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常做夢,人的麵目很難看清楚,即便知道這人是誰,但對他的五官都隻有模糊的映象,但這次不同,顧臻不但記清楚了那名刺客的身形,甚至記清楚了為阿璃舍命的那個粗野男人的模樣。


    提筆畫像,將兩張畫像交給燕三十六,很快便有暗衛帶著畫像分別去了長安和蜀中。


    翌日晚上,船便到了京兆府,接應的人早已候在渡口,那頭燕十六已經從陸路快馬加鞭趕過來,匯報了安北都護府那邊的情況。


    所有計謀都講究一個猝不及防,除掉劉天昊,剿滅□□的計劃既然已經啟動,就要在他們調動力量應對前將他們一舉殲滅。


    千裏良駒已經備好,就等顧臻趕回長安主持大局。然而這一刻顧臻卻猶豫了。阿璃受傷,昏迷不醒,即便醒來,這傷口也是經不得車馬顛簸的。


    他親自將昏迷不醒的阿璃送到提前叫人找好的安全院落安置,眾部下候在院子裏待命,個個摩拳擦掌,等著大幹一場,他們的主子卻遲遲不見出來。


    燕十六將詢問的目光投向燕三十六,“事態緊急,一刻也耽誤不得,主人這是怎麽了?”守著一個昏迷不醒的女人算怎麽回事?


    燕三十六無可奈何地搖搖頭。他家主子雖然從來不會被這些兒女情長絆身,但卻是個十分重情義的。那日阿璃舍命相救,換做任何一個男人都不可能置之不顧。


    突然收網,還收了個大網,燕十六便料到出了異狀,隻是沒料到這異狀竟然跟阿璃有關,一時也不知這個女人對他家主子到底是福是禍。


    事發倉促,本來就準備不足,更要抓準時機,殺對方一個措手不及,如今可好,他家主子窩在這裏不動了。


    一幫部下在外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屋內顧臻麵色卻十分平靜。


    他握著阿璃的手,靜靜看著她的臉頰,半步未離。王石端著熬好的粥,穿過聚集著眾人的庭院,推門進來,看了他一眼,什麽話也沒說,便候到門外。


    顧臻這邊方上岸,便已經有人將情報傳回了長安。太子李吉本以為這個三鎮節度使要來給他一個大手筆,沒料到他竟然窩在渡口不動了,這無疑給了他喘息之計。立刻調動親近大臣,準備奏折證據,要在禦前集火攻擊一翻,讓他失了先機。


    這一切,即便沒有稟報,顧臻都能夠料到。


    他靜靜地坐在榻前,等待著。終於在翌日傍晚等到阿璃睜開了眼。


    他說:“我隻問你一句,願意跟我回長安嗎?”


    剛剛醒轉的阿璃腦子有些糊塗,隻見得顧臻雙眼凹陷,卻格外堅定,仿佛在等待一個承諾。


    她張了張嘴,喉嚨卻幹啞得發不出聲音。


    顧臻端來溫水,將她小心翼翼扶起,喂她喝了一杯水,那動作親昵又自然,透著讓阿璃心悸的溫情。


    溫水下肚,從喉嚨暖到肺腑。阿璃清醒了幾分,她說:“我有等待的人。”


    顧臻心中驀地一動,他本可以即刻拂袖而去,去謀劃她的大事,但他還是忍不住問,“是誰?”


    “一個願意為我跳懸崖擋巨石的人!”是的,她當時沒看見,可這回昏睡,她卻夢得清楚明白。此刻他被巨石輾軋噴濺出來的鮮血似乎還落在她手背上,好熱。


    他本無辜,他本可以好好過他的小日子,卻因為他卷進了這場風波。


    她,欠他一條命!


    阿璃看著手中的戒指,輕輕摩挲著,這一切當然不會是巧合。


    顧臻猛地一抖,那個夢再次清晰地浮現眼前,激得他一時忘了呼吸,心口被堵得悶痛。


    緩了好一會兒,顧臻起身,“好,我成全你!”轉身離開,走得如此決然。


    看著顧臻離去,房間空蕩蕩的,又恢複了陰冷,阿璃心理陡然升起一股失落,仿佛顧臻是陪伴了她很久的人,一時竟然有些不適應。


    王石端著粥進來,這是阿璃昏迷後,他每天都會做的事,為的就是在她醒來時能吃到一口熱粥。


    關門時,他看到小小院落裏,那些滯留在此的人正領了顧臻的命令一波一波地離開,而顧臻也準備離去,卻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這邊,正好與王石視線相接,衝他點點頭。


    王石看著原本有些擁擠的小院此刻撤得一人不剩,但他也能感覺到暗處依然有暗衛靜靜地守在院落四周,不讓可疑人物有可乘之機。


    關好門,擋掉外間的寒氣,將粥放在食案上,又將食案端到阿璃榻前,他說:“他守了你三日。”


    在那道煙花閃現時,他本就可以乘快船或者快馬入長安謀他的大事,但是他沒有。頭一回王石對顧臻產生好感,覺得或許將娘子交給他,比在陸煥之那裏會更幸福。


    “我也有想要守護的人。”阿璃看過來,眼波流轉,王石麵上一熱,便什麽後話也說不出來了。


    是啊,誰說過犧牲就能有回報,不是你待一個人好,她就必須回報你這份好,天下間哪有這麽強盜的事。每個人都有自己想要守護的人,和想要走的路,他此刻在此,不也是嗎?


    阿璃在渡口養了半月的傷,看愈合得差不多了,王石才找了馬車啟程去蜀中。


    這是京兆府管轄地,長安城有什麽事,自然都能傳到這邊,隻聽得說三鎮節度使顧臻被彈劾,彈劾的罪名是私造兵器,圖謀不軌。


    這個罪名若被坐實,便是殺頭的大罪,顧氏一族都會因此淪陷。


    王石心想,顧臻敢在這裏耽擱三日,必然料到過這種結果,他一個三鎮節度使,不可能一點還擊之力都沒有。


    又是半月,進了蜀中地界,入江陵城時,阿璃有些忐忑,一路都有些心不在焉。王石以為是因為合離的事,她擔心江家人的態度,沒曾想,阿璃入城並沒有直接回江家,而是叫他駕著馬車往東街的肉鋪走了一趟。


    江陵城是個小縣城,處在群山環抱間,與外界多少有些隔絕,物資自然也算不得豐富,大都是本地的供結。


    東街大多是羊肉鋪子,豬肉鋪子隻有兩三家,她記得趙阿四便是其中一家。


    馬車慢悠悠穿過街道,阿璃一家一家看過去,雖然說是鋪子,但是都是十分狹小的地方,看一眼,便一覽無遺。


    阿璃在東麵街市繞了一圈,沒看到趙阿四,於是又繞了一圈,豬肉鋪的確有三家,可三家裏麵並沒有她要找的人。


    阿璃找了個人打聽,“趙阿四?賣豬肉的?婆子我還真沒聽過,我就住在這頭,所有的人婆子我都認得,賣肉的別說趙阿四了,連姓趙的都沒聽過……”


    什麽?沒有趙阿四這個人?怎麽會?


    阿璃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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