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下定決心時已是星月黯淡的深夜,再過幾個小時便能欣賞到波維斯荒野的絕美日出。


    他們擔心帕米拉記錄之中的“肥豬”到得太快,便放棄了冥想休息,帶著兩具遺骸星夜兼程,騎馬狂奔。


    這一路,馬屁股後拖著一根鬆枝,掃去雪地中的連綿蹄印。


    他們從明月高懸跑到天際浮現一抹魚肚白,晨曦初升。


    在距離雷比毆達神廟十裏之外的樹林之中停下腳步,下馬。


    “兩個受詛咒者中存在一個獸化人,嗅覺非比尋常,咱們要靠過去大幹一場,首先得消除體味,避免打草驚蛇!”


    “把祛味粉塗遍全身,連你的小兄弟也別放過!”


    卡爾從一個蛇頸瓶裏倒出淡黃色粉末,在掌心搓勻,然後迅速地塗抹臉部,手部,各處肌膚,連同貼身的皮甲,武器在內。


    蠍子和維爾特亦沒能幸免,油亮的皮毛活生生變成風騷的淡黃色。兩雙烏黑的眸子充滿怨念。


    “這玩意兒頂用嗎?”


    阿卡姆質疑著,手上動作卻不慢,抹了腋下又抹胯下,姿態滑稽,活像一個在寒冬野外早晨搓澡的瘋子。


    “卡爾克斯坦大師出品,必屬精品,祛味粉加上昆恩和赫裏歐法印,三重掩護,狗鼻子湊到咱們麵前,也啥都聞不到!”


    語畢, 卡爾謹慎地把坐騎牽到茂密的羽衣甘藍叢中,衝著兩個大腦袋依次來了記安神亞克席, 蓋上灌木遮擋。


    ……


    要對付惡兆之神的祭司, 這點準備自然不夠。


    兩人又檢查了身上的各色物資, 他們倆這趟遠赴千裏之外的單獨曆練,在全體學徒之中都是破天荒的頭一回, 受到兄弟會上下絕對的重視,尋常的魔藥、生命藥劑、魔力藥劑、煉金炸彈、無聲披風,應有盡有。


    獵魔人宗師為保此行萬無一失, 兩個小崽子不至於中途遭遇強敵夭折,更是下了血本給兩人裝備了最為高端的魔藥——蕩漾著鮮血色澤的高階吸血鬼煎藥。


    以及威力驚人的新一代黏土炸彈。


    沒有這一切雄厚的資源支撐,阿卡姆就算再正義感爆棚,也不會衝動地打一場毫無把握的仗。


    但兩人最大安全感的卻來自於另一件殺手鐧——


    卡爾珍而重之地從馬鞍袋裏取出一枚指甲蓋大小,閃爍多重顏色的棱形水晶。


    他舉起水晶, 借著晨光打量, 一滴暗紅的鮮血在水晶裏滴溜溜地旋轉, 具備生命一般, 反射出致命又夢幻的色彩。


    “收好它, 生死存亡之際捏碎。”


    卡爾將水晶塞進阿卡姆懷裏。


    “你拿。”


    “那我當前鋒?!”


    ……


    嘩嘩——


    晨風拂過白雪皚皚的林地, 一頭潔白肥碩的野兔從銀灰絢靚的火絨草中後探出頭, 小心翼翼地張望。


    確認天敵不在附近, 三瓣嘴噗嗤噗嗤動了起來。


    唰—


    忽而一陣清風從背後一掠而過。


    它還以為天敵來襲, 渾身一僵地豎起耳朵,轉身打量。


    空無一物,既無聲音,也無氣味, 隻有雪地上兩排朦朧的印記。


    在它視線之外。


    兩道獵豹般矯健的身影正風馳電掣。


    ……


    一路暢通無阻,兩人趕到神廟百米外的一株巨大鬆樹下止步。


    兩宿未曾閉眼,又加上車馬勞頓長途奔襲, 哪怕以他們經過突變的非人體質也感到一絲疲倦。


    但灼熱的鬥誌壓下了所有不適。


    阿卡姆倚著鬆樹粗糲的樹幹,瞳孔穿過林間縫隙遙遙望去。


    神廟籬笆牆外的空地上,赫然停著三架通體漆黑, 金色玫瑰花紋裝飾,窗口掛著淺紫色絲綢簾布的華麗馬車。


    庭院大門, 身披厚棉襖, 頭戴毛線帽的巨漢布魯齊, 雙手環胸, 背靠馬車放著哨。


    他懶洋洋地打著嗬欠,寬闊的眸子開合間,不時閃過冷酷的光芒,就像一頭正在餐後小憩的雄獅。


    但獵魔人的準備工作起了作用,他絲毫沒有察覺到遠處的窺視者。


    至於另一個守衛迪諾、祭司黛西、孤兒們、以及馬車上下來的那群人,大概在某間屋子裏。


    ……


    “再重複一遍計劃。”卡爾拍了拍身邊夥計的肩頭,阿卡姆繃緊著發紅青澀的臉,由於興奮和緊張,身體不停地戰栗,耳朵尖一抖一抖。


    再多豪言壯語,也無法掩蓋他是個菜鳥的事實。


    他壓低聲音,語氣發顫地重複,“偷偷溜進去,抓住女祭司黛西作為人質,逼迫她解除孤兒們身上惡兆之神的印記…夥計,我們已經來遲了,抓緊時間!”


    “沉住氣!五分鍾後,我製造騷亂,為你吸引布魯齊的注意力,機會隻有一次,務必要把握住,兄弟!”


    兩隻手重重一握。


    拔劍,塗抹雙重劍油。


    啵啵…


    咕嚕咕嚕。


    各色魔藥下肚。


    金光和漆黑的法盾在皮甲上交織閃爍。


    頂著滿臉烏黑血管的獵魔人兵分兩路,阿卡姆往神廟背後繞去,卡爾則屏息凝神,像是藏在草叢中的貓,墊著腳尖,慢吞吞地朝神廟入口潛行。


    ……


    當卡爾潛伏到馬車前方十米。


    阿卡姆輕盈地跳過後院籬笆牆,耳朵和鼻子動了動,走到宿舍背後的窗戶前觀察。


    眼前的場景讓他大吃一驚。


    十來個身形單薄的孩子在屋子裏擠成一堆,神情恍惚,渾渾噩噩緩慢地轉著圈,他們嘴唇蠕動念誦著一段詭異的祈禱詞。


    “命運之線在古老的凝視中編織成網…苦痛折磨使之茁壯…厄運死亡受其驅使…您的偉力,喚做無常…”


    阿卡姆隱約聽了幾句就感覺心浮氣躁,莫名開始走神。


    更讓他擔心的是,這群人身上散發著一股幾乎肉眼可見的黑色波紋,就像某種輻射、湖麵的漣漪,刺激得空氣中的混沌能量無序波動。


    貼著阿卡姆胸口皮膚的吊墜瘋狂震動,如羅網之中掙紮的鳥雀。


    “黛西究竟有什麽目的?”


    安古藍和其餘幾個孩子不在裏麵,阿卡姆安靜地離開,躡手躡腳走到旁邊的祈禱室後。


    沉悶的低吼、急促的喘氣聲、痛苦的嘶喚在他耳中越來越響。


    透過窗柵欄,圍成圓圈的燭光下,五道瘦小的身影倒臥在鮮紅的地毯上、椅子裏,無力地攤開四肢,雙眼無神,表情蒼白麻木。


    好似一具具失去靈魂的傀儡,隻有空洞的眼神之中不時掠過的一絲掙紮和痛苦,證明他們還活著。


    大廳內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另外幾個身形臃腫、體毛濃密的中年男人。


    他們的言行不堪入目,昏暗的光線下,恍如一群正在開啟盛宴的妖魔鬼怪。


    牆角的祭壇邊,一個禿頭男人壓住安古藍,雙手從後麵掐著她的脖子,讓她臉頰死死貼在地上,看著她像離水的魚一樣掙紮捶地。


    男人扭曲的臉上帶著興奮的獰笑,嘴裏咒罵個不停。


    “死丫頭!”


    “喊啊,你給我喊啊!”


    神廟的管理者黛西祭司一塵不染地站在祈禱室入口,靜靜注視這可怕的暴行。


    嘴角卻浮現出一絲詭異的笑容。


    阿卡姆對此熟悉無比,每次他在日常訓練之中獲得進步,柯恩老師就會露出這種笑容。


    他悄然握緊背後劍柄。


    快啊,卡爾!


    ……


    轟隆!


    突兀的巨響,


    神廟入口傳來震耳欲聾的爆炸聲,火光衝天而起。


    一架華麗的馬車著了火,熊熊烈焰舔舐著車架。


    拉車的黑馬律律長嘶著,驚慌失措拖著澎湃的火浪,撞塌籬笆牆,衝進了庭院,守門的布魯早像大貓一樣敏捷地側跳,避開了死亡衝撞。


    而馬車狠狠撞上了中央的雷比毆達雕像,翻倒進雪地裏。


    肆意的火光照亮光頭大漢猙獰的臉,轉向不遠的始作俑者——躲在第二架馬車後的獵魔人,隔著五米挑釁他,朝他勾手。


    臉上凝聚著不屑,鄙夷。


    男人怒不可遏,咧開鋒利的白牙,突然縱身撲去,矯健得仿佛一頭雄獅。


    一躍而過就是五米。


    當他身在半空之中,已經完成了變身,變成一頭尖牙利爪,擁有獅子一樣碩大的腦袋,人類的四肢體態,高越兩米的強壯怪物。


    它落地的一瞬。


    卡爾電光火石往旁邊一躥,跳開很遠,一手轉著劍,一手提著煉金炸彈。


    獵魔人和詛咒的獅人相對而立,體型差距如同小孩和成年人。


    但他不為所動,鎮定觀察它的弱點。


    它脖子間金色的鬃毛迎風飄揚,一雙充血的眼睛閃爍著凶殘暴虐的光,一張血盆大口長滿劇毒的獠牙,舌頭上的倒刺根根豎起,


    “獵魔人,我們明明已經饒了你一次,為什麽還回來?!”


    “天堂有路你不走!我成全你!”


    ……


    祈禱室裏的眾人被爆炸聲驚呆了。


    所有動作為之一停。


    而阿卡姆毫不遲疑,左手推出一記阿爾德轟碎了木窗。


    一躍而起,鑽入了屋內,向前三步,手中劍轉了半圈,好似餐刀切豆腐般,毫不留情劃開兩個男人後脖子皮肉,斬斷了頸椎。


    血如泉湧,它們瞪大眼睛,喉嚨發出唔唔聲,無力地倒進血泊。


    大部分人還在爆炸的震驚中,沒回過神來。


    隻有安古藍費力地轉身看到一道背影。


    阿卡姆繃緊的身體閃電般衝向門口的女祭司。


    滴血的銀劍斬擊空氣。


    驚怒交加的大喊中。


    女祭司身後突兀探出一隻毛絨絨的巨爪,拍開獵魔人的銀劍。


    第二頭獅人躍入屋內,撲向阿卡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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