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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貴勸妹妹, “要不你就去打了吧,反正你有兩個兒子了,你這胎要是生下,怕是要罰款的。”


    陳蘭芝急道:“憑啥呀, 之前個個都生四個五個的, 怎麽到我頭上就不行了, 我還沒有閨女呢!”


    方衛華也附和著說:“就是, 生得少到時候分的田地也少, 不能吃這個虧!我家總共就那幾十塊錢,罰就罰唄, 他們還敢拆房扒糧不成?”


    李桂花問:“要躲多久?”


    陳蘭芝拿出十塊錢哄著嫂子, “不久不久, 我生了就走。衛華明等會兒就回去,過了年還要分田地呢, 他得了空會送點肉過來,知道你家錢袋子緊張。”


    李桂花苦著臉,十塊錢確實能買一些年貨,肉也不必賒了。可陳蘭芝還要兩個月才生,家裏要怎麽藏個大活人啊, 還一藏就是兩個多月。


    陳蘭芝是陳貴的親妹,當哥嫂的怎麽也得幫一把,她也不好拒絕。


    大半夜的, 他們忙著整理裏屋, 在三個閨女的房裏拉上一道厚簾, 把家裏的長凳和舊木板拚成一張床,讓陳蘭芝睡下,方衛華連夜走了。


    李桂花囑咐兩個兒子千萬別把小姑躲家裏的事說出去,誰說漏嘴就餓誰三天。


    兩個兒子最怕的就是挨餓,那種滋味實在不好受。李桂花這麽一嚇唬,他們哪敢往外說半個字。


    李桂花知道三個閨女懂事,囑咐一聲就大可放心。


    第二天上午,雪停了,出了太陽,母女四人忙著把被子抱出來曬,李貴則帶著兩個兒子掃屋前雪。


    一家子都忙活著,陳蘭芝躲簾子後的小床上也煩悶,就去廚房燒熱水喝。


    正忙著呢,陳貴抬頭間不經意見不遠處走來兩個人,饒家父子!


    陳貴趕緊推了小兒子小東一把,小聲說:“快叫你姑躲簾子後麵去。”


    小東跑進了屋,紅梅見饒家父子來了瞬間青了臉,轉身把被子交給妹妹也進屋了。


    饒家父子越走越近,陳貴扛著鏟雪的鍬走上前攔住了。


    “你們上我家幹啥,我不歡迎,趕緊走吧。”


    饒家爹賠笑,“親家公,孩子做了錯事你該打他教訓他,不好不管的。”


    陳貴橫著臉,“誰是你親家,你兒子做出那事,你還想我認你當親家,你腦子被門擠了吧?”


    他兒子饒兵裝作可憐巴巴的樣子,“爹,是我錯了,不該被那寡婦勾、引,我該打,該打!”


    “呸!我才懶得打你這個臭不要臉的,趕緊給老子滾!”


    饒家爹見陳貴在氣頭上,把兒子往後拉,他自個兒上前一步,掏出煙和火柴要給陳貴點上,


    陳貴胳膊一擋,表示自己有骨氣,不要!


    “親家公,你是長輩,有氣就對我兒子發沒事,想罵就罵想打就打,他肯定受教,可不好賭氣不認這門親的,都訂下來兩年了,你這樣氣著自己不劃算。”


    陳貴哼道:“我還真不是賭氣!不要說訂婚兩年,就是訂了十年八年,你兒子做出那種事,這門親也是該黃就黃!”


    “親家公,你可千萬別說這話,我們把彩禮錢都帶來了,之前說是兩百塊,我們父子倆商量著再加上一百。你讓饒兵過去見見紅梅,讓他給紅梅認錯道歉。”


    陳貴聽到彩禮錢兩百漲到三百了頗吃驚,饒家哪來的那麽多錢?靠掙工分全家累死累活也得要個大半年的。


    但他覺得自己絕不是能被一百塊收買的軟蛋,冷著臉說:“你兒子品行不行,靠多給些彩禮認個錯道個歉就行?我家紅梅要是嫁過去,往後還不知道要受什麽氣呢。算了吧,你們回吧,以後就當誰也不認得誰!”


    饒家爹犯難,紅著眼睛,兒子好不容易訂了門親事,要是黃了,又頂著偷人的爛名聲,以後想娶就難了,他可不想兒子打一輩子光棍。


    這時饒兵臉色有些不好看,上前對陳貴說:“爹,我知道自己犯下了大錯,不該得您原諒,但您要為紅梅著想啊,她與我定婚兩年,咱們整個鄉鎮的人都知道的。她這情況想再說個好人家不容易,找個賴的那還不如跟著我,我這輩子都會對她好的,我發誓!”


    “得了吧,別把對付女人的那一套用在我身上。你虧著心發誓,還真不怕天打雷劈呀?”陳貴說完懶得再理會饒家父子,扛鍬回家。


    剛才他們的對話李桂花都一一聽進耳朵裏,她見陳貴都進家門了饒家父子還不走,就氣哼哼地走過去。


    “饒兵,我家紅梅不必你操心,哪怕當一輩子老姑娘,她也不會嫁你的!”


    饒兵氣不過,對著陳家大門大喊:“紅梅,你出來吱個聲,這兩年我對你咋樣你心裏清楚不?逢年過節的,我都記得給你買頭繩買襪子,一年三節我跟我爹都忙著把禮往這兒送,我對你是真心的,你就不能原諒一回,不都說浪子回頭金不換嗎?”


    這麽一鬧,好些鄰居都出來看熱鬧。


    沒想到紅梅還真出來了。


    李桂花和陳貴擔心女兒心軟會原諒饒兵,令他們驚訝的是,紅梅徑直朝饒兵走去,揚手給了饒兵一個耳光,然後麵無表情地說:“誰家的狗在這兒吠,還不快滾!”


    饒兵捂著臉瞪著眼,簡直不敢相信紅梅竟然這麽狠。


    他爹也覺得沒臉了,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紅梅這樣不把他兒子當人,求著娶回去也過不成日子。


    他歎了口氣,扯了扯兒子的袖子,“走吧走吧。”


    饒兵一直瞪著大眼,眼都瞪紅了,紅梅沒正眼瞧他一下,而是給了他一個背影。


    饒兵跟著他爹走了,鄰居們小聲議論一陣也就散了。


    *


    過大年的前一天,饒家竟然托媒人來陳家。


    李桂花和陳貴還以為饒家托媒人來是為了說和,看來他們夫妻倆是想多了,因為媒人是為饒家要回以前送給陳家的訂婚禮和一年三節禮!


    李桂花氣得臉色憋紅,叫陳貴好好算一算那些禮值多少錢。


    陳貴錘桌,“怎麽算,都訂兩年了,誰記得清每次送的啥禮?”


    媒人不緊不慢地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條,“饒家都記著賬呢,每一筆都在,總共五十三塊五毛六分錢,你們仔細看看是否有誤。”


    媒人把紙遞給李桂花,李桂花沒讀過書,看不懂,又遞給了陳貴。


    陳貴一字一字地念,李桂花再仔細回憶,兩人來來回回對上三遍,確定無誤。


    可他們家哪有五十三塊多錢?妹妹給的十塊錢都買年貨了,花得隻剩八毛錢。


    當時定親饒家給的三十塊都用在陳貴他爹的喪事上了,另外二十多塊錢就是兩年來送的一些糖啊麵啊肉啊之類的,都吃進肚子裏去了。


    如果說這個禮不退,似乎顯得陳家占便宜。人家會說,你不嫁女,收的禮又不退,不占理啊!


    陳貴和李桂花都說不出不退還的話,可手裏又沒錢,咋辦?


    媒人出了一個主意,或許這是饒家出的主意,隻不過讓媒人傳個話而已,那就是寫欠條,一年內還清!


    陳貴捋起袖子,“他媽的,寫就寫!小東,給我拿紙筆來。”


    兒子小東小跑著過來,拿張算術紙和鉛筆。


    陳貴嚷著,“換支水筆!”


    小東站那兒不動,“咱家沒有水筆。”


    媒人又不緊不慢地從口袋裏掏出一張信紙和一支藍色水筆,好家夥,連印泥都帶來了!


    陳貴冷笑一聲,這饒家果然想得周到。


    鄰居玉珍一家子還在忙“雙搶”,玉珍不想去,說忙活了這麽久,每天都是天還沒亮就起床去割稻穀,到了晚上累得直不起腰來還要收稻穀。


    玉珍接連幹了九天,現在說啥也不肯去了。她媽媽就罵她,說她訂了婚就不把自己當家裏人了,所以偷懶不幹活。


    玉珍沒想到媽媽會這麽說她,頓時惱了,“誰叫你們貪財,馮家給三百彩禮你們就把我說給他家了,你們明明知道馮家是借來的錢,到時候不要說‘三大件‘,哪怕一大件也沒有,等年底我嫁過去還要跟著還債,你們就惦記著這三百塊錢!”


    玉珍媽媽張紅花氣得直跺腳,也不怕旁人聽到,就站在屋前土道場上罵:“你個臭丫頭,我養你這麽多年,三百塊錢不能要嗎?你吃我的喝我的十八年,有本事你全都還回來!”


    玉珍也不示弱,“我從七歲起洗衣做飯,然後帶大兩個弟弟,十五歲起又掙工分,這麽多難道不夠抵飯錢?我每個月做鞋掙的幾塊錢也都被你要了去,你還想怎樣?”


    張紅花吼道:“我一分嫁妝都不給你,讓你一個人空著兩手嫁過去!”


    “你本來也沒打算給嫁妝,紅梅家忙著打嫁箱打桌椅啥的,咱家啥也沒打呀!”


    “我買了那麽些布給你做鞋做床麵,你瞎眼了?”張紅花衝上去揪玉珍的頭發,“我咋養了你這麽個不要臉的,還和紅梅比,人家找了個能幹男人,還幫家裏幹‘雙搶’呢,有本事你找一個!”


    玉珍被她媽媽揪掉不少頭發,哭了起來,“我一年到頭裏裏外外幹活,晚上還熬眼睛做鞋,哥哥幹田裏的活都沒我利索,家務他是啥也不幹,你怎麽不去問他要養育他十幾年的飯錢?我就是想歇個一兩天都不行嗎,你這個當媽的也不比哪家的好!”


    玉珍家裏其實有些錢,比紅梅家吃得好穿得好,因為玉珍的姐姐玉琴出嫁時家裏收了兩百塊彩禮,張紅花不給嫁妝,把錢留在家裏花,再給兩個小兒子交學費。


    玉珍感覺自己就是隨著姐姐的路子活著,姐姐當年在娘家幹得苦,拉扯一堆弟弟妹妹,嫁人後又還跟著男人苦幹掙工分還債。因為結婚四年沒懷孕還被婆家嫌棄,好在去年分了家,今年又分了田地單幹,日子應該稍稍好過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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