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達貝,很抱歉,我們來遲了。”為首的艾恩·希迪從牆頭跳了下來,眼神關切地上下打量精靈女士,“還好你沒出事。”


    “離開了布雷坦納這麽多年,大家還願意接納我?我…”愛佛琳聲音哽咽,眼眶泛紅,閃爍著淚光。


    “哪個年輕人沒有叛逆過?如果能用幾年時間來認清一個徹頭徹尾錯誤,也為時不晚。”精靈安慰道,“大家仍然相信你,群山之巔也願意接納迷途知返的孩子,”精靈向著愛佛琳走近一步,“藍山和百花穀永遠都是你的家,我們永遠是兄弟姐妹。”


    ……


    “羅伊,坎蒂拉,我來為你們介紹,”愛佛琳手掌逐一掠過身前的精靈,回憶了片刻,眼中的陌生感迅速淡去,“他們是我在世界邊緣的兄弟姐妹,從小一起長大的夥伴…”


    世界邊緣通常是指縱跨整個北方領域東部的藍色山脈。


    “這位是塞爾。”


    愛佛琳指了指剛才和她交談的精靈。


    一身寬鬆的綠色緞衫上套著件短小的綠色背心,貼身的羊毛裹腿塞在馬靴裏。


    獵魔人若有所思,他記得自己在哪裏見過類似風格的打扮。


    “這是瓦西麗…”愛佛琳指著一位睫毛很長,皮膚異常蒼白中年女性精靈。


    她的脖子上纏著很多圈皮帶,上麵串著金色樺木條,手中提著一根雕琢著繁複花紋的樺木杖。


    淡淡的魔力在她的纖細的指尖和樺木杖之間流轉,毫無疑問,她是一位精靈術士。


    “這位是托露薇爾…”一位抱著把破舊魯特琴,身材嬌小,神情卻有些桀驁不遜的精靈女孩兒。烏黑如墨的長發披在她的肩頭,鬢角邊紮著兩條細細的辮子,穿著打扮像個吟遊詩人,不過腰間多了條色彩絢麗的布巾,一直垂到膝蓋上。


    “這是肯薩法…”一位雙手分別拿著胡維爾特和蕪菁貪婪吞吃,男性精靈,他臉色又冷又臭,宛如滿腹怨憤的討債人。


    獵魔人聽完愛佛琳的介紹,衝四人點頭致意,目光卻下意識地觀察著周遭的環境。


    思考著戰術。


    藍色山脈那邊的精靈因為常年和人類爭奪百花穀的所有權,對人類一直不太友善。如果在這種狹窄的巷子裏發生什麽衝突,那他無疑處於極大的劣勢之中。


    他還注意到,四名陌生的精靈無一例外身材消瘦,且滿臉菜色,像是營養不良一般,身體素質比普通人高不到哪兒去,但經驗豐富,隱隱結成一個陣型,身上還或多或少具備幾個諸如單手劍專精、弓專精之類的戰場技能,顯然是經常參與戰鬥。


    對方同樣在觀察獵魔人和坎蒂拉。


    懷抱魯特琴的精靈女孩第一個忍不住好奇,“芬達貝姐姐…咳、咳…這位瑞瑟卡尼亞(澤瑞坎)的女孩我了解,坎蒂拉對嗎,似乎和你一起遭過罪。他又是誰?”


    “羅伊,我最好的朋友之一。”愛佛琳如是說,


    “你可沒提前通知大家還得帶上一個‘猿人’。”精靈女孩兒盯著獵魔人,黑亮的眸子忽而閃過一抹疑惑,“不對,他看上去很熟悉…”


    “哪裏熟悉?”冷漠的精靈男人,啃了一大口胡蘿卜,問。


    “他的耳朵,臉部輪廓,仔細看看!”


    精靈少女雜亂無章地撥弄了一下魯特琴弦,嚐試著衝獵魔人喊道,“Que glosse?Quel’ en pavienn ell’ ea?”


    “Nell’ ea。”羅伊立即用熟練的上古語給予回應,“T’en pavienn 艾恩·希迪。”


    “果然沒錯,夥計們,看到沒…”托露薇爾轉身看著貪食的精靈男,“這個猿人會母語!咳、咳,他就是個艾恩·希迪!難怪我沒聞到大部分人類身上的惡臭!”


    “猿人?純血的艾恩·希迪就是這麽看待人類的嗎?”獵魔人覺得這個形容詞有些好笑。他已經能明確感到這個精靈女孩兒緩和的態度,因為那絲相同的精靈血脈。


    “羅伊對嗎,你看上去年紀不大,身體倒是挺強壯的,比山上大部分病懨懨的男人好得多。家裏麵正好需要你這種充滿活力年輕人,跟我們一起回藍色山脈吧。”


    “好了,托露薇爾,別胡鬧!”塞爾目光掃過獵魔人暗金的眸子和脖子間的吊墜,“這位閣下不可能跟我們走。你難道沒看出來嗎?他是個拋棄了山丘之子身份、轉而選擇突變道路的獵魔人…你指望一位獵魔人站在我們這邊,跟人類作對?”


    “獵魔人,收錢幹活的人類狗腿子?”托露薇爾頓時撅了撅嘴,想到一段不那麽愉快的往事,對羅伊徹底失去了興趣。


    “大家別這麽說…”愛佛琳急忙解釋道,“我欠羅伊一條命,他把我從地牢裏救了出來,否則我等不到你們。”


    “一個獵魔人救了一個艾恩·希迪…”四名精靈交換了個驚詫的眼神。


    塞爾頓了頓,衝獵魔人鞠了一躬,“羅伊朋友,我為剛才的冒犯之語道歉。你救了芬達貝,那就是山丘之子的朋友,歡迎你去世界邊緣,多爾·布雷坦納作客,隻需要向同胞報上我的名字。不過這次時間緊迫…”


    塞爾轉向愛佛琳說,“菲拉凡德芮大人還在山頂等著你,如果沒有別的事,該動身了。”


    精靈女士點了點頭,轉過身麵朝獵魔人和澤瑞坎的同伴,眼神複雜,仿佛在醞釀著一個隆重的告別儀式。


    “稍安勿躁,幾位。”獵魔人突然打斷道,“我很好奇,你們遠在千裏之外的百花穀一帶,又究竟怎麽聯係上愛佛琳?”


    近一個月來,海蠍子一直被男爵領的士兵嚴加看管,照理說根本沒機會聯係上百花穀的精靈。


    “我來替芬達貝解釋吧,”塞爾上前一步說,“她在廣場上的火刑柱上刻下了自己的名字,用母語,而我們的人正好看到了標記。就把消息傳遞回了藍色山脈。”


    “你們的人?”


    “您不會以為所有精靈都龜縮在大山裏吧?”塞爾自信地笑道,“世界各地都有艾恩·希迪的兄弟姐妹…而且會越來越多!”


    “那麽,諸位是準備把愛佛琳帶回布雷坦納?”羅伊疑的語氣裏,帶著不滿、不悅,和反對。


    “沒錯,有問題嗎,獵魔人?”托露薇爾似乎有些受不了獵魔人磨蹭的態度,不耐煩地說,“虧我之前還替你說好話。你現在要阻止一個山丘之子回歸故鄉?”


    “托露薇爾,耐心點!那麽羅伊閣下,你有何見教,芬達貝不該回去?”


    “你說對了!”獵魔人掃了一眼四位精靈,往前走了一步,“回歸多爾·布雷坦納絕對不是一個正確的選擇。”


    “為什麽這麽說?你必須給我一個解釋,羅伊。”愛佛琳問,她看著獵魔人,俏臉崩得緊緊的。


    羅伊深吸一口氣,閉著眼斟酌片刻,打好腹稿。


    到了現在,他終於明白塞爾一身穿著打扮為何給自己一股異常的熟悉感。


    這位艾恩·希迪身上綠兮兮的顏色分明就是日後那個聲名狼藉的組織鬆鼠黨的顏色,他們也被亞甸的人類剝削、壓迫,驅趕到藍色山脈,相比真正的鬆鼠黨,僅僅少了一個鬆鼠皮毛的裝飾物。


    但這也提醒了獵魔人,多爾·布雷坦納正是鬆鼠黨的大本營之一。


    如果愛佛琳跟著回去,毫無疑問,日後可能加入鬆鼠黨,當南方帝國吹響北進的號角,她必然會隨著同胞在戰場中拋灑鮮血。


    大部分鬆鼠黨在北境戰爭中得到了什麽下場?


    因為法蘭茜斯卡和尼弗迦德皇帝恩希爾的交易,原本以反抗對非人類殘酷剝削行為為宗旨的鬆鼠黨改變了作風。數不清的精靈和矮人們組建成一個個突擊組,襲擊北方王國的軍隊,甚至毫不留情地對人類平民揮動屠刀。


    但他們最終卻又被自己鞍前馬後的女王出賣給了恩希爾,恩希爾則將鬆鼠黨的大多數軍官綁給了北方王國,以締結停戰條約。


    鬆鼠黨,可憐又可恨。


    最後能撐到法蘭茜斯卡收複百花穀、建立精靈生活區的鬆鼠黨不足三分之一。


    他不想親眼看著老友跳進火坑,但這些未來的情況又無法宣之於口。


    “瞧瞧他們的樣子,瘦得臉上看不到一點油光和血色。”獵魔人換了個說法,“我沒猜錯的話,你的四位好友在多爾·布雷坦納日子過的很苦。至少沒有得到足夠果腹的糧食。”


    四個精靈聞言突然沉默了。


    正原本貪婪地吞吃蔬菜的肯薩法張大了嘴,停止了咀嚼。


    獵魔人說得沒錯,藍色山脈的環境對精靈並不友善,糧食匱乏,大多數艾恩·希迪根本吃不飽飯,他們也沒有人類農耕的天賦。


    羅伊繼續說,


    “百花穀被人類牢牢占據,精靈隻能躲進藍色山脈,可高原之上不會長出任何穀子,你們高傲的精靈王菲拉凡德芮又不願意和人類交易糧食。愛佛琳回去必然會忍饑挨餓,還得麵對高山極端環境的折磨,萬一病痛纏身…”


    獵魔人口若懸河,竭力向愛佛琳描述一副淒慘的前景,“精靈的壽命很長,你們會在漫長的孤獨中存活很久,看著同胞越來越少,越來越虛弱,也越來越痛苦。”


    “最後隻剩下一些眼神蒼老、絕望至極的年輕精靈,以及托露薇爾那樣憔悴病弱的女性。”


    “咳、咳!”被獵魔人點名的托露薇爾不合時宜地咳了一聲,接著又憋住氣,臉色漲紅,


    “女士,看在一絲相同血脈的份兒上,給你個忠告。”羅伊誠懇地說,“你的呼吸裏充滿了肺結核的味道,如果不盡早治療,你活不了多久了,還將傳染更多的同伴。”


    “不止如此,除了肺結核,在饑餓的藍色山脈,貧血、壞血病都可能會為你們送終!”


    羅伊振振有詞地說,“所以…愛佛琳,我勸你再仔細考慮考慮。你在人類城市可能過的比不上那些富裕的商人、和權力階層,但要吃飽飯看個病,絕對沒問題!”


    “夠了獵魔人,住嘴吧!”提著樺木杖的精靈女術士突然大叫一聲,手杖突然向羅伊一指,後者心頭一跳,本能反應就要來記群體震懾,再一劍梟首。


    卻突然醒悟這幾個人是愛佛琳的朋友。


    他在瑪哈坎手刃過幾個鬆鼠黨,但今時今日,自身體內卻有了一絲精靈血脈,和對方還算不上死敵關係。


    “罷了,給愛佛琳一個麵子。”


    於是中止了反擊,任由一隻透明的手掌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暫時失語。


    “獵魔人,你究竟從哪裏了解的這些情況?”塞爾用眼神示意瓦西麗,後者才悶悶不樂地解除了法術。


    “白狼傑洛特,還有丹德裏恩,他們到世界邊緣走過一趟…而我正好聽他們聊過那段不太愉快的旅程。”羅伊看了眼怔怔發呆托露薇爾,對方似乎還糾結在“肺結核”之中,“你手中破舊的魯特琴是從丹德裏恩手裏搶來的吧?”


    “才不是搶!咳…咳…”托露薇爾艱難地反駁道,“我賠了他一個新的魯特琴!”


    “丹德裏恩嗎?真是個大嘴巴的吟遊詩人,當初就該把他晾在田裏麵曬成幹屍!”塞爾歎了口氣,“羅伊,你的話讓人很難堪…藍色山脈上的日子的確不好過…但不會持續太久,當陛下收複百花穀那片豐沃之地,一切的苦難都將結束。”


    “而且你認為芬達貝對這些基本情況一無所知,這套說辭能影響她的決定嗎?你想的太簡單了。”


    “羅伊,”愛佛琳接著開了口,神色複雜地看向獵魔人,“感謝你的關心和建議。但很抱歉,塞爾說出了我的心裏話。百花穀是我的家鄉,藍色山脈是我長大的地方。我在那裏生活了幾十年,自然清楚一切情況。當初我離開也不是因為過於貧苦的生活…僅僅是不喜歡族人對人類的極端態度。”


    愛佛琳柔弱秀美的臉上閃過一抹堅決。


    “但我現在改變了想法。被關在地牢裏的那段時間,我思考了很久,看明白了很多事。”


    “為什麽海蠍子會落到這一步?”愛佛琳俏臉緊繃,眼睛邊緣浮現出腫脹的血絲,“明明隻想老老實實地討個生計,卻被男爵抓起來…白天綁到廣場上,任由領地的平民百姓惡毒的詛咒、辱罵、唾棄;晚上關進地牢,忍饑挨餓,遭受那個劊子手迪倫的嚴刑拷打!”


    “我們從頭到尾都是無辜者!而巴倫男爵,哪怕最後清楚明白了自己的錯誤,也僅僅假惺惺地派人送來一袋子奧倫,就把我們像老鼠一樣地驅趕走,甚至連一句安慰和抱歉都不願意留下。”


    愛佛琳輕搖嗪首、滿臉諷刺。


    “羅伊,我實在不願意繼續生活在這種‘畸形’的地方…隻要人類貴族還存在一天,這塊土地上,艾恩·希迪、澤瑞坎人、其他非人種族,甚至是人類平民…永遠也得不到自由和尊重。”


    “何況,Noa me ke wouda difrrent。(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當我以為自己會死在地牢裏的時候,我的腦海裏最後的念頭就是必須回到藍山,回到我的故鄉,和無數的同胞站在一起,為了艾恩·希迪族爭取自由和尊嚴!”


    “能理解嗎,我的選擇?”


    羅伊歎了口氣,話已至此,他還有什麽可勸的?勸一個純血的艾恩·希迪背棄家鄉和族人?


    “我明白了,愛佛琳…姐姐。以後多多保重…迪倫那個劊子手,我會處理掉的。”


    “報仇的機會留給我吧…等辦完事,坎蒂拉明天再來找你。最後——”


    溫柔卻堅定的話語中,愛佛琳深吸一口氣,匆匆上前,踮起腳尖、仰起尖俏的下巴,輕輕一吻。


    黑紅色的發絲拂過臉頰,溫潤的氣息,在獵魔人嘴角一沾即逝。


    精靈女士美目深深地凝視,帶著一絲眷戀和不舍,仿佛要鐫刻進他的心裏。


    “別忘了我。”


    話音落,婀娜的倩影瞬間徹底艾恩·希迪的同伴,帶著三個屍袋和坎蒂拉一道消失在小巷中。


    這算什麽,臨別贈禮?


    羅伊摸了摸嘴角,表情有那麽一瞬間的惆悵——踩著曼妙舞步的精靈女士,因為自己的幹預,徹底走入了一條未知的命運之路。


    回到世界邊緣,不久以後加入鬆鼠黨,在北境戰爭中拋頭顱、灑熱血?


    他唯一希望的,隻是,以後不要在戰場上重逢。


    ……


    “芬達貝,男爵給了你一筆…一筆補償?”走出巷子,塞爾望著大街上密集的行人,支支吾吾地說。


    “我明白你的意思…”愛佛琳攏了攏秀發,坦然道,“山裏的兄弟姐妹們都在忍饑挨餓,這筆錢自然全部捐獻,換成物資帶回去,但在此之前,得先埋葬三個老友,然後——”


    愛佛琳看了一眼坎蒂拉,後者的眼睛亮了起來,臉上露出一絲凶狠,“地牢裏的那個畜生不如的家夥款待了我們一個多月,該‘報答報答’他了。”


    “順道一起解決巴倫·拉·瓦雷第?”肯薩法放下胡蘿卜,做了個抹喉的手勢。


    “這個時間點殺害一個貴族,在如此敏感的兩國交界,恐怕會打亂陛下的布置,提前暴露…愛佛琳,下次再搞定那個狗男爵如何?””塞爾望了一眼巍峨的城堡,咬牙切齒,


    “等不了太久,不止他,所有人類會在血與火中懺悔,用生命!”


    卷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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