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原來的廠子嘛!"


    半個多小時的路途,白小陌被小電驢帶到一塊龐大的工地,工人們仍在奮力地工作著。這座城市,即便是在晚上,工地上四處燈火的場景也並不少見。


    "以為你忘記了。"


    "怎麽可能忘記呢?瞧瞧那塊地方,東南角,我可是在那兒救的你啊!女漢子救美男子的故事發生地呀!"許多年前,他站在小山坡上,看著這間國營廠的人拖家帶口地聲討自己的父親。他覺得那些人很可惡,隻是那些人眼眶裏的淚又讓他覺得他們很可憐。


    他不知道什麽是對,也不知道什麽是錯。


    父親在他心裏是偶像,因此,父親做的事,他都認為是對的,直到那一次,他開始有了懵懂的懷疑。


    哥哥在小山坡找到他,讓他回去,他不回去。兩人爭執的時候,他不小心滑了一跤,白小陌就是在那個時間點闖入了他的生活。她竟然把自己的哥哥推了一把,隨後摸出懷裏自製的沙包狠狠地砸了他哥哥的臉後,拉著他就逃命。


    這就是女漢子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全過程,雖然回憶起來十分好笑,但卻是賈少辰最常回憶的場景。他從未告訴過白小陌真實的故事,隻是讓她反複地提起這件往事。


    因為這樣,也會是她最常回憶的一件事。


    彼此回憶相同的事,何嚐不是一種淺傷的幸福?


    "你怎麽想到帶我來這兒?啊,對了,你看看這字,新地集團呀。看樣子新地集團這個超級大土豪要造大房子呀。shopping mall,一定是座超級shopping mall。""大土豪。"賈少辰忍俊不禁。


    "怎麽不是?你想想新地集團new centry mall那棟建築,幕牆上有好多金色啊,土豪金呀。你說那麽一大棟,不是大土豪嗎?""我聽說,這座shopping mall是高大上的,中間還會有座橋架天幕。""天幕?""是啊。"


    在他們相識的地方,他會留出一座小小的山坡,坐在山坡上看著天幕。天幕映出的,會是七色的彩虹,會是飄著的蒲公英,也會是冬季見不到的鮮花,夏季瞧不著的雪花。


    "天幕要是能放映銀杏就好了,你知道,我最最喜歡的就是銀杏葉子,黃黃的,像小扇子。""那就讓天幕放映銀杏葉子,一年四季都放。""說得你好像是這裏的主人。""假裝我是。"賈少辰拉起白小陌的手退到路邊的台階坐了下來。


    "裏麵還有小山坡。"白小陌閉上眼睛指指工地的東邊,歪過頭湊近賈少辰臉側,"還有一個女漢子。"星辰下,她的臉龐就像湖水中的盈月,他看著她,低聲相附:"還有我。"她的笑容是他眼中最美的景色,即便上天此刻就奪走他所有的記憶,他堅信,他一定能記得她臉上浮起的笑容。他抬起手,漸漸靠近她的肩膀,她的臉龐。


    小陌。


    你是我這輩子最想記住的人,你的眉眼,你的臉廓,你的笑顰,你的一切。


    "我……"


    "賈寶寶。"她突然睜開了眼睛,"和你說件很奇怪的事。今天蕭銳給了我一份策劃書。"蕭銳。


    為什麽在他特意營造的壞境中,她要提蕭銳的名字?難道他比他們的回憶更重要嗎?


    "下班了,我們不談工作,好嗎?""不是啊,我就是覺得奇怪所以才想和你說的。明明周末的時候,我們討論的策劃書不是那樣的,可不知為什麽他今天居然……"白小陌的話語根本無法完整地進入賈少辰的耳朵,他實在不想聽白小陌用"我們"來形容她和蕭銳,更不希望她如此在意他們之間的工作。雖然他很厭惡自己這種滿含妒忌的情緒,可他卻無法克製自己。


    "小陌。你根本不用擔心任何事。"他打斷了她泉湧般的話語,她突然轉過頭,雙手放在他的臉頰,鼓著嘴巴:"你是嫌棄我囉唆了吧。我知道的。你一定是這麽想的。""有我在,任何事都可以解決。""嗯,假如你真是……"白小陌指著工地說道,"是那家集團,我們維羅朗大大客戶的老板,就幫我在維羅朗出人頭地!"會的。


    隻要你願意。


    你要的,我會傾我所有。


    手機聲突然打斷了兩人的對話,賈少辰凝視的目光被白小陌催促接電話的話語打散。


    "總裁,有件事,嘖,我不知道該怎麽說?""說。"電話是盛遠山打來的,賈少辰站了起來,電話那頭頓了頓繼續道:"洪董事剛剛關照我說,是要簽了金潔在我們超市女性衛生用品黃金貨架的合同。我知道,您之前關照過我要給維羅朗的,我也見過維羅朗的人。這,這……""那天的話,你還有不懂的地方嗎?""哦,我懂了,懂了。"盛遠山吃了定心丸後,掛了電話。隻是賈少辰的電話卻並沒有停止。


    "總裁。今天晚上洪董事與於偉私下見過,看樣子,他們很快會有行動。目前看來,於偉是想盡快去掉蕭銳這個眼中釘。如果總裁直接插手盛欣超市業務,洪董事絕對不會就此罷休,我擔心您……""沒什麽可擔心的,該來的,想躲,都躲不了。""賈寶寶,你工作上很忙嗎?"白小陌看著幾步開外的賈少辰連著接了兩個電話。賈少辰聳聳肩,佯作的確如此,卻不想手機又響了起來。


    "少辰呀,是我,阿姨。"


    賈少辰聽得出電話是霏霏母親任儷打來的。她平日裏很少會打電話給自己,聽得出她是有事要與自己說。任儷說是清理別墅裏一些舊物的時候,整理到他父親的一些東西,希望他現在去拿。賈少辰知道在這一時刻,任儷找他去拿東西,不過是借口,她一定是要做洪建國與他之間的和事老。他本有一百個理由不去,但出於對任儷的尊敬,便應了任儷。


    他發了短信讓人在白小陌家附近安排好車子,而自己則送白小陌回家。沒想白小陌說自己要去超市,於是,賈少辰便關照她去完超市早點回家,自己去往佘山別墅。


    路途燈光明亮,低調奢華的賓利隻能引來懂車人的注意。等候賈少辰的司機見他過來,趕緊畢恭畢敬地從車上下來開門。賈少辰上了後排座椅。


    前後不過幾秒的時間,不遠處奔馳車裏的男人卻看在了眼裏。


    是他?


    她男朋友?


    不可能。他之前明明開的是小電驢,怎麽會突然上了賓利車?一樣的衣服,一樣的身形與外表,可完完全全不是同一背景。


    小電驢,賓利。


    兩個世界的交通工具。


    "滴滴--"


    後麵的車子煩躁不安地按著喇叭,蕭銳隻是一閃眼的工夫,賓利車已經消失在視線中。


    或許真是累了幾天,整個人出現了幻覺。蕭銳這麽提醒自己,打算去超市旁的咖啡店買兩包咖啡豆,不想車才開了兩分鍾,眼前卻是她一瘸一拐的身影。


    巧合,總是發生在他們之間。


    哪怕朝著兩個方向分開,最後都能撞在同一條線上。


    "怎麽?男朋友把你扔這兒了?"


    說完後,蕭銳覺得自己有些可笑,竟然會莫名其妙地說出這麽幼稚又酸酸的開場白。


    "喂!你嚇我一跳。"


    "做虧心事嗎?"


    他開車跟在她的身邊。


    "切,我又不是某些人,道貌岸然,常做虧心事。""上車。""我為什麽要聽你的?"


    "你不覺得自己走路的樣子有礙市容市貌嗎?""喂,說話要不要這麽傷人啊。""那你和上司說話能不能客氣些?"蕭銳往前開了一段,把車子停在路旁,擋在了她的跟前。


    "攔路打劫的。"


    "上車。"


    "喂,你,你快放我下來。"


    白小陌顯然沒有做好任何準備就被蕭銳打橫抱了起來,兩隻腳在半空中甩了幾次,一隻鞋子掉在了地上。蕭銳並不管這些,把人塞到了車裏,捆上安全帶,回頭從地上提了鞋子。


    "光天化日強搶良家少女。"


    "現在是晚上。你也不是什麽良家少女。""嗤,我怎麽不是良家少女了?""你家在哪兒?"


    "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白小陌嘴裏雖在抬杠,但心卻因為蕭銳剛才突然的舉動驚得慌亂不已。他抱著自己的時候,她分明能感覺自己整張臉紅得像燒過似的,還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滋擾得她定不下心思。


    "那我就查你簡曆。"


    "哎,我說就是了,查什麽簡曆。"他還真是做得出。


    蕭銳看著反光鏡的女人,實際,他也無法解釋為什麽會做出這樣事來,隻是他並不覺得有任何不妥,再重複之前一分鍾的事,他仍舊會這麽做。


    白小陌說了自己的住址,他才發現原來他們之間住得那麽近。


    "什麽時候,你可以不這麽狼狽地出現在我麵前。""你以為我想,剛才鞋子卡進了地上的槽縫裏。"白小陌感覺自己終於找到個好借口,可以低頭看鞋子。


    "怎麽?和男朋友吵架了?"


    "他不是我男朋友,他是我最好的朋友,霏霏的哥哥。男性朋友,閨蜜,你懂嗎?男、閨、蜜。""我不聾,不用重複。""他有事,我剛想去超市,他就放我在超市門口了。誰知道那裏石板路不好。"放在超市附近?


    剛才那輛賓利車也是在超市附近出現?會這麽巧嗎?不,不可能。


    "你朋友是做什麽工作的?"


    "為什麽要告訴你啊?我和你說,雖然你開的奔馳,他開的隻是小電驢,你要是看不起我朋友,我可頭一個和你翻臉。""他妹妹能在房租那麽貴的地方開店,他卻看上去很普通。""蕭總也有好奇的時候嗎?他們又不是親兄妹,一個有錢,一個沒錢有什麽關係。"白小陌從未考慮過這之間的聯係,而她的解釋聽上去也很合理。蕭銳並沒有和她繼續爭辯,他愈加覺得那對兄妹之間肯定藏著更多的秘密。


    "到了,就在這兒放我下來。"


    她解開安全帶,蕭銳驀地按住她的手。兩人不約而同看著對方,兩人彼此的距離隻剩了一顆心大小。


    這一刻,他忘卻了那張照片中的女人。


    這一刻,她拂去了所有出現過的愛情片段。


    如果時間滯留在這一刻,他們之間便隻剩了對方,所有人都成了背景。


    "不管發生什麽事,你要相信我。"時間還是撥動了它的秒針,他收回了手,下了駕駛位。她跟著用另一隻手摸了摸剛才那隻被他覆住的手,心跳得更厲害。


    "住這麽近。以後加班倒是很方便。"他站在車門外,看她一副被自己嚇得驚惶的模樣,拉開門調侃道。


    白小陌失神了兩秒,吐舌頭道:"我能力這麽強,才不會加班。"她不知自己究竟有沒有向蕭銳說再見,她也不記得是怎麽走回家,回到臥室的。


    她隻記得自己從包裏拿出了用膠帶紙粘好的合影。


    "色斑鳩。"


    她喃喃道。


    接著,手又戳戳照片裏英俊的男人,托起下巴念了起來:和你那麽熟嗎?要不是我清楚你的德性,一定會誤會剛才的事。


    誤會?


    他是不是在國外待久了,所以才會這麽不懂得"矜持"?


    "小陌,這幾天,你加了兩天班,喝點雞湯,好好補補。"不知什麽時候,母親敲門進了房間。白小陌慌張地找地方藏照片,卻被母親看得真切:"藏什麽呢?""沒什麽。"白小陌把照片塞進了枕頭,笑盈盈地應聲。


    "最近,怎麽沒聽你提小肖了?"母親看著白小陌,歲月累在眼角的紋路泛出慈愛與關切。白小陌不想母親為自己擔憂,更況,"肖瑞"這個名字如今在她的腦子裏已經完完全全被蕭銳替代了。


    "小陌啊,別再瞞著媽了,媽知道你和那個肖瑞斷了。""怎麽會呢?老媽你呀,就知道亂猜。"白小陌端起湯碗喝了一口,咂巴了嘴巴,轉移話題:"老媽煲的湯是越來越有大廚的風範,不,比大廚還要好。""小妮子就知道轉換話題,還說你媽瞎猜。你是媽生的,媽還不知道你個性。去了趟德國,就沒見著你倆的照片。這是你個性嗎?""老媽,瞧你這話說的,好像你女兒喜歡到處顯擺,秀幸福似的。""這是證據一。"白母見自己女兒不認,也悠悠地賣起關子:"證據二,媽剛看到送你回來的男人不是之前那個小子。""老媽,不帶這麽監視你女兒的。""證據三,你藏半截的照片。"白母目指了弓起的枕頭。


    "老媽真是的,送我回來的不是我男朋友,是我上司。""上司?上司好啊。我們以前國營廠都是自個兒廠裏的談戀愛結婚的,知根知底。""打住!老媽,你知不知道外企最忌諱辦公室戀情,你別拿著國營企業那套來說啊。""我和你爸不還是一個廠子的嗎?說起來,他算是我師傅呢。那時候吧,你爸壞得很,常借口說教我這徒弟這個那個的,其實呀,他有那心思。""那是你那時候。我這上司可不會,他的眼裏隻有工作,哪會有什麽別的想法。他光知道自己怎麽把項目做好,根本不搭理你女兒啦。再說,辦公室戀愛有什麽好的。24小時,除了睡覺的8小時,都要在一起,那該是多麽可怕的一件事。""按你這說法,我生了你這小討債的,豈不是更可怕。""老媽……"白小陌倒在母親的懷裏,白母輕輕地拍拍她的肩膀:"找男朋友啊,記得一定要眼睛擦擦亮,千萬別找賈少辰那樣的。對了,最近沒和他來往吧。""媽,他是我好朋友。別老說他的不是。"要不是母親不喜歡看到賈少辰,白小陌也不會隻讓賈少辰送自己到超市,自己就不會崴到腳,白白讓蕭銳撿個便宜戲弄自己。


    "我不是造他的謠,你想想要是一個好男人會出入那種高檔娛樂場所嗎?""和你說了,是你眼花看錯了。""瞎說,你老媽我是老花眼,看遠的東西清楚得很。"白小陌不與母親爭辯,在她眼裏,賈少辰是個絕對純潔的男人,進出高檔娛樂場所這樣的事絕對不會真的。所以,她從未問過,更不會因為這件不可信的事而不理睬賈少辰。


    賈少辰是誰?


    她的閨蜜。


    沒有他在自己身邊,就好像早上起來沒有刷牙,出門沒有梳頭一樣,渾身難受得無法繼續一天的生活。


    至於蕭銳,他在自己耳朵邊出現的次數成幾何數遞增,時而是隻極讓人討厭的色斑鳩,時而又是裝得別樣溫柔的青年才俊。雖然她總試圖避免在他麵前出醜,可偏偏每次遇到他,都會以一種難以解釋的醜態出現。


    機場,失戀的時候。


    酒店,大哭的時候。


    麵試,得意的時候。


    超市,竊喜的時候。


    巷中,尷尬的時候。


    馬路,狼狽的時候。


    不知下一次,又會是怎樣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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