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裏角樹又開始落葉,黃綠色的葉片漫天飛舞,一群孩子追逐著葉片嬉戲打鬧,歡聲充斥著整個學校。


    不遠處教室門口,羅伊靠著斑駁的牆壁,望著左邊衣袖上的半個五角星怔怔地發呆,愁眉緊鎖與周圍格格不入。


    “羅伊,昨天我心情不好,所以放學後沒留下來。”費雯突然走到他身邊,俏臉帶著歉意,“等下午的課上完了,我再幫你複習?”


    羅伊點點頭,臉色仍然繃得很緊,心思完全不在她的話上。


    “對了,卡戴爾老師讓你去二樓找她。”


    ……


    “你在學校待了一段時間感覺如何?和別的孩子相處還習慣嗎?你覺得教室的環境怎麽樣,有沒有特別需要改善的地方?”卡戴爾雙手撐在辦公桌上,看著對麵坐在椅子上的羅伊,眼神含著鼓勵。


    深深的法令紋,讓她更像是在審問。


    “我覺得都挺好的。”羅伊如實回答,“尤其感謝費雯老師的悉心指導。沒有她,我的進步不可能這麽快。”


    “費雯是個招人喜歡的好老師,學校裏沒人不愛她。如果不是要花費大量的精力照顧父母,她會做的更加出色。”


    “對了,卡戴爾老師,我有個問題,”羅伊頓了頓,“費雯老師是否有個親兄弟?”


    卡戴爾搖了搖頭,“費雯沒有兄弟姐妹,他隻有一個酗酒如命的父親,和一個神誌不清的母親。兩人無法工作,都靠她養活。也是因為這個原因,費雯一直沒結婚。”


    羅伊疑惑更重,昨天費雯跟他可不是這麽說的。


    “我以為她有個親弟弟,把我當成那家夥,才對我這麽關照。”


    卡戴爾搖搖頭,麵色嚴肅,“羅伊,費雯從十年前就開始協助我處理學校的事務。我把她當親女兒看待,了解她的一切,我確認她沒有兄弟姐妹。她關心每一位學生。因為你剛來學校,才關注得多了一點。”


    羅伊不再追問,看上去接受了這個結果。


    卡戴爾笑著拍了拍他的頭,學校裏好幾個青春期的男孩子,都對年輕漂亮的費雯抱有好感,幻想著那位美麗的老師對自己另眼相待。她認為羅伊也是其中之一。


    “話說回來,羅伊,你很有潛力,半個月學完別的學生兩個多月的課程,比其他64個孩子都要聰明。說不定過不了幾年,你將成為卡戴爾之家的優秀畢業生,到時候老師親手為你畫上一副肖像,讓你的榮譽永遠保存在學校中,鼓勵後來者。”


    卡戴爾拉開辦公桌前的抽屜,取出了幾副裱起來的肖像展示給羅伊看。栩栩如生的油畫,全都是一張張略顯青澀、十來歲的少男少女的麵容。


    而當羅伊的目光掠過其中一幅,豁然凝固。


    “赫爾海姆,畢業於1259年12月20日。”


    那是一張年輕男孩的臉,十三四歲的樣子,黑色的頭發,鼻子間帶著淡淡的小雀斑,看上去平淡無奇,放在人堆裏很容易讓人忽略他的存在。但他的右眼睛下麵有一道食指長短的醜陋疤痕,讓人印象深刻。


    羅伊確定自己曾經見過他,但一時之間想不起來究竟在哪兒。


    “優秀畢業生都到什麽地方去工作了?”


    卡戴爾聞言神情顯得很驕傲,“老師在亞甸還算有些能量。他們都是可造之材,但尚需打磨。所以我把他們推薦到了別的城市,像萊裏亞和利維亞,上波薩達、下波薩達、首都範格堡也有。從事的大部分是跟文字相關的工作、成了曆史研究員、抄錄員、書籍管理員……”


    羅伊裝出一副向往憧憬的神情,心中卻隱隱覺得卡戴爾在說謊。這所學校培養學生的目的似乎沒那麽單純。


    ……


    放學後,費雯正在為羅伊講解幾個結構複雜的詞匯,一位身材臃腫的邋遢中年男突然闖了進來。


    他滿臉橫肉,上衣呈現暗褐色,帶著酒漬和食物的殘渣,頭發亂糟糟起疙瘩,還帶著一層不知道多少天沒有清洗的油膩,向外散發著一股發黴的味道。整個人頹喪的如同乞丐。


    他慢吞吞地趟到兩人神前,眼神狐疑地在羅伊身上轉了一圈,接著轉向女人,衝她攤開右手,露出一副理所應當的表情大著舌頭說,“費雯,昨天為什麽不回家?快給我錢……我要喝酒!”


    費雯悄然把羅伊拉到了身後,自己擋在前麵,俏臉緊繃冷冷地說,“我沒錢給你。”


    “,死丫頭,把錢用哪兒了?就不知道留一些孝敬你的老爹?”中年男人眉頭皺成了深深的川字,咧開滿嘴參差不齊的大黃牙,呸的一聲往她身前吐了口濃痰,“明天必須把錢帶回家、要不然後果你清楚!”他滿臉威脅地拋下一句狠話,才罵罵咧咧的轉身離開。


    “他是你的父親?”羅伊看著臉色鐵青的費雯,小心地問,


    “沒錯,他叫鮑勃、我的父親。”費雯幽幽地說,“是不是很可怕?”


    羅伊支支吾吾地,他不好指責別人的長輩。“喝醉了才這樣吧。”


    “別擔心,你盡管罵他,我不介意。這家夥從沒清醒過,從沒關心過家裏任何一個人……一睜眼就開始喝酒、閉眼肯定是喝醉了。”費雯俏臉上全是麻木,語氣無奈中帶著淡淡的譏誚。


    無論是誰攤上這種酗酒如命的父親,都是倒了八輩子黴。


    “鮑勃從沒盡過一個父親的職責,連兒子失蹤了都不管不問。”


    他的兒子?費雯的親弟弟?那個已經被卡戴爾否認的、不存在的人。


    羅伊再看費雯,眼神就變得怪怪的。


    “費雯姐,這究竟怎麽回事?跟我講講如何?”羅伊為了加強說服力,進一步說,“我曾經在一位獵魔人大師身邊待過一段時間,確切地說,我的老師是一位蝮蛇學派的獵魔人,他教會了我如何應付異乎尋常的麻煩和困難。沒準能幫上你。”


    “你是認真的?”女人柳眉一挑,美目帶著質疑,“據我所知,你的眼睛顏色和形狀、跟那些神通廣大的獵魔人不一樣。”


    “因為我還是一名學徒,尚未通過青草試煉……身體和普通人沒區別。”羅伊又向對方講述了一些跟隨獵魔人的經曆。


    費雯沉思了片刻。


    “好吧,羅伊,我相信你。雖然不清楚一個獵魔人學徒為何要到集市裏的草藥鋪打工,但既然你願意聽我傾述,你有那方麵的經驗,告訴你也無妨。至少你不會像普通人一樣直接把我當成瘋子?”


    “說起來很不可思議,連我也不清楚那個兄弟究竟長成什麽樣,多大年紀,又身在何方?”費雯自嘲地笑了笑,俏臉上表情很複雜,連自己都覺得這話很荒謬。


    “當我第一次向別人宣揚這個事實的時候,身邊所有人都認為我發瘋了,無論是尊敬的卡戴爾校長,還是那群可愛調皮的學生,沒人見過我那個兄弟,也沒人記得……我曾經有個兄弟。”


    “我嚐試過向那個酒鬼證明他還有個親生兒子,把家裏多出來的男孩子的衣服找給他看!他卻罵我在外麵有個私生子,至於我的母親,壓根聽不懂我的話。後來我明白,再宣揚下去,大概所有人都會認為我被魔鬼附了身,把我架上火刑柱淨化掉。從那以後我一直把這件事藏在心裏,隻當一切正常。至今大概有兩年了吧,我再沒向別人提起過。”費雯陷入短暫的沉默。


    羅伊心頭的疑惑更重了,“費雯老師,這很奇怪,壓根沒人記得他。你又怎麽如此肯定有這麽一個親人?”


    “因為我有證據……我剛才說了,從家裏麵找到過一些男孩兒的衣服……要不是都被那個酒鬼給燒掉了,可以讓你看看。”費雯美目中閃過一絲惋惜,接著變作堅定,顯然對這個想法篤信不疑,“此外,從我跟隨卡戴爾校長開始工作後,我就有個習慣,每隔半個月或者一個月,就寫一篇日記,記錄印象深刻的事。學校,家裏,街上偶然遭遇的。我記錄了整整十年。”


    “我偶爾會把這些日記翻出來看看,我對自己要求很高,夢想著有一天,能成為卡戴爾校長那樣受所有人尊敬和愛戴的人……,所以時常會通過那些記錄,糾正我不那麽妥當的言行。”


    “費雯姐,其實你已經做到了,學校所有人都喜歡你。還有那些孩子的家長。”羅伊由衷地說,他感覺麵前的女人給了自己太大的壓力。


    “還差得很遠。”費雯搖了搖頭,美目盯著半空,出神地說,“前年我在翻閱日記的時候,發現了一些奇怪的紀錄——”


    費雯聲音一頓,猛地加重了語氣,“家裏麵除了我、那個酒鬼、我可憐的母親外,還有第四個人存在!”


    羅伊縮了縮脖子,有種聽鬼故事的感覺。


    費雯把胸前的銀項鏈取下來,輕輕一捏,打開方形的墜飾從裏麵取出疊成一小塊的皺巴巴的紙片,打開平鋪好,差不多巴掌大小,上麵用粗糙而簡陋的線條描繪出一高一矮兩個人,手牽著手。左邊是個高挑的女人,右邊是個男孩兒,兩頰還塗抹著可愛的紅暈。


    兩個人笑容燦爛、神態親昵明顯是一對姐弟。


    “後來我在家裏麵搜出了一堆男孩兒的衣服,尺寸明顯比那個酒鬼要小得多,再加上吊墜裏莫名其妙多出來的這張畫,我敢確定,我本來是有一個弟弟的,隻是不知道什麽原因,我實在想不起來了。”費雯俏臉露出疑惑和抓狂的表情,隔了一會兒才繼續,


    “那天在貧民區幫你解圍的時候,這種感覺尤其強烈,我知道,你和他,身上必然存在有很多相似之處。”


    “雖然我不知道他長什麽樣,但是我的感覺告訴我,他是確實存在的。”


    這就能夠解釋,第一次見麵,費雯對羅伊那好的出奇的態度。


    但羅伊總覺著什麽地方不對勁,他決定先順著對方的話說,探一探底。


    “費雯姐,冒昧地問一句,能不能讓我看看那部分日記嗎?”


    “你願意看,當然沒問題,有不認識的詞,我可以跟你解釋,”費雯俏臉緊繃,小心翼翼地說,“但沒有確切的證據之前,別把裏麵的內容宣揚出去。這是為了你好,明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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