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等到所有人都離開之後, 寧氏讓桂嬤嬤去門邊守著,旋身坐下, 看向崔氏。


    崔氏神情鎮定,端立寧氏麵前, 婆媳倆對峙片刻後, 寧氏終於開聲:


    “那薛家如何會在菀姐兒她們麵前說老八的壞話?你來京城之前,果真沒與薛家來往過?”


    先前不問,是給崔氏麵子, 但有些事情既然李莞都能想到,寧氏又如何想不到呢, 心中自然也是疑慮重重。


    崔氏垂下眼瞼, 鎮定自若,提起裙擺跪在地上歎息道:


    “都是媳婦兒的錯。”


    寧氏雙目精光掃過她, 語調嚴厲:“你的錯?”


    “是。”崔氏不動聲色,垂頭解釋:“媳婦當年歡歡喜喜嫁入李家,然夫君對我始終冷淡,這麽些年,若說我心中無怨,便是虛偽,我不敢與老夫人訴苦, 隻得每回家去時與家中母親姐妹訴上一訴,瑩姐兒之所以會說夫君不好, 想來是從崔家那邊聽說的。”


    崔氏聲音柔和, 語氣溫婉, 條條理理說的很清楚,也沒有故意撇清自己,反而與寧氏說出了不少‘真心話’,寧氏看著垂首認錯的崔氏,回想這些年老八對她確實異常冷落,她心中有些怨恨也屬正常,在夫家無人與她訴談,便隻得回娘家抱怨,這也算人之常情。


    略略抬手,寧氏道:“起來吧。”


    崔氏起身,掖了掖眼角的淚痕,眼底泛紅的樣子讓寧氏再說不出責備她的話。


    “這些年確實苦了你。老八太軸,從小便是如此,不過我相信,他總有一天會醒悟過來,知道你的好。”


    寧氏不僅沒法繼續責備崔氏,還反過來安慰她。


    崔氏吸了吸鼻子,對寧氏行禮,做感激狀:“是,多謝老夫人。”


    “不必謝我。”寧氏看著她,語重心長勸道:


    “老八心裏有結,不過人也心軟,你有時候與他說話相處,可以多順著他些,雖然比喻不太恰當,但是你也看到這兩年菀姐兒與老八的關係緩和了不少,我雖不太中意菀姐兒這孩子,但不可否認,她在這方麵做的很好,所以說若是你和老八沒有話題,大可讓孩子們效仿菀姐兒的做法,讓嬌姐兒或是茂哥兒略微纏一纏老八,我相信父子親情,血濃於水,他縱然再軸,對孩子還是會照顧的。”


    崔氏低眉順眼:“是,謝老夫人提點。”


    寧氏歎息,心道這個媳婦太刻板,性子溫吞又好麵子,看她這反應也知道,肯定拉不下臉麵讓孩子們去糾纏老八。


    “老八那裏我也會與他說,你記著,夫妻二人和睦了,日子才能過的美滿。”寧氏再叮囑一句。


    崔氏鼻眼觀心:“是,謹遵老夫人教誨。”


    寧氏擺擺手:“罷了罷了,你回去吧。今後就算回崔家,也莫在抱怨,心裏有什麽委屈就來與我說,我始終都會幫著你的。”


    “多謝老夫人,媳婦告退。”


    崔氏對寧氏恭謹行禮,而後便退出了鬆鶴堂,桂嬤嬤在門口與崔氏行禮,崔氏離開後,桂嬤嬤進門,就聽寧氏大大一歎:


    “唉,油鹽不進。”


    說的是崔氏。


    寧氏自問對崔氏很好,處處看重,凡事讓她做主,不僅對崔氏,就是崔氏生的兩個孩子,寧氏也特別看重,倒不全是因為崔氏出身清河名門望族,更多是為了彌補自家兒子對她冷淡的意思,她好好一個黃花閨女嫁來府裏做續弦夫人,一進門就來了個撞門雙喜,給李家添了兩個胖娃娃,寧氏自是歡喜的,可偏偏兒子一根筋,總是惦念往事,對崔氏冷冷淡淡,連明麵上的和美都不肯裝,再加上從前醉酒無狀,寧氏這個親娘都替崔氏委屈,就隻能對崔氏更好些。


    如今老八一夜開竅爭氣了,石破天驚考中了狀元,老爺喜不自勝,仿佛多年沉珂痊愈,越發精神矍鑠,走路都帶風,老八光宗耀祖,不僅僅是李家的光榮,也是崔氏的光榮,等以後老八正式為官,再給崔氏請個誥命,看那時候兩人的關係能不能稍微緩和些。


    *****


    李崇自昨天中午出門之後,一夜未歸。


    李莞派人去他書房,李崇到了京裏仍不願與崔氏同住一院,便獨自搬到書房去住。


    問了多回,都說李崇還沒回來,也沒有帶張平和趙達一起出門,李莞實在擔心,以前李崇不是沒有過徹夜未歸的事情,但昨天情況有些不同,李崇明顯是帶著怒意出門的,李莞真怕他會出事。


    到了第三天上午,李崇兩夜未歸,驚動了老夫人,將全府上下問了個遍,都說沒見過李崇,寧氏害怕出事,便派人去國子監告知老太爺李賢,誰知派去告訴李賢的人回來複命,說是李賢也不在國子監中,寧氏才真正擔心起來。


    闔府女眷聚集在鬆鶴堂裏,等待下人們出去找尋的消息。


    李莞坐在角落裏,臉色蒼白,腦中情不自禁的回想上一世李崇屍體被送回大興時的情景,那時正值寒冬,李莞聽到消息以後,就從京城趕回了大興,跟家中女眷一同在大門外等他,就好像當年他考中狀元時那般,四個族兄將他的棺木從拖車上抬進門,誰也不會想到半年前剛中狀元的人會突然去世,這屬於誰都無法預料的狀況,二伯他們直接在京城給李崇臨時買了一副棺木運回來,一點都不體麵,因為家裏人都還沒有見他最後一麵,所以棺木都沒有釘七星釘,當他的棺木蓋子推開時,李莞是麻木的,隻見李崇毫無生氣,瘦如枯骨,麵色鐵青,皮膚有些焦黃。


    看見李崇屍體的那一刻,寧氏當場就暈了過去,但李莞卻記得,李崇的靈堂前,並沒有多少哭泣的聲音,崔氏的臉很白,穿著麻衣端跪在棺木前燒紙,而李莞帶著李嬌和李茂跪在崔氏身後,等有人上門祭奠時,給賓客回禮。


    這些情景,甚至是一點很微小的細節,此時此刻在李莞心中都十分清楚,她甚至還記得火光映照在崔氏臉上時的角度,霧蒙蒙,陰暗不明的……


    李崇出殯那天下大雨,冬日雨格外的刺骨寒冷,李茂捧著李崇牌位,走在家中小輩們前頭,雨打濕了臉。


    李莞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濕濕嗒嗒,手背上的水滴漸漸暈染開來。


    “我不等了,我出去找爹爹。”李莞從椅子上下來,丟下這麽一句話之後,便要出門,寧氏喊住她,羅氏正在門前,將李莞給拉了進來,寧氏道:


    “你去有什麽用,別添亂了。”


    李莞心頭打鼓,身體裏有個聲音告訴她,一定要去找李崇,如果不去找的話,李崇可能就會像上一世那樣,冷冰冰的被裝在棺材裏抬回來了。


    李崇去世的時候,李莞也沒有哭,她當時還覺得自己是冷血的,親生父親去世都沒有任何感觸,直到李崇死後一個月,她在宋家後院看到院子裏那株老槐樹時,想到李崇住的銘心院裏也有一株同樣的老槐樹,突然就不可自製的大哭了出來,那個時候李莞才知道,李崇的離世對她來說並不是毫無觸動的,她隻是不願意相信,李崇就那麽悄無聲息的離開了。


    掙脫開羅氏的拉扯,李莞埋頭衝了出去。


    可剛走到垂花門前,就被迎麵走來,神色凝重的李賢給擋了回來。


    “不用找了,去把外麵的人全都叫回來吧。”李賢發話的同時,跨進了門,寧氏迎上前來問道:“怎麽?”


    李賢往主位上一座,立刻倒了杯茶喝下,重重放下杯子,說道:


    “他在奉天門外跪一整天了。”


    奉天門是太和外殿門,文武百官上朝宮門的必經之路。


    李莞站在門外,凝眉盯著李賢,隻聽寧氏問:“他跪在那裏做什麽?”


    李賢扶額歎息,一副無可奈何之態:


    “他在禦史那裏參了永安侯薛良碧一本,說薛良碧上梁不正,縱女欺人,怙惡不悛,李家雖不享高官厚祿,卻也為君育人,兩代盡忠,家中子女不該無端遭此待遇,故以新科狀元的身份參本至禦史之手,禦史昨夜擬貼,今日上本啟奏,他便在奉天門外長跪。”


    鬆鶴堂中人聽了李賢之言,全都愣在那裏,不知道說什麽好。李莞得知李崇沒事,懸在半空的心終於可以放下一半,可李崇跪在奉天門外,讓禦史告薛良碧又是怎麽回事?


    “你,你說什麽?”寧氏簡直不敢相信李崇會做這樣的事情。


    別說寧氏了,在場所有聽說此事的人都不會相信,因為不管怎麽說,孩子在別人家受到些欺負,縱然氣憤憋悶,但實在達不到徐亞奏本啟奏的程度,說白了,皇上、丞相、內閣大臣那麽忙,誰管你家孩子有沒有在外麵受欺負呢,別說隻是單純受欺負,沒受什麽傷,就算是真有難申之冤,也該先告應天府,辨明冤屈,沒有直接讓禦史參本的道理。


    但實際上,因為李崇告的人是永安侯府,永安侯為世襲罔替的侯爵,所以這件案子就不能算是普通的民事糾紛,應天府根本不會受理,而李崇雖中狀元,但實則還在六部行走,並未委任官職,不是官身,完全就是借著狀元之名,行告發之事。


    這種行為,簡直等同於把他今後所有的前程全都拿來做賭注。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春山如黛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花日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花日緋並收藏春山如黛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