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瑤沒有回山溪山, 而是直接回了江陵城縣衙, 將此事告訴了林文淵。


    “你沒看錯吧?”


    “我的眼睛還沒這麽瞎!能讓星兒親自動手的也不會是別人的東西!”江瑤翻白眼,這件事她本是想跟家裏說的,可是父親向來護著大房, 隻怕知道也會強壓下來,讓他們不要利用。


    林文淵十分震驚。阿璃雖然是江陵城頂上的美人, 人人覬覦,但是,一向潔身自好,風評甚好, 連跟陸煥之合離這種事情,大多數人都道是陸家的不是, 盡管阿璃沒說過一句陸家壞話。


    如今這般看, 隻怕這合離是另有隱情吧。


    不愧是官場上混跡多年的老狐狸, 隻聽到這個消息,綜合一下眼下形勢,便嗅出了蹊蹺。


    “你覺得孩子可能是陸煥之的嗎?”


    江瑤唾了一口,“若是陸煥之的, 又怎麽可能合離?阿璃不見我,該是肚子已經非常明顯,如今都開始漿洗孩子的衣物,隻怕離臨盆也是不遠了。算算日子, 的確是在合離前就得的。隻不過, 這得來的途徑……”


    林文淵心領神會。孩子不是陸煥之的, 這基本能夠肯定,而那個商人堂而皇之地住在四明山茶莊,他便脫不了幹係。


    阿璃跟柳樹村是一夥的,這一點不知道能不能利用起來呢?


    “你想到了什麽?”江瑤知道這個夫君狡猾,忍不住好奇問道。


    林文淵摸摸下巴,“此事暫且放一放,如今的當務之急是先把迎接鎮遠侯的事情處理好再說。” 若有鎮遠侯做靠山,還怕陸煥之嗎?


    轉頭看江瑤,雖然嫁了兩任丈夫,這個女人也不過才二十出頭,正是燦爛盛放的時節,美得誘惑又迷人,關鍵是十分懂侍候男人。


    若是江婉靠不住,隻怕還得麻煩她出手才行。但這話他現在卻是不敢說的,隻是對人更殷勤討好。


    江瑤翻白眼,“你在冒什麽壞水?”


    “夫人說哪裏話,為夫不過被你迷住了,一時沒挪開眼。”


    江瑤嬌笑連連,“就你嘴甜!”


    隻是令他們沒想到的是,鎮遠侯沒等來,反倒是先等來了清平公主。


    清平公主駕臨江陵城,再次刷新了江陵城百姓的三觀,坊間紛紛傳言,陸煥之與清平公主的婚事怕是差不多了,否則以公主之尊怎麽可能到江陵?


    陸母喜不自勝,親自去城門口迎接,清平公主將她扶上了自己的車駕。公主的車駕華貴高雅,陸母端坐其上俯瞰眾生,這才是真真的高人一等。


    至於一起來迎接的州縣官吏,清平公主隻淡淡掃了一眼,視線落在穿著縣令服的人身上,道:“你就是林文淵林明府?”


    突然被叫住,林文淵竟出了一身冷汗,往前行了一步,躬身一揖,“下臣正是林文淵。”


    清平撇撇嘴,阿璃的堂姐夫,江家的靠山,嗬嗬。


    “本宮此次隻是到蜀地遊山玩水,諸位不必拘禮。”轉頭對陸母道:“聽說陸郎摔傷了腿,我特地來看看。”


    這分明是要給陸煥之撐腰的意思。而林文淵想得更多,他可沒對付陸煥之,這個監察禦史也不需要人撐腰,他隱約嗅到一絲蹊蹺,總覺得這個公主來意不善。


    林文淵準備了接風宴,但這位一點麵子不給,徑直去了陸宅,這下林文淵更加忐忑了,問替他更衣的江瑤,“你也是女人,你是說清平公主來,到底是要幹什麽的?”


    江瑤手下一頓,“若是以得我的意思,隻怕要不好了……”女人一旦喜歡上一個男人,豈能容得下他心裏掛記其他女人?而很不巧,林文淵跟江家有脫不掉的幹係。


    林文淵心頭大駭。


    是夜,清平公主也不避嫌,下榻在陸宅,親自替陸煥之換藥,陸煥之想將自己的腳從清平公主手裏掙脫出來,道:“煥之這是小傷,何勞公主親自動手,煥之受之有愧。”


    清平公主笑道:“我是特地為陸郎而來,豈有置之不問之理。”


    綠瑩跪坐在側,眼觀鼻鼻觀心,手裏拖著藥和布,等著清平公主取用。清平公主瞥了她一眼,道:“低一點!你這樣杵著,難道叫我一個公主屈就你?”


    綠瑩隻得將身子弓得更低一些,再低一些,直到清平公主說好為之。


    清平公主上藥包紮動作極慢,說得好聽點是小心仔細,難聽點就是故意磨蹭。綠瑩弓著的身子,不一會兒就僵硬了,卻動也不敢動,托托盤的手因為上舉太久,已經開始顫抖。


    “拿穩了!一個侍婢怎麽這般不中用!”


    綠瑩趕緊求饒,這些金枝玉葉跟阿璃可不一樣,是她萬萬得罪不起的,一句話就能要了她的命,連陸母都護不得。


    “你也不必如此驚惶,本宮不過說說而已。你是陸郎的人,還輪不到本宮來發落。”


    綠瑩暗暗吸了一口氣,心髒終於落回胸膛,偷偷抬眼看陸煥之,那位臉上連絲表情也無,心頭不覺又涼了個透。


    轉頭,清平公主又道:“陸郎身邊就這一個丫頭侍候麽?這樣可不行!我這邊可用的不少,不如……”


    “我不喜歡仆人侍候,就不勞公主費心了。”


    清平公主抬眸,無辜又委屈,“陸郎可是怪我多事?”


    陸煥之長吸一口氣,“我隻是不喜歡有人在身邊走動,打擾我做事。”


    他更不願意別人在他身邊安插眼線。


    清平公主也不強求,換個藥足用了兩刻鍾才換好,終於起身,淨了手,屏退左右,“既然陸郎不喜歡下人侍候,那就由本宮親自侍候你。”


    說罷也不待陸煥之同意,便撩起袖子磨墨。陸煥之哪裏拒絕得了。


    見陸煥之在整理柳樹村村民的口述狀,清平公主說道:“不過一個小小的縣令,陸郎何須如此費心勞神。我看這些村民的供詞有理有據,直接法辦了便是。”


    陸煥之頭也不抬,“如今隻是村民的片麵之詞,林文淵拒不認賬,也是無法。”


    “我看他就長得賊眉鼠眼,必不是什麽良善之輩。陸郎也不必苦惱,廢一個縣令不過一句話的事。”


    陸煥之心頭一抖,當年你毀掉我的前程,不也是一句話的事麽?


    緊緊捏了捏筆杆,陸煥之說道:“我是皇上欽封的監察禦史,就得以理服人,實不敢敷衍了之,有負皇上重托。”


    到底是想以理服人還是顧忌著江家,顧忌著江璃,也隻有你自己心裏清楚了。


    初來乍到,清平公主也知道不能太任性妄為,於是說道:“陸郎能如此認真,是朝廷之幸,也是百姓之福,父皇沒有托付錯你。”


    “能得公主信賴,才是陸某大幸!”


    這話若其他男人說出來,她會不屑一顧,但出自陸煥之嘴裏,便異常悅耳。清平公主忍不住打量著這個男人,比之四年前他中狀元時更成熟內斂一些,但依然有一股桀驁不馴的勁兒,相反,以前這股桀驁不馴是外放的,現在卻是內斂的,反而更對她胃口。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對他念念不忘,大概是因為這是頭一個不向她低頭的男人吧?看著他冰雕一樣的俊美模樣,她總忍不住想要去打破點什麽。


    放下墨錠,清平公主轉到陸煥之身後,“陸郎寫了這麽久該累了吧,我替你捏一捏肩。”


    話音未落,陸煥之便感覺到一雙柔軟的小手落在肩頭,身子僵了一半,耳根子也因為緊張而紅了起來。清平公主輕笑失聲,細軟的小手又往陸煥之胸前滑去,陸煥之突然捉住她的手。


    清平公主眸光盈盈,看著男人冰封般的容顏破出的裂縫,心頭小鹿亂闖,她就喜歡他這幅模樣。


    “陸郎……”嬌柔的呼喚聲,若換個男人隻會覺得柔媚入骨。陸煥之知道這些個公主貴女,有養麵首的習慣,這種事情在貴圈秘而不宣,他本也無意過問什麽,可此刻看到清平公主這般形容,他心裏莫名膈應得緊。上一代一位得寵公主,為了得到一個男子,甚至不惜殺了他的妻兒,逼他就範。有權勢的男人喜歡將美人拿捏在手中把玩,而有權勢的女人,同樣有此癖好。然而,這對他而言,卻是一種莫大的侮辱!


    對上清平公主盈盈眸光,陸煥之眸色重新沉冷下來,聲音淡得出水: “公主一路舟車勞頓,該是累了,不如早些歇息去?”


    陸煥之說得委婉,卻分明是在下逐客令。示好受挫,清平公主臉上有些掛不住,抿了抿嘴,“那陸郎也早些歇息。”說罷便出了門,夾帶的風有點冷。


    自打清平公主進了門,陸家的門檻便沒清淨過,那些個勢利眼便紛紛帶來厚禮,差點把祖傳的寶貝都捧過來了。不就是想借她之手向公主討個好麽?


    嗬嗬,之前還有人不信她兒子能攀上公主,這回由不得他們不信。


    陸母終於送完最後一個來送禮的客人,回頭,便碰上清平公主。


    陸母眼角眉梢都帶著喜色,手裏還捧了一盒糕點來尋清平公主,“這是天香樓最好的廚子做的糕點,公主一定要嚐嚐。”


    清平眉眼冷冷一掃,心腹宮女便心領神會,上前攔住要粘上來的陸母,陸母沒繞過,這才抬頭看過來,覺得似乎哪裏不對勁。


    宮女說:“在宮裏,主子們入口的東西都分外小心謹慎,哪能隨便什麽東西都往公主身邊送的。還請陸夫人見諒。”


    陸母趕緊說道:“我省得省得,是我魯莽了。”


    清平公主瞥了陸母一眼,露出一個溫和的表情,道:“我初來乍到,對江陵城還不了解,正想聽聽江陵城都有些什麽趣事兒。”


    “公主若不嫌棄,就由我……”陸母趕緊討好道,誰知卻被清平公主直接打斷,“我看綠瑩那個丫頭能說會道的,陸夫人可否把她借我用幾日?”


    這些日子,陸母受慣了別人的各種阿諛奉承,這還是頭一回有人打斷她說話,以前的阿璃,若她有訓斥,再不滿都會先聽她把話說完,而這位,連基本的禮儀麵子都不給。


    陸母生生憋了一口氣,臉上卻不得不強端著笑,“公主看得上她那是她的福氣,公主且回房裏歇著,我這就去叫人。”


    陸母目送清平公主離開,轉頭找到綠瑩交代了幾句,這才陪著人過去,不曾想卻聽得屋裏頭的人說:“她借著公主的名義收了那麽多禮物,公主可要管一管?”


    這聲音正是清平公主身邊的大宮女。


    “不過是山野村婦,沒見過什麽大世麵,但畢竟是陸郎的母親,且由著她去吧。”


    山野村婦?這說的是誰?


    一向自詡出自書香門第,有身份有學識的陸母聽得這話,氣得七竅生煙,對綠瑩道:“你自己進去,我有事。”


    綠瑩掩下眼底的鄙薄,低低應了一聲,長吸了一口氣,才叫人通報。


    清平公主找她,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知道她曾經的身份。


    果然,進得屋來,跪地請安,便聽得上位上那位道:“聽說你是陸郎的通房丫頭?”


    何止通房!


    陸郎與她也曾海誓山盟,孟不離焦焦不離孟,不知道多少甜蜜恩愛,直到阿璃出現……


    若非陸母嫌她身份低微,不讓她過早懷上孩子,還時時提防,不料有一次,卻害得她小產,這事連陸郎都不讓知道,若非如此,隻怕她早是做娘的人了,也穩穩坐穩了姨娘的位置,結果……


    隻怪當時太年輕,竟然會相信陸母的話,她的孩子沒了,陸家如今也沒個血脈,不知道那位可曾後悔過。


    綠瑩咽下心中怨氣,伏地拜道:“名義上雖是通房,其實並無實質。”當日陸家窮困,也就買得起她一個奴婢來侍候他們母子而已。


    清平公主抿了一口宮女端到手中的茶,““過去的事,本宮不會追究。本宮的性子直,順著本宮的意,自然榮華富貴享之不盡,但若不知好歹,非得跟本宮逆著來,可別怪本宮下手沒個輕重。”


    綠瑩瑟瑟發抖,這位剛到陸家竟然就喧賓奪主,隻怕以後更難相處。


    那頭陸母也在陸煥之房裏跺了好幾圈,陸煥之連筆都沒停過。


    陸母壓不住火,說道:“公主出生皇家,難免驕縱一些,不過既然她要當陸家的媳婦兒,你還得抽時間管教管教。”


    陸煥之抬眸,“母親想說什麽?”


    陸母很想說她罵為娘山野村婦,其間多少貶低鄙視,但話到嘴邊她忍住了,隻道:“為娘隻是擔心她金枝玉葉,而我這身份,她未必願真心侍奉。”


    在她看來,媳婦就是侍奉公婆的,即便是公主又如何。在長安時,她隻見過清平一次,便是清平為她購置回鄉的禮物,人前對她雖然說不上低眉順眼,但禮儀絕對是不缺的。這回到江陵,更是給她長臉,竟然親自扶她上車與她同乘,直到那時,她對這個兒媳婦是很滿意的,可方才聽得那話……


    陸母覺得自己萬萬不能接受。


    陸煥之知道陸母肯定是吃了啞巴虧,麵上卻不表,隻道:“她是皇上最寵愛的公主,平素也隻對皇上和晉王恭順,其他人,即便是政事堂的宰相,宗室王侯,都不放在眼裏,母親能指望她把我們陸家的人放在眼裏?”


    陸母沒料到兒子會這般說,心頭驀地一涼。那眼神分明是在說,這是你選的兒媳婦,是好是壞都該自己受著。


    但這種大逆不道的話,陸煥之當然不會說出口,又安撫道:“不過,身為公主,她也會為自己的名聲著想,平素順著她一些,也能相安無事。”


    順?怎麽順?


    讓她騎到你老娘頭上?


    陸母胸中怒火滔天,亟待發作,陸煥之卻道:“上回我違了她的意,母親也看到結局了,扁到邊地,窮困潦倒,一生仕途不暢。”


    陸母心頭了然,這個兒子根本不打算為她出頭了。


    “你說得沒錯,她畢竟是公主,養尊處優慣了,陸家有這樣的兒媳婦,就算為娘受點委屈,也值了!”比起那個阻礙你仕途,連個蛋都生不出來的江璃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至少,以後,他們可是皇親國戚,再也沒人敢瞧不起他們,這豈是人人能有的殊榮?


    目送陸母離開,陸煥之臉上連個表情也沒擺,繼續提筆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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