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籠罩維吉瑪整個下午的烏雲盡數散去。


    天空被雨水清洗過一遍,蔚藍而清澈,掛上了一道夢幻的彩虹。


    此時獵魔人已經將絕大部分獅麵蜘蛛教徒的定居點搜查完畢,發現了一些異常之處。


    這群教徒的身份五花八門,有商人、底層苦力、工匠、乞討者、正在服役的士兵、維吉瑪的政府官員,甚至還包括連環殺手。


    除了獵魔人最初找到的洗衣婦夫妻,其中接近一半的教徒選擇了自殺。


    並且他們在死之前都給自己的屍體找了個隱蔽的安眠之處,諸如上鎖的地下室、樓道下的儲物間、天花板後的閣樓……似乎在拖延屍體被發現的時間。


    至於死法,割腕自殺隻是其中最溫和的一種手段,還有喝下老鼠藥的,以及最慘烈的自焚。


    麵對那幾具麵目全非的烏黑焦屍,獵魔人極為詫異,究竟出於何種心理,或者說什麽力量支撐著他們,讓他們忍住烈焰灼燒血肉的劇痛而不去大聲吼叫、向外人求助。


    或者說,他們把自己的行為,當做了殉教。


    “真是邪門!”


    這群自殺者身邊,獵魔人無一例外都發現了他們的教典,記載著一些散亂的筆記,有的像日記、還有近乎癲狂的自我剖析,這些文字大致拚湊出記錄者的生平:


    一群痛苦的人,曾經遭受過某些讓人生崩潰的劇變;要不就是心理變態者,在教典裏詳細地描述著他們扭曲的世界觀。


    也不奇怪,獅麵蜘蛛這種推崇活人獻祭,邪惡而殘酷的神,通常隻能吸引那些神經病和瘋子。


    正常人都會主動遠離它,所以惡兆神教在維吉瑪發展了幾十年,也隻有這麽零星的幾十個信徒。


    死者並沒能給獵魔人提供阿比蓋爾的線索。


    至於另一半的教徒,或許他們覺得還不是時候投入獅麵蜘蛛的懷抱,在雅妲找他們算賬之前,悄悄從維吉瑪撤離。他們卷走家中一切值錢的東西,隻給獵魔人留下個空蕩蕩的房間。


    ……


    “還剩最後一個教徒。”


    三名獵魔人來到神殿區最貧窮的街道,拱形小巷。


    狹窄的巷子裏,一位衣衫襤褸的老頭盤膝坐在青石板鋪就的地麵。因為剛下過雨,地麵又濕又冷,他隻能像條可憐的流浪狗一樣,蜷縮著瘦骨嶙峋的身體,一邊瑟瑟發抖,一邊垂頭不停地念叨著一些含糊不清的言語。


    “叮!”


    一枚銅子兒落進他空蕩蕩的碗裏…但老乞丐臉色並沒有變化,眼神依然空洞而麻木。


    “喂!”獵魔人蹲下身體目光直直地盯著他,這個乞丐,一張臉顴骨高聳,眼神黯淡、鼻子塌陷、嘴唇烏黑,看上去就像是幹癟的皮包裹著的骷髏頭。


    他披著一床破爛的帆布,露出胸前排骨,頭發亂糟糟的,被頭皮屑和油膩黏成一撮撮,灰色的發絲間還能看到虱子在活動。


    渾身散發著一股難聞的酸臭味。


    他抬頭看了一眼,又重新低下頭,沒有搭理獵魔人,甚至懶得說一句感謝的話。


    “黑色格雷巴…”獵魔人衝他念道,“卓闌·阿赫·特拉…”


    老乞丐突然虛弱地笑了,衝三名獵魔人露出一口又黑又黃的爛牙。


    “我沒見過你們…”就像好幾天沒吃飯,他說話的聲音有氣無力,沙啞、嗓子裏似乎還堵著一口痰。“但我知道你們的身份,異教徒,湖中女神的走狗。別想糊弄我。”


    “老東西,活膩了嗎?”奧克斯齜牙咧嘴衝他露出一個凶惡的表情,手掌按住了背後的劍柄,老乞丐直視他的目光,怡然無懼。


    “老吉爾…算了,我還是叫你畢拉維斯吧?”羅伊製止了奧克斯,暗金的眸子閃過一絲隱蔽的光芒,“別驚訝,我不僅知道你的真實姓名,我還知道你出生於馬裏波,今年…四十八歲…獅麵蜘蛛的信徒!”


    “你究竟是誰?”老乞丐臉色動容,他不曾把這些信息告訴過任何人,除了自己的神。


    “為了公平起見,不如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羅伊說著,不等對方反應,追問道,“你的教友們自殺的自殺、逃難的逃難,你一個區區的乞丐,怎麽還有底氣地繼續留在維吉瑪,難不成是等著我們來抓你?”


    “外麵的日子不好過,進監獄裏混口飯吃?”瑟瑞特補充了一句。


    老乞丐絲毫沒有被獵魔人的話激怒,反而靠在牆上,詭異地一笑。


    “我錯了…你們不是異教徒,你們是蒙昧的無信者。”一個身份卑微到致的乞丐,此時卻以一種高人一等、俯視、憐憫的眼神,看著三人。


    “逃跑是背棄神明的行為,死後遭受無盡的折磨。所以老吉爾的字典裏,沒有逃跑一詞。你們若是願意大徹大悟,信奉吾主,我可以勉強替你們做個引路人,讓你們逃離愚昧的旋渦。”老乞丐髒亂醜陋的臉上維持著端莊的表情,渾濁的瞳孔中浮現出一縷聖光,


    “跟隨吾主,吾主將賜予爾等進入永恒之網的資格。”


    三名獵魔人交換了個眼神,都覺得有些荒謬,一個乞丐居然妄圖給他們洗腦。


    “漂亮話誰都會說,但這無法掩飾醜惡。畢拉維斯,既然逃跑是褻瀆神明的行為,那你尊敬的祭司阿比蓋爾,怎麽也成了褻瀆者?”


    老乞丐默然不語,顯得對阿比蓋爾的話題極為敏感。


    “仔細想想…”羅伊歎了口氣,“既然不逃跑,為什麽不學學自己的教友,以身殉教,你還是害怕…”


    “自我了斷是偉大的卓闌為他們指引的道路,卻不是我的歸宿…也不是祭司大人的命運。”


    “獅麵蜘蛛還會決定信徒的死亡方式?那你的終點是什麽?”瑟瑞特咧嘴露出一口白牙,眼神如刀般鋒利。


    老乞丐抬頭,伸長烏黑的脖子,目光中帶著解脫。


    “我們不會殺你,可憐人,自有白薔薇騎士發落你。”


    羅伊最後往破碗裏再丟了一個銅子兒,裝模作樣地就要離開。


    老乞丐鬆了口氣,然而本該離開的獵魔人突然轉過身,手指衝著他的視線勾畫出一個綠色的倒三角法印。


    法印映入老乞丐的瞳孔,他在一刹那間迷失了自我。


    “畢拉維斯,現在讓我們來開誠布公地談談。”羅伊手上維持著亞克席法印,一邊發問,


    “阿比蓋爾為什麽要對付雅妲。”


    “圖騰…”老乞丐的瞳孔失去了焦距,也失去了反抗,機械地回道,“雅妲搶走了卓闌的圖騰聖物。卓闌憤怒。教徒們獻祭自己的生命安撫吾主,但還不夠,它要報複。”


    羅伊腦海中浮現出那個地下聖所裏,屍骨祭台後,描繪獅麵蜘蛛的旗幟,其中盛滿了教徒的信仰,而信仰對湖中女士曾經掠奪過達岡的祭壇,那麽獅麵蜘蛛的圖騰對她也是是極佳的補品。


    雅妲作為她的祭司,自然不會放過這東西。


    這麽說惡兆神教與美德教會已經徹底交惡,再無緩和的可能。


    “從獅麵蜘蛛嘴裏搶食物,難怪…”關於這一點,雅妲卻沒向獵魔人透露。


    “那麽,阿比蓋爾現在究竟在哪兒?”


    “她在…她在…”老乞丐聲音變得斷斷續續,表情忽而繃緊,又忽而放鬆。


    “仔細想一想,你知道的,她很安全對嗎?藏在一個意想不到的地方?”獵魔人柔聲地引導。


    然而老乞丐突然開始擺頭、瘋狂地擺動、他的手腕腳腕繃得筆直,身體也開始抽搐,嘴裏發出“唔、唔、唔”低沉可怖的聲音,眼球在漆黑和慘白之間不停變換。


    比羊癲瘋發作更加駭人。


    羅伊下意識地遠離了他,奧克斯和瑟瑞特拔出了蛇派銀劍。


    這種狀況持續了十來秒,當老乞丐停止抽搐,他的臉漲得血紅,脖子上青筋突兀,眼珠完全變成了黑色。


    更加詭異的是,接下來他變得像隻人形的蜘蛛一樣,手腳反曲,腰部、背部貼緊身後的牆壁,違反常理地手腳並用,爬到了拱形的頂部。


    居高臨下,望向三名獵魔人,漆黑的眸子有若深淵。


    “褻瀆者、罪人!”老乞丐發出了與之前截然不同的聲音,就像是無數個男女老少在一同咆哮,無數聲音複合成的一個聲音。


    原地狂風大作,吹得他亂發飛揚。


    “蛇派獵魔人羅伊、奧克斯、瑟瑞特,我詛咒你們!”他聲嘶力竭,“我以黑色格雷巴之名,詛咒你們,永——”


    “轟——”


    一記阿爾德法印,將老乞丐剩下的話堵在嘴裏,然後半空中掠過一道寒光,寒光短暫地滯空,形成半月形的殘影。


    當殘影消失,羅伊甩去劍上鮮血,將阿隆戴特重新插入背後的劍鞘。同時一枚圓滾滾的腦袋,滾到他腳下。


    麵目猙獰的老乞丐,到死也沒有瞑目。


    隨著他的死亡,周圍一切的異象都戛然而止。


    “感覺如何,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奧克斯搖了搖頭,仍然有些心有餘悸,“詛咒肯定被中斷了。”


    羅伊用觀測確認了一遍,兩兄弟的狀態,並沒有絲毫異常。


    而自己,屬性模板中的健康狀態也沒有變化,


    “詛咒貌似沒有生效,是什麽原因?”獵魔人又看了看增加了20點的經驗值,若有所思,“難道因為我收割了他的靈魂?”


    在模板之下,眾生平等,為他所殺者,都將化作經驗。


    他越發肯定。


    老乞丐畢拉維斯,再也沒有機會回到他所謂的“永恒之網”。


    迎接他的大概隻有——虛無?


    “下次,出手還要快一點才行。”羅伊有些不甘,“可惜最後的線索到此為止,沒能問出阿比蓋爾的下落。”


    “小子…你還想繼續,上古之血沒發出一點預警?我反正不想再跟下去!”瑟瑞特一臉凝重,


    “附議!”奧克斯深有同感,“咱們最好別趟這次的渾水。”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神級狩魔人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隱約點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隱約點並收藏神級狩魔人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