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振天坐在書房木桌的軟椅上,蒼老的臉上,精神依舊矍鑠,淩厲的目光射向韓澈,又看向他一旁偎依著的聶真真,不能相信,他剛才聽到的是真的。


    他的兒子,剛才說了什麽?結婚?要結婚?


    “澈兒……”他顫抖的聲音暗含猶疑,兒子絕情的話仿佛還在耳邊,他卻聽到了他說要結婚,怎麽能讓他不震驚?


    ——韓振天,如果你不能對她好一輩子,那你為什麽要娶她?既然騙了她,為什麽不騙她一輩子?既然不能愛她一輩子,又為什麽要留下我們跟著你承受這痛苦?


    ……


    不相信感情的兒子,竟然會說要結婚?上一次是什麽時候?好多年前了吧,他也曾說他要結婚。他帶著賀家那個明豔的女兒,站在他麵前,說要結婚。


    那種篤定,讓他以為,他終於忘卻了他給他造成的傷痛。他點頭了,兩家門當戶對,他們又彼此相愛,他想不出反對的理由。隻是當賀家丫頭側頭微笑的那一刹那,那笑容像極了某個人——那笑容如同薔薇花上的刺一般,耀眼迷離,這就是韓澈娶她的原因?


    不管怎樣,他費盡心思為他準備——他在這世上唯一的兒子,他想要給他最好的。


    可他的新娘跑了,毫無緣由的跑了!


    他看到他的兒子瘋了一般的找她,像隻受傷的野獸,撕咬著旁人,卻在暗夜裏舔舐著自己早已遍體鱗傷的身體。


    他想像個父親一樣,讓他像個男人一樣站起來。但,韓澈,他的兒子,根本不需要!他眼中日益瘋狂的神色,狂傲的氣息,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蓋過他。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從那之後,他不相信一種生物,那就是女人,而在那之前,他早就對另一種生物絕望了,那就是他——韓振天。


    韓振天眨了眨眼想要驅除眼中的濕意,那簡短的一聲呼喊,隔著並不遙遠的距離,傳入韓澈耳中。


    “是,父親。”韓澈恭敬的站在他麵前,疏離的應答,公式化的向他陳述他即將結婚的事實,和上一次一樣,他除了點頭,並不能做其他,兒子不是來征求他的意見的,是來通知他的,用的是宣布的口吻,雖然表麵上看,他對他維持著父子間該有的禮節。


    韓振天別過臉去,目光下移,看向一旁低著頭的聶真真,笑著朝她招招手。


    “孩子,你過來。”


    “你幹什麽?”韓澈立即充滿戒備的將聶真真拉在身後,口氣也變得生硬。


    身後聶真真柔軟的小手搖搖他的胳膊,揚起臉,微笑燦若夏花。“不要緊,伯父……應該有話對我說。”


    她從他身後走出來,韓澈還是不肯放開她,看看韓振天,他怎麽放心將她交到他手上?是怕他察覺出什麽,還是怕他故技重施?韓澈也說不清,隻是聶真真慢慢鬆開他的手,堅定地朝著韓振天走了過去。


    “伯父……”聶真真在韓振天一臂的距離站定,陌生的稱呼,在他們巨大的年齡差距來看,實在是不怎麽相符。


    韓澈側過臉,不敢看他們。隻有他知道,這一聲“伯父”,有多諷刺,他為的就是這麽一刻,可為什麽現在他卻要命的難受,如鯁在喉?!


    韓振天望著眼前的女孩,清澈明亮的琥珀色瞳仁,彎彎的柳眉,長長的睫毛微微地顫動著,白皙無瑕的皮膚透出淡淡紅粉,薄薄的雙唇如薔薇花瓣嬌嫩欲滴,雅致清麗的站在他麵前。應該是緊張害怕的時刻,麵對未來丈夫的父親,小女孩卻一點也不害怕,從容淡定的任他的目光上下打量。


    他是用看兒子妻子的態度在看她,和以往單純的看她不一樣,她知道,所以不敢出一點錯。


    “喜歡韓澈?”他這麽問,更像是誘導,這麽年輕的女孩,真的懂得什麽叫做相伴一生的含義嗎?


    “嗯,喜歡。”聶真真答得很清晰,絲毫不含糊,透白的臉上泛著一層青玉般的光澤,像上好的釉瓷。


    “願意嫁給他?他對你好嗎?”韓振天從她的小臉上讀出那一種毅然決然的倔強,覺得自己真是多此一問。


    但聶真真的回答卻讓他更加震驚,聶真真扭頭望了望韓澈,發絲在她細滑年輕的臉龐上擦過,她略帶羞澀的說到:“願意。韓澈不用對我很好,隻要心裏麵給我一小塊地方,他就可以拿走我的全部……”


    那一刻,窗外震天的煙花爆竹響起,蓋住她的尾音,也炸在兩個男人心上!


    韓振天臉上疏疏密密的網紋,凝結他倉皇的笑,愁錯寒風一樣從他的後背爬過,壓在他蒼老的肩膀踽踽爬行,他揮揮手,讓他們出去,背對著他們轉過椅子,看著窗外冰天雪地的一片,茫了他的視線。


    聶真真疑惑的望向韓澈,這反應算是什麽?是答應了嗎?她算是過關了嗎?


    韓澈朝著她張開雙臂,她躡著腳走到他身邊,極力想要壓製此刻激動難平的心緒,握住韓澈的手,眼裏的亮光珍珠一樣在她眼膜上滾動。


    “聶真真……”


    握著手的兩人正要離開,卻聽身後老人突然又叫住了聶真真。


    聶真真停下腳步反身看著韓震天,他依舊背對著門,明明是個高大的身影,可在聶真真看來,那一刻,他的背影像是失去了所有的依托,似一具空殼般,低入塵埃裏去,仿佛一撮燃燒過的灰燼。


    “記住你今天說的話,好好對韓澈。”


    聶真真沒想到韓震天說的會是這麽一句話,可她在短暫的驚詫之後,倒是迅速的反應過來,小小的粉拳握在胸前,很堅定的說到:“嗯,伯父放心,真真永遠都不會留下韓澈一個人。”


    她想韓澈一定很苦,否則韓震天不會用這種嫁女兒才會用的口吻將韓澈托付給他。雖然她所見到的也許隻是他很小的一部分,可她不著急,她有一輩子那麽長的時間來理解這個男人——她的丈夫,她孩子的父親。


    韓震天不再說話,聶真真的手上一暖,是韓澈將她的手包在了掌心。


    兩人迫不及待的相擁在韓澈的房中,他眼中那兩道耀眼的、驚人的閃光衝破了他深邃的雙眸,從他陰鷙的眼簾裏,從睫毛細密的縫隙中,它打破了靜默的沉寂,忽而月朗風清,明淨清澈如柔水般的眸光傾灑,下頜上桀驁冷酷的棱角也因這股意蘊寧融,柔和而飄逸。


    “真真,你這麽好……這麽好……”他顫抖的擁著她入懷,氣息不穩的靠在她的頸窩。


    “傻韓澈,我是最自私的了,從今以後,你必須答應我一件事,不然我一定不能饒了你!”她撅起嘴,臉上粉嫩的潮紅,像是薄怒的樣子。


    “什麽?”韓澈緊張的站直了身子屏息凝視俯瞰著她。


    “你是我一個人的!”她不好意思的說完這句話,輕盈的跳到他身上,像隻樹袋熊一樣搖晃著她的身子。


    韓澈寵溺的任她擺布,手掌習慣性的掐住她的腰身。她的腰很細,懷了三周的身孕,根本還看不出什麽來。


    她在他眼中歡快的樣子,還有她剛才的海誓山盟,讓他突然改變了主意。或許,他們是可以在一起的,他這一生還能不能遇到這樣的女孩?他不想冒這個險!這世上沒有他韓澈辦不到的事,他可以在前一刻想要摧毀她,也可以突然改變主意留下她,隻要欺騙她一輩子,那麽她就——可以成為他韓澈的小妻子!


    “韓澈,孩子!”聶真真掙紮著從他身上下來,責怪他掐著她的腰,會傷著正在生長發育的孩子。


    韓澈心中驟然縮緊,孩子!如果要留下聶真真,這個孩子還能要嗎?他的五官突然坍塌下來,氣勢咄咄逼人。聶真真搖搖他的手,小聲問到:“韓澈,你怎麽了?不舒服嗎?”


    他古銅色的臉上泛著一層白光,這孩子不能要!他不知道,他會在這麽短的時間改了主意,此時此刻他的決定迫使他不能留下這個孩子,雖然他一開始也就不想要,但現在想要處理掉這個孩子卻變得棘手起來。


    怎樣做,才能拿掉這個孩子,而且不讓他的小妻子難過?


    “真真,喜歡孩子嗎?”韓澈摟住她的腰,掌心貼住他們的孩子,問的小心翼翼。他是知道答案的,這麽一問,隻能讓他更加後悔當初的決定。如果人能未卜先知,或許,就不會做錯那麽多事,走過那麽多彎路。


    “喜歡,你給的,我全部都喜歡!”她的笑攜著她特有的溫煦,潮一樣地湧向他,幾乎讓他斷魂失魄。


    他緊擁著她入懷,告訴她,他將給她一場最盛大的婚禮,讓她成為這個世上最美麗最幸福的新娘。


    她晶亮的眼睛就像在霧夜中耀眼的星星一樣,稚嫩的臉上還覆著一層細細的茸毛,輕紗似的,柔軟而潤濕。盛大的喜悅,從那霧靄似的輕紗裏透過點點金色的光亮,一縷一縷的纏繞著身上的男人,阡陌交錯、無處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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