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誠自問涵養是極好的,這會兒也有些動怒了。沒見過這麽死皮賴臉的人,更可怕的是,對於他們的行程,這小白臉看起來了如指掌。他一向十分重視隱私,現在突然有一種被人看光的不適感。


    藍衫走到喬風麵前,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解釋。”


    喬風一攤手,無辜地看她,“你不要以為我在跟蹤你。”


    藍衫才不信,“你就是在跟蹤我。”


    喬風反問,“那麽你說,我是如何跟蹤你的?”


    “我……”能說上來才怪!


    喬風掰著指頭給她解釋,“你看,你的手機軟件的位置功能已經關了,如果用儀器強行定位的話我倒是可以做到,但那是違法的,我不會對你做違法亂紀的事情。所以,我真的沒有對你進行定位。”


    藍衫有點動搖了,“那你是怎麽遇到我的?”


    喬風有些感慨,“他鄉遇故知,這是緣分,沒有辦法。”


    “切,你又不信緣分那一套。”


    “我隻是在用你能夠理解的方式與你交流。”


    他們倆說這話,宋子誠發現自己又被無視了。他輕咳一聲,說道,“我們先進去吧。”


    三人便走進去,藍衫還在和喬風鬥嘴,兩人並肩走向電梯時,宋子誠突然叫住她,“藍衫,先別上去,我們聊聊明天的事情。”


    明天的事情是公事,喬風再無恥也不能攙和,所以隻能獨自回客房了。走之前悻悻地回頭看一眼藍衫,藍衫正背對著他走向大廳的吧台,並未看到他。倒是宋子誠回頭望他一眼,目光冰冷,隱含著鄙夷和挑釁。


    某種程度上說,他確實有資格鄙視他的……


    當然了,很多時候,喬風可以把來自別人的鄙夷和敵意完全屏蔽掉。所以現在,他完全不以為意,瀟灑地進了電梯。


    宋子誠把藍衫叫到吧台隻是臨時起意,不過當慣了宋總,跟下屬談起話來倒也得心應手得很。但是很快他發現藍衫太入戲了,她完全用一種下屬的姿態跟他講話和討論,十分莊重嚴肅。


    這並不是他想要的結果,他此行的目的在於模糊兩人之間上下級間的距離,如果有重大進展那自然最好不過。然而現在,這距離被他親手加大了。


    聊完了行業情況,又聊工作展望,宋子誠也是有耐心,把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說完,他又叫了壺茶,兩人開始說別的。


    藍衫不是很在狀態。一方麵她惦記著樓上的喬風,另一方麵她總覺得老板今天的情緒有點古怪。由於分心,她不能一門心思地觀察和思考,自然也得不出什麽明確結論。


    宋子誠知道適可而止的道理,看到藍衫雖在極力忍耐,但隱隱已有些不耐,他微不可察地歎一口氣,終於還是放她走了。


    他有點失落又有點迷茫,又覺得自己在做無意義的事,並且為此感到無力。於是酷帥狂霸拽的boss一時間墜入文藝小清新的憂鬱之中。藍衫離開之後,他又獨自在大廳裏坐了一會兒。


    藍衫上樓,在走廊裏又遇到了喬風。


    他背靠著門坐在走廊裏鋪的地毯上,雙腿並攏屈膝,兩手環著膝蓋。每次看到他這種坐姿,藍衫都很有吐槽的欲望,太大家閨秀了,一點也不爺們好不好。


    寬闊悠長的走廊裏空空的,連保潔員也不見一個,藍衫的視線裏,隻有那一個孤零零坐成一團的人,像是個無家可歸的小朋友。


    “小朋友”聽到動靜,抬頭看了藍衫一眼。這回他沒說“好巧”。


    藍衫走過去,好奇地蹲下來望他,“你為什麽坐在這裏?”


    喬風無奈答道,“房卡不能用,我猜應該是電子鎖沒電了。”他隻是想出門買個東西,順便偵查一下藍衫的情況,結果出了門發現忘記拿手機,再想回去,房卡不答應了。


    在藍衫看來,這一招好眼熟的樣子。她忍不住用指尖戳了一下他的臉頰,“裝,接著給我裝。”


    喬風像是被惡霸調戲的小媳婦一般,他羞澀地扭臉躲了一下,然後解釋,“沒有裝,真的不能用了,客房部已經下去換卡了,但我覺得應該是電子鎖沒電了。”


    藍衫還是不信,故意說,“你不就是想來我房間嗎?”


    喬風突然抬頭看她。瑩潤的眸子平淡無波,卻又像是大有深意。


    藍衫也愣住了,她摸了摸鼻子,垂下眼睛不看他。


    喬風問道,“我為什麽想去你房間?”


    藍衫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她剛才一直在膨脹,雖然不斷否認,卻依然幻想喬風此行是為她而來。既然在酒店相遇了,那麽玩玩遺失房卡啊、走錯房間啊之類的狗血戲碼,再順理成章不過吧?


    她低著頭,心想,自己應該隻是在自作多情吧……


    這時,客房部一個漂亮的服務員上來,她手裏拿著一張卡,一邊跟喬風道歉,一邊幫他刷門。


    電子鎖急促地滴滴滴了幾聲,然後就徹底沒動靜了。門也沒開。


    服務員不甘心地轉著門把手,一邊說道,“抱歉抱歉,這應該是電子鎖沒電了,我現在讓人拿銅鑰匙來開門,幫你們換電池。”


    果真自作多情了嘛……藍衫有點低落。


    不知道是什麽原因,兩人等了將近十分鍾,也沒等來銅鑰匙,服務員在拿對講機催了兩回之後,就自己下去找了。樓道裏又剩下他們兩人。


    藍衫鼓足勇氣,邀請他,“算了,你先去我那裏坐一會兒吧。”


    喬風欣然應允。


    藍衫的房間在宋子誠隔壁,兩個房間都是朝向西湖的方向。她走進房間,插上房卡取電,然後把頂燈打開,窗簾拉開。


    這房間的窗戶很大,玻璃幹淨明亮,難得的是幾扇窗戶拚成一個微微向外凸的弧形設計,這使得視野更加寬闊,更顯個性和檔次。


    窗前的空間很大,稍稍墊高,類似於榻榻米的設計,上麵擺了個實木矮幾,矮幾上有茶具。藍衫燒了熱水,沏了酒店提供的龍井茶。兩人麵對麵跪坐在矮幾旁,守著一壺茶欣賞窗外的夜景。


    跪了一會兒,藍衫就受不了了,改為盤腿坐著。然後她又有點慚愧,覺得自己在喜歡的人麵前不夠秀氣。轉念一想,她又釋然了:喬風都那麽秀氣了,她要是再秀氣,那就陰陽不調和了……


    喬風喝一口茶,然後側頭安靜地看著窗外。


    藍衫便也向窗外望。夜幕已降,都市裏華燈璀璨。西湖的水映著五光十色的夜燈,影影綽綽,流光溢彩,像是水龍王瑰麗的寶庫。岸邊一條長長的繁華街道,街道上燈光尤其明亮,奪人眼目,遠遠望去,仿佛一條發光的彩色長龍。湖邊的山上也亮起了夜燈,星星點點,像是嵌在黑色幕布上的彩色寶石。


    藍衫看呆了。


    喬風站起身,打開一扇窗戶。晚風吹來,攜帶者獨屬於湖水的潮濕氣息。藍衫吸了口氣,看著他走回來坐下。頂燈光線的亮度和顏色都類似燭光,他像是坐在了昏黃的燭影之下,精致的麵目柔和又生動,能讓人聯想到一切美好溫暖的東西,比如鮮花,比如水,比如甜蜜的詩篇。


    藍衫的心裏怪癢癢的。她咽了一下口水,突然張口,“喬風——”


    “別動。”他打斷了她,說完這兩個字,他突然跪直身體,傾身向前。


    藍衫的心髒猛烈地跳動起來。眼看著他微笑著緩緩逼近,她緊張到呼吸困難,滿腦子就剩一個想法:他要吻我了他要吻我了他要吻我了……


    她緩緩地閉上眼睛。


    親吻沒有降落,她隻覺眉角被輕輕按了一下,隨之是他溫潤的聲音,略帶些驚奇,“奇怪,原來隻是一顆痣,我還以為是小蟲。”


    藍衫:“……”


    她睜開眼睛,氣呼呼地揉了揉發燙的臉。她真是腦殘了,怎麽會認為他要吻她呢!


    喬風坐回去時,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以平複自己不正常的心跳。真是奇怪,剛才他明明想要幫她捉蟲的,為什麽接近的時候,卻想要親她一下呢……


    昏黃的燈光下,兩人各自尷尬,都沒注意到對方神色中的異樣。藍衫低頭摩挲著茶碗,問道,“喬風,你為什麽要來h市?”


    “啊,我表弟過生日,我來給他慶生。”


    藍衫詫異地看他,“你……表弟?”


    他點點頭,“對,他是我小姨的兒子,我小姨是我媽媽的親妹妹。”這是他好不容易找的理由。那個表弟正在上大學,過生日什麽的其實不需要他這表哥來湊熱鬧。


    藍衫點了點頭,“原來是這樣。”白竊喜一場,心酸。


    又說了會兒話,藍衫心情不佳,把喬風趕走了。


    ***


    第二天,喬風要給他表弟過生日,藍衫要去峰會,雙方終於分頭行動,宋子誠很滿意。


    峰會其實沒什麽好看的,有幾個大佬們嘮嘮叨叨,大家一起探討各種高大上的話題,藍衫隻能坐在下邊當聽眾。越是高大上越是虛無縹緲不接地氣,藍衫自己的市場敏銳度不夠,又欠缺悟性,聽著不是很感興趣。宋子誠倒是認真聽了聽,但是看到藍衫無聊,他也就不聽了,問藍衫,“想去哪裏?”


    “啊?”


    “不喜歡這裏,你想去哪裏?”


    藍衫打了個哈哈,“不啊,好不容易來一趟,這裏挺好的呀。”


    “我覺得無聊,你陪我出去轉轉吧。”


    就這樣,倆人溜了出來。宋子誠不知道去哪裏好,藍衫建議去靈隱寺。來之前她做了很多攻略,當時其實並不抱希望,覺得最多是去西湖轉轉,畢竟是出差又不是旅遊。


    去靈隱寺之前,他們先去飛來峰看了會兒風景。飛來峰不高,老樹古藤,灰白的山體□□在外,像是巨大的骨頭,倒也有些看頭。到了靈隱寺,他們……


    又遇到了喬風。


    藍衫頗為驚奇,“你不是去給表弟過生日了嗎?”


    “表弟中午要和同學過,我想晚上去,所以先來這裏看看。你們不是去峰會了嗎,為什麽這麽巧又遇到?”


    宋子誠現在已經不想聽到“巧”這個字了。他很不客氣地看著喬風,“你到底要跟蹤我們到什麽時候?”


    喬風奇怪地看著他,“宋老板,你誤會了。”


    “不要叫我‘宋老板’。”


    “小宋,你誤會了。”


    “……滾。”這個字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喬風指了指附近一個攝像頭,“不信你可以看監控,我比你們早半個多小時到這裏。”


    宋子誠冷笑,“監控是你想看就能看的嗎?!”


    “是啊。”


    “……”


    藍衫覺得可能真的是她和喬風待久了所以腦回路同步了,也可能是大部分遊客的思路都這樣,來了h市,先去西湖,再去靈隱寺,如果時間夠的話還可能去千島湖或者烏鎮什麽的,反正景點就那麽多,又不是隨機模式。


    三人隻好一起遊靈隱寺。宋子誠的麵色陰晴不定,藍衫倒是有些意外他為什麽這麽暴躁,就因為討厭喬風?話說這倆人之前似乎有很大過節呀……藍衫突然想到蘇落。


    啊,她好像知道了什麽不該知道的……


    寺廟嘛,就是上香啊,拜佛啊,許願啊,之類。幾人走進一個大殿,看到裏麵掛著許多木質的小牌子,一旁擺著個桌子,有小和尚在收費發牌子。遊客買了牌子,把自己的心願寫在牌子上,掛在殿中,等著佛祖顯靈助其實現願望之類。寫的人也不一定信,反正寫了總比不寫好,信仰這東西,總是能給人留點希望和盼頭。


    藍衫湊熱鬧地買了一塊,喬風和宋子誠也跟著買。三人在桌子旁寫字,遭到小和尚的驅趕,“幾位施主,請不要擋著其他施主。”


    看來這小牌子還挺走俏。


    三人湊到佛像旁邊寫,藍衫扭頭看看喬風的,喬風也看她的。她就不好意思寫什麽太私密的願望了,隻是在牌子上寫了“4s店”。賣汽車的,當然希望擁有一家自己的車行啦。


    喬風在紅色小牌子上寫了“波函數塌縮”幾個字。藍衫表示每個字都能看懂,連在一起就不知道是什麽鬼了。


    藍衫又扭頭偷看boss的,發現他隻寫了“安好”兩個字。


    他們跟大部分人一樣,來這裏隻是玩樂的性質,並不當真,掛好了小牌子,又去看了其他佛殿,看夠了就離開了。


    三人下山之後就分開了,喬風畢竟是要“給表弟過生日”的人。他把藍衫和宋子誠送上一輛出租車,揮手和他們告別。


    等那輛出租車離開之後,他沒有打車,而是坐上了返回靈隱寺的遊覽車。


    他又回到了掛小牌子的那座佛殿。


    桌旁的小和尚在和兩位女施主熱烈討論。原來其中一位女施主之前在這裏許願求子,現在她懷上了,高高興興地來還願。兩個女施主一個勁兒誇獎靈隱寺果然有神靈,小和尚聽著特別高興。他們又討論什麽孕激素檢查,他也聽著。


    喬風走過來,掏錢遞給他,“給我個木牌。”


    小和尚收錢給了他。


    喬風認認真真地在小木牌上寫了“藍衫”兩個字,這是剛才他就想寫的兩個字,當著她的麵不好意思寫,現在終於寫出來,頓感心情舒暢。他小心地把字跡吹幹,看著那端正有力的兩個字,他突然迷茫了。


    知道自己想寫,但不確定為什麽想寫。


    他傻乎乎地把小牌子拿給小和尚看,“你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嗎?”


    小和尚正聽女施主談論孕激素檢查,他不耐煩地看一眼那兩個字,“藍色的衣服。”說著,心中冷哼,文盲!


    喬風自言自語道,“我想我需要做個激素檢查。”


    小和尚也是聽迷了,忍不住回了他一句,“這位施主看著不像是懷孕了。”


    “不是孕激素,”喬風搖頭解釋道,“是多巴胺和苯基乙胺,還有去甲腎上腺素。”


    小和尚指指門口,“隔壁有賣驅魔聖水的,施主你快去看看吧。”


    喬風小聲解釋著,“這些都是愛情激素。”說著,把小木牌子揣自己兜裏,轉身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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