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洛夫閣下、法蘭西斯閣下、克裏弗閣下,還有幾位獵魔人大師!”


    “你們勞師動眾地聚集在郊外,是準備舉辦一場比武大會?”


    “再打造一個威利莊園遺跡?”


    眾人不發一言。


    他們還沒搞清楚狀況。


    “我很遺憾地通知諸位,你們的活動不得不提前終止。”


    沙佩勒金屬色的眸子轉向獵魔人,嚴肅地說,“幾位大師,很不幸,有人舉報你們和奧洛夫閣下串通起來,在孤兒院裏進行傷天害理的實驗,折磨無辜的流浪兒!”


    人群中的高文·薩姆沙臉色微微一白,眼中恐懼之色一閃而逝,情不自禁退到獵魔人身後。


    他至今已有兩年未曾與這個“萬惡之首”的沙佩勒近距離打過照麵。


    治安官那副嚴厲的語氣,冷然的目光和記憶中相差仿佛,高文·薩姆沙光是看著他,就能聽到鮮血流淌的聲音和非人類的哀嚎。


    但這次的行動很奇怪,沙佩勒腰帶上從不離身的銀器,不知所蹤。


    高文表情變幻,陷入沉思。


    而幾名獵魔人看了一眼包圍住矮人、乞丐、和收藏家手下的永恒之火守衛,身形微躬,手臂虛張,不動聲色做出了最便於搶攻的姿勢。


    可緊接著,瑟瑞特使了個眼色,“別激動,夥計們…現在事態發展超出預期,咱們靜觀其變。”


    “為孩子們著想。”


    幾名獵魔人不由放鬆了身體。


    “沙佩勒閣下,我想您有所誤會…”乞丐王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說,“在您到來之前,我和克裏弗同樣被一封匿名信蒙蔽——信裏麵痛陳了獵魔人的罪惡勾當。”


    “我們信以為真,前來孤兒院驗證。”


    “可有結論?”沙佩勒問。


    “那裏麵都是胡說八道!我們考察完整個孤兒院,沒能發現一絲一毫邪惡實驗的痕跡!”


    “那是汙蔑、惡作劇!有人在戲弄我們!”


    漫長沉默後,沙佩勒挑了挑淺淡的眉毛,在三個手下和一名女祭司簇擁下踏進了高文之家的護欄,更多神殿守衛守在外麵,與諾城三巨頭的人互相提防。“兩位閣下,可否把信借我一觀。”


    黑色皮手套的手捏著兩封信,沙佩勒粗略瀏覽來一遍。


    又從自家懷裏取出第三份信。


    對比過後,臉上露出一個令人不快的笑,


    “法蘭西斯、克裏弗,你們該知道欺騙永恒之火有什麽下場?”


    沙佩勒半是威脅地說,“即便兩位身份不同凡響。也決不能以謊言玷汙不滅的火焰!”


    “我以腐林之王的名譽保證。”乞丐王麵不改色,“我所說句句屬實!”


    “我發誓!”屠夫暴躁地大吼,“如有假話,我他媽自己割掉自己的舌頭!”


    沙佩勒點頭,又搖頭,


    “邪惡的痕跡隱藏的很深,兩位老大並非專業人士,沒準有疏漏之處!”


    驀地一揮手。


    庭院外的神殿守衛潮水般湧入,


    獵魔人相視一望。


    沙佩勒開口道,


    “獵魔人大師,如果你們想證明清白,那麽請容許神殿守衛搜索整座孤兒院。”


    “同時把所有孩子召集起來,我指的所有孩子!我們得挨個問話,檢查身體!確認他們沒有受到過虐待!”


    “閣下務必約束好手下士兵,別讓他們破壞高文之家的設施!”雷索聲音如銼刀般沙啞、低沉,鄭重警告,“更不要驚嚇到孩子們!”


    “還有,我事先聲明,廁所裏有兩個偷孩子的賊,正好交給治安官處理!”


    ……


    陽光升到了天空正中央,往日裏高文之家享受午餐的時間,此時卻鴉雀無聲。


    庭院裏人頭攢動,密集得如同蟻穴裏忙碌的工蟻。


    洶湧的人潮擠占了每一寸空間,繞著五棟房子進進出出。


    連帶著院子外的花叢和耕地邊都有一群人彎腰摸索。


    他們擺出一副掘地三尺的架勢,仿佛不搜出什麽地下密室、屍體決不罷休。


    禽圈裏的小雞被驅趕得嘰嘰喳喳。


    二十個孩子被叫到教室外的牆壁邊,在維瑟米爾的主持下,整齊地排成了方陣。


    一張張小臉目不暇接的打量著來回穿梭的人群,同時緊張地關注著自家小寵物,但沒有幾分害怕。


    沙佩勒越過人群,徑直走到孩子麵前。


    “幾位大師,孤兒院的孩子都在這兒?”


    “一共二十個,其中一位是獵魔人帶來的學徒。”收藏家在後麵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說,“很久以前就向市議會申報過,都有記錄的。”


    “嗯,那就沒錯…”


    陰冷的臉頰擠出一抹溫和的笑容,“啪”地拍了下掌。


    “孩子們,我是永恒之火的指揮官沙佩勒,專門保護兒童免受不軌之徒的侵害。”


    “別害怕,我找你們問幾句話…為了你們未來的人生著想…請務必老實交代。”


    “我們不害怕!”人群裏一個高個兒子的男孩兒大喊,“老師會保護我們!”


    “停,一個一個來,乖乖回答這位大人的問題。問完咱們才能繼續上課!”維瑟米爾神情放鬆地笑道。


    沙佩勒目光掠過一開始回答問題的那個孩子,注意到他微微發尖的耳朵,這是一名混血精靈。


    “你叫什麽名字,孩子?”


    “阿卡姆托姆。”


    沙佩勒轉身麵朝六位獵魔人,“諸位大師,我能否把他帶過去問話?”


    “放心,我絕不會碰他一下。”


    ……


    “阿卡姆托姆?”院子角落,距離人群十米開外的地方,沙佩勒半蹲下身體,嘴角一揚,刻薄的臉頰勉強做出一個笑容,“你來到高文之家也有接近兩個月了吧?”


    “感覺如何?這裏的生活,同伴們,老師…”


    “舒服得不能再舒服!”阿卡姆托姆脫口而出道,“就像天堂一樣好!”


    沙佩勒臉色一僵,瞳孔收縮,“…具體說說什麽地方讓你這麽喜歡?”


    “吃的好,住得好,老師和藹可親,朋友對我很照顧。”


    “你確定?”沙佩勒嘴角抽了抽,“孤兒院的老師…獵魔人,沒有打罵過你?”


    “從來沒有!”男孩兒仰頭瞪大烏溜溜的眼睛,大聲喊。


    “別著急,你慢慢想想,仔細回憶…”沙佩勒放低了聲音,伸手指了指川流不息的神殿守衛,“不用擔心被你的老師聽到,看到沒,這些士兵全部是來保護你們的。我發誓,就算你說出實話,獵魔人也不敢動你一根指頭!”


    “沒有!”阿卡姆托姆語氣無比篤定。


    沙佩勒食指點了點太陽穴,金屬色的瞳孔上下打量這個昂首挺胸的小男孩兒,他一點也不像個孤兒,一個住在隔離區裏,慣常遭受人類欺負的精靈混血。


    反倒像是某個教會的狂信徒。


    瞧瞧這紅撲撲的小臉。


    精神頭十足,昂首挺胸的架勢。


    他敢保證,這小男孩,一頓飯吃得比士兵還要多。


    “獵魔人有沒有讓你們喝下一些奇奇怪怪的草藥?或者吞吃別的東西,老鼠、昆蟲?!”


    阿卡姆托姆突然用一種鄙視的眼神看了過來,仿佛他是什麽變態。


    “嘖嘖…小家夥,你意誌倒是挺堅強的,下一個!”


    第二個…


    一個梳著羊角辮,缺了兩顆門牙,叫做芮妮的丫頭,看向他皮笑肉不笑的臉,小臉上雀斑好似水塘裏的蝌蚪般遊動。


    “芮妮,乖,隻要你能說出任何一項高文之家虐待你們的行為…我就把你接到永恒之火去。”


    “教會把你撫養長大,你將成為體麵又高貴的永恒之火祭司,孩子們的偶像,大家目光的焦點。”沙佩勒語氣溫柔,循循善誘。


    “所有人都會尊敬你,愛戴你!”


    “說出來吧,隻要你說出一句真話!”


    “啊?”小丫頭攥了攥衣角,臉色頗為為難,支支吾吾地說,“可是,我編不出來。”


    “實話實說就行。”


    “我不會編故事,高文之家從沒虐待過我們!”她握緊粉拳,揚起倔強小臉強調。


    第三個…一直到第二十個,


    接下來的問話出人意料。


    高文之家的孤兒們,竟然沒有一個說出孤兒院一句壞話。


    甚至還有幾個狼崽子一樣的男孩兒,對高高在上的治安官甩起了臉色。


    沙佩勒從來沒見過這麽奇怪的現象。


    在他的記憶中,但凡是孤兒院就找不出一個清白無汙點的,或多或少都有虐待兒童的行為,打罵或者克扣食物,甚至還有更嚴重的。


    沒辦法,在這個年代,吃飽飯已經不容易,養這麽多張嘴,還不允許有點脾氣嗎?但有的時候,孤兒院經營者脾氣和品性都非常糟糕。


    孩子們就會遭殃倒黴。


    即便在永恒之火的孤兒院,院裏牧師們刻板嚴厲,不通人情,提供的食物也隻夠孩子們勉強填飽肚子。


    個兒頂個兒的滿腹牢騷。


    可高文之家的情況截然不同…孩子們的精神麵貌不像孤兒…他們好似生長在一個幸福、美滿的大家庭。


    ……


    問話沒收獲,但為孩子們檢查身體的女祭司有了全新的發現。


    “獵魔人,你們口口聲聲沒有虐待過孩子…”沙佩勒氣勢洶洶地問,“那他們身上的淤青是怎麽回事!?”


    獵魔人沒開口,屠夫卻將雞冠頭掰直,幫腔道。


    “沙佩勒閣下,這不很正常,有的孤兒調皮搗蛋就是缺乏教養,還不許收拾一頓?那你讓人怎麽辦,把他們當成老爺大人供起來?!”


    “克裏弗閣下所言甚是,”乞丐王揉著金璽戒指點頭,“親生父母有權利教訓不聽話的孩子,現在獵魔人作為孤兒們的監護人,同樣有權利給與適當的訓導!何況這些傷並不重。”乞丐王瞥了一眼不情不願被女祭司掀開衣服的小卡爾。


    男孩兒後背、大腿上露出稀稀拉拉的青腫,還能看到一些老傷。


    乞丐王故作姿態地說,“就算您鬧到市議會法庭,聘請專業律師打官司,獵魔人也百分百勝訴!”


    治安官揉著下巴陷入沉默。


    “沙佩勒閣下明鑒,這並非毆打傷…”瑟瑞特從幾名獵魔人中迎了出來,解釋道,“這是孩子們訓練的時候,從木樁上摔下來,或者說木劍造成的傷,你應該能看到,隻有五個孩子身上負傷。”


    “普通人家的小孩,總要學習一技之長…他們學會一點劍術,以後至少也能當一個雇傭兵混日子。”


    沙佩勒看了眼女祭司,後者衝他點頭。


    但他還不滿足,陰冷的眼神掃過一群孩子。


    他追根究底,執著地說,


    “此事尚無定論,還需進一步檢查。”


    “治安官大人!”孩子堆裏突然炸響清脆童聲。


    一個紮著金色發辮,眉目如畫的女孩兒小跑出方陣,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擋在了獵魔人麵前,


    伸開雙手,仿佛舒展翅膀護犢的小母雞。


    緊抿嘴唇,眸子裏閃爍畏懼的光芒,但很快轉為堅定。


    “不許冤枉老師!他們從沒虐待我!”


    “沒有任何一個人,像他們一樣溫柔、體貼地照顧我們。”維姬臉色漲紅,纖細透明的食指指向又高又瘦的治安官,衝他咆哮,


    “老師就是我的家人,孤兒院是我的家!”


    “不許你搞破壞!”


    以蒙蒂為首的四個預備役獵魔人學徒隨即衝了上來,瘦瘦小小的身軀擋在山巒般高大巍峨的獵魔人身前,卡爾見狀立刻掙脫女祭司的手,與小夥伴匯合,怒目圓瞪,咧嘴露出細碎的白牙,好似憤怒的獅子幼崽。


    但毫無威懾力。


    然後是別的男孩兒,女孩兒。


    孤兒院二十個孩子一個接一個,全部衝了上來。


    小手拉著小手組成一道人牆。


    一道高度不及常人胸口,脆弱得不堪一擊的血肉堤壩。


    死死包圍他們的老師。


    麵朝高大的成年人。


    全副武裝,披甲執銳的治安官,以及他身後密密麻麻上百個神殿守衛、洶湧的人潮。


    一張張天真稚嫩的小臉,繃緊得堅硬如鋼鐵。


    他們毅然決然發出呐喊!


    “走開!”


    “不準破壞我的家!”


    “不許傷害我的親人!”


    “我不要再流浪!”


    這一刻,庭院裏隻剩此起彼伏的童聲。


    這一刻,二十顆心髒前所未有地劇烈跳動。


    治安官臉色僵硬立在原地。


    所有成年人啞口無言。


    漫長的無聲對峙之後。


    維瑟米爾突然輕歎了一聲,轉過臉,揉了揉眼角。


    艾登微微張著嘴,喘了幾口粗氣,心潮起伏。


    他從沒想到會有這麽一天,被一群小蘿卜頭似的孩子保護…


    這感覺還真奇妙啊。


    這就是獵魔人兄弟會嗎?


    連培養的孩子都如此與眾不同。


    “小崽子們,屁股又癢了嗎!躲到後邊來,老師不需要你們保護!”蘭伯特眼中閃過一絲感動,卻臉色凶狠、嘴上毫不留情,試圖把孩子抱到身後。


    卻又不敢使勁兒。


    “想都別想!”孤兒們前所未有堅決地反駁了他。


    蛇派三人交換了個眼神,剛想開口。


    “安靜!”沙佩勒突然大喊,他身後的神殿守衛“唰”一下拔出了佩劍。


    鋒利的鋼劍反射陽光,晃花了眼。


    矮人雙手摁住了戰錘。


    獵魔人環住了孩子。


    一時之間場中氛圍,劍拔弩張。


    “把劍收好,混賬東西!”沙佩勒突然狠狠瞪了身後守衛一眼,“永恒之火賜予你武器,不是讓你對付無辜民眾、弱勢群體!”


    他閃爍金屬光澤的眼神,緩緩掃過五名獵魔人,收藏家,以及他們身前眼含畏懼、渾身發抖、卻仍然倔強張開雙手,擋在前麵的孩子。


    “幾位大師,我知道你們掌握著一種操控人心的法印——”


    他話鋒一轉,擦了擦額頭的汗水,臉色感慨,


    “但這次,我相信你們清白無辜!”


    “惡魔和畜生,絕計無法培養出如此勇敢和忠誠的孩子。”


    “更沒法得到他們的真心愛戴。”


    “英明的治安官閣下,您終於開竅了!”屠夫這時大聲篤定地說,脖子上血管突兀,唾沫橫飛,“我們早就說過,那封信是汙蔑,往獵魔人頭上潑髒水!”


    “有人想要挑撥咱們之間的關係,讓獵魔人被千夫所指,眾叛親離!”


    “那麽是誰了?”沙佩勒問。


    “我想您該見見一個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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