 耽誤了婚事,兩個月前, 隨她舅舅舅媽來京裏討生活, 現在就住在北城的帽兒胡同裏。


    蘇姨娘本人據說性子溫婉,有些沉默寡言, 不怎麽跟悠然茶坊其他人說話,每天固定彈奏幾曲就立刻回家,絕不在外流連,也從不會收茶客們送的東西。


    聽起來人品還不錯的樣子,但似乎也隻是聽起來……


    “她舅舅是不打算讓她成親了嗎?一直在茶坊裏彈唱也不是個事兒啊。”李莞問。


    “據說家裏太過窮了,就靠著蘇姑娘唱曲兒過活。”馮掌櫃說:“唉,窮人家也有窮人家的難處, 那蘇姑娘還算是人品端正的,至少沒有走上歪路。”馮掌櫃想起自己從前混跡市井的時候, 見識過不少窮人家的姑娘走投無路賣藝的, 一不留神就被人騙的上了不該上的船, 做了不該做的事。但這個蘇姑娘這麽長時間以來,一直潔身自好,馮掌櫃覺得還算難得。


    李莞在珠顏堂櫃台後麵看這一批江南運來的珍珠料子,拿起兩顆放在手心裏觀察,擰眉說道:


    “她舅舅都窮的讓外甥女去茶樓賣唱了,還不算走上歪路嗎?更何況……”李莞把一顆珍珠舉起來,對著陽光眯著眼看光澤,口中說道:“那家茶坊的工錢,一天是五文,唱戲的,雜耍的,彈琴打鼓的,哪個不是拿了賞錢回家去過日子的?她舅舅家有多少人,一天五文錢,隻怕連吃飯都成問題吧。”


    人在連吃飯都成問題的時候,卻還能堅持纖塵不染,不收任何賞銀,要麽是品行高潔到一定境界,視金錢如糞土,要麽是蘇家根本就不缺那點錢。


    而蘇姨娘的舅舅既然能讓外甥女去茶樓賣唱,就說明他們家的品行不會高潔到哪裏去,一個品行不算高潔,卻要強行裝作高潔的行為才是最奇怪的吧。


    所以這才是李莞覺得疑惑,並加以懷疑的地方。其實如果馮掌櫃派出去的人,打聽回來的消息是蘇家視財如命,反而更能讓李莞接受。


    “這……”馮掌櫃也被李莞給問住了,隨即明白李莞的意思:“是,小人待會兒就派人再去深入調查。”


    李莞不置可否把這一批珍珠料子分出了三等,最上等的做珠串,中等的做手釧,次一些的則做珠釵珠簪之類,李莞這分辨珍珠的眼力,趕得上一個入行十年的師傅,這也是李莞在珠顏堂中為人津津樂道的地方。


    李崇現在雖然還沒有鬆口要納蘇姨娘進門,但李莞知道後續會發生的事情,知道蘇姨娘進門不過是早晚的事情,所以她提前替李崇打聽蘇姨娘的人品作風,也沒什麽不對的。


    不過蘇姨娘這事兒最終還得看李崇的意思,她最多不過是幫著打聽打聽罷了。


    事情說的差不多之後,李莞才跟馮掌櫃說起了再開幾家店鋪的事情,戴雲前陣子從江南進貨的時候,李莞讓他注意著些江南有沒有那種番邦來的辣子,戴雲在揚州府的一個老掌櫃那裏帶回來兩袋,據說是湖州那邊到揚州府務工的人從家鄉帶出來的,偶然間被江南兩間菜館用了去,雖然市麵上早有吃辣子的店鋪,但湖州的辣子以香麻為主,口味更重些,已經開始漸漸形成一股子吃辣子風。


    李莞讓戴雲帶回來兩袋,上一世京城也曾風靡過一股吃辣子的風,那辣子拿回來之後,李莞就讓馮掌櫃去盤了兩間酒樓下來,一家在東城安樂街,一家在西城翡翠街,又重金從湖州那邊聘請了專門做辣菜的廚子入京,開始試菜的時候,大家還覺得入口有些辣,但吃著吃著就發現,這種辣子稍加改良就能讓人吃的停不下來。


    “姑娘上回說李師傅做的香辣蟹特別好吃,李師傅一直記著,今兒早上還派人來跟我說,姑娘要走之前讓人去知會他一聲,他當場做了給姑娘送過來呢。”馮掌櫃對李莞說道。


    李莞想起那蟹的味道便覺得饞,當即點頭:“好啊好啊,我在這裏等著,待會兒正好拿回去給我爹下下酒。”


    馮掌櫃說派人去給李莞拿過來,一來一回得有一刻鍾的時間,李莞太過麻煩,便自己去了安平巷,安平巷離振興街不遠,從珠顏堂後頭轉過一個路口就到了,這幾家店鋪經營以來都是盈利,但李莞並沒有把盈利的銀子全都存起來,而是交給馮掌櫃,讓他看著去買振興街別的鋪麵,湘南酒樓便位於東城安平巷口,雖說現在交通還不算通達,但隻要朱雀街中間那條河渠一開,湘南酒樓的位置就很惹眼了,最關鍵是,占地麵積夠大,門前停靠馬車等都不在話下,這就給酒樓多了不少有利條件。


    因為湘南酒樓有別於城中其他傳統酒樓的味道,所以即便現在地理位置一般,但每天依舊有些生意,保本加稍稍盈利的狀態,所以李師傅才有時間想著給李莞做點香辣蟹吃,要真忙的時候,就是李莞也得等才行。


    李師傅聽說李莞是要帶回家裏吃的,怕不夠吃,就說給李莞多做幾份帶走,李莞便在酒樓大堂裏等著,現在是下午申時,沒什麽客人上門,李莞樂得清閑,掌櫃的幹脆把賬目搬出來給李莞過目,李莞有一搭沒一搭的看著,偶爾打打手裏的算盤,記上兩筆。


    正埋頭算賬時,聽見門邊傳來一聲:


    “老板,來兩份辣蟹。”


    聲音不算大,卻足夠中氣,一聽就知道說話的人很精神,李莞抬頭往門邊看去,沒想到看到一張有些熟悉的臉,陸睿身邊的長隨,好像叫什麽嚴朝的。


    嚴朝進門之後,也看見了坐在桌子旁算賬的李莞,先是一愣,火速反應過來,對李莞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聽見身後動靜,嚴朝趕忙退到一邊,一身玄底魚紋衫的陸睿走進大門。


    李莞坐的比較顯眼,此時想躲都來不及。


    隻好站起身,跟陸睿行禮,尷尬的寒暄:“陸大人好。”


    陸睿也沒想到李莞在這兒,將她上下打量一遍,小姑娘今天穿了一身綰色楓葉紋的襦裙,沒戴什麽首飾,除了出席宴會之類的場合,這小姑娘似乎都不太喜歡戴繁重的首飾之類,見她對自己笑得勉強,陸睿並不想搭理,隨意點了點頭,便坐到一旁的桌子上去。


    夥計跑堂過來招呼,嚴朝把劍放在桌上,給陸睿倒茶,陸睿不言不語坐在那裏,嚴朝見李莞有些坐立不安的樣子,想著這小姑娘也不容易,怕她太過尷尬,便主動緩和氣氛,問道:


    “李姑娘怎麽也在這兒,你是在算賬?”


    李莞麵前的桌子上鋪滿了賬本,還有筆墨紙硯,算盤之類的東西,一看就知道是在算賬。


    “啊。是啊。”李莞的目光往不苟言笑的陸睿瞥去一眼,見對方鼻眼觀心,並不理她,才稍稍放心下來,對嚴朝追加了一句:“這是我開的酒樓。”


    嚴朝露出敬佩之色,由衷讚道:“李姑娘小小年紀,便這般能幹,令我等汗顏。”


    李莞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廚房把陸睿他們點的兩盤辣蟹端了過來,問陸睿是要喝桂花酒還是葡萄果釀,這也是開店之初,李莞提出的建議,辣蟹太辣,不能配烈酒,最多喝點清淡的,自己嚐試過後,覺得桂花釀最好,其次是果酒,端看吃蟹的人是要熱一些,還是涼一些。


    這兩樣東西,隻怕在陸睿看來都很幼稚吧。


    他肯定兩樣都不要,選擇喝茶。


    李莞在心裏暗自猜想,隻聽陸睿低沉的聲音說道:“果釀吧。甜一點。”


    陸睿的選擇跌破李莞的眼鏡,他真的是陸睿?李莞瞪大雙眼,仿佛要把藏身在陸睿體內的妖怪看出來似的。但很顯然,陸睿身體裏的妖怪藏的太深了,憑李莞的道行根本沒法看透。


    陸睿還要了一碗熱騰騰的白米飯,一手端著飯碗,一手舉著筷子,然後……就那麽等著。


    等嚴朝給他剝蟹。


    嚴朝先前特意去洗了兩遍手,此刻正一本正經,眉頭緊蹙的坐在那邊替陸睿剝蟹,動作笨拙的將蟹肉剔出來放到陸睿的米飯上,陸睿也不著急,就那麽拖著飯碗等著,等嚴朝剝出來的蟹肉堆積到鴿子蛋大小的時候,他再用筷子,連同一口米飯送進嘴裏。


    吃一口飯,還要配一口旁邊的果釀。


    這樣乖巧的陸睿,李莞從前可沒見過。


    目光落在被嚴朝剝掉的蟹殼上,發現雖然嚴朝很努力的用筷子把肉剔出來,但很顯然,他並不能做的很好,好些蟹膏都給浪費了。


    鬼使神差的,李莞就開口說道:


    “你這麽剝不對。”


    話音剛落,李莞就後悔了,隻見嚴朝猛地抬頭往李莞看過來,那眼神就好像看見了一個救他出水火的救星一般,毫不客氣的站起身,對李莞比了個恭恭敬敬的‘請’。


    “在下確實不太擅長,李姑娘請指教。”嚴朝的話說的客氣又漂亮,叫人挑不出毛病,甚至叫人忘記了‘於理不合’這四個字。


    李莞對上了嚴朝滿懷期待的目光,內心是崩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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