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靜河在嗎?」


    孟小冬熟門熟路走進靜山廣告社,眉歡語笑地找人。


    打從知道她就是名滿上海的孟老板真身,廣告社員工一見到她,立刻放下手邊工作,搶著搭話。


    「靜河和社長去杏華樓吃酒了,他們說如果您來了,就過去和他們一塊樂樂。」


    郎靜山原名郎國棟,為了紀念亡兄才改名,他這一代是國字輩,不會有個靜字輩的弟弟。


    郎靜河是孟小冬替康慕河取的別名。


    因為他們第一次見麵,康慕河謊稱是郎靜山的弟弟,第二次見麵,從董一大口中得知康慕河是一群戰狼的頭目,覺得同音不同字的巧合很有趣,康慕河名字裏又剛好有個河。


    山河山河,郎靜山有位叫做郎靜河的弟弟既合理又順口,也不管康慕河同意不同意,自顧自叫起來。


    郎靜山人好,生性不愛計較,廣告社員工把孟小冬當成九天玄女膜拜愛慕,她說什麽是什麽,學著她改了稱呼,於是乎郎靜山平白多出一個弟弟,廣告社裏隻知郎靜河不知康慕河。


    「好額!回來給你們帶點心。」


    托康慕河的福,遠在天邊的女神,近在眼前和他們說笑,時不時拿吃喝過來,熱絡地像是一家人,要不是怕宣揚開來增加孟小冬的困擾,老早到處說嘴。


    輕盈地像是漫步在雲端,壓在裙前的白玉禁步下的豆綠色宮絛,隨著孟小冬的步伐蕩到半天高,她用了巧勁將珠串擺動控製一致,發出的聲音整齊劃一,緩急、輕重得當,好似踢著一隻彩羽毽子,在她的身前美麗翻飛。


    斧頭幫崛起,威脅青幫在上海的地位,雖然康慕河藏得極深,仍然有少數人知道他是幫內要角,為了斷王亞樵一臂,康慕河遭伏擊多達四次之多,專業刺客、女人,最後連八、九歲的孩子都用上。


    經過幾次大規模的報複清洗,青幫張仁奎張老爺子親自出麵調停,約好雙方井水不犯河水,承認斧頭幫的地位,暗殺行動才終止。


    為了萬無一失,康慕河所在之處內外都設下重防。


    「孟小姐好。」


    杏華樓前方房舍的屋頂冒出一顆頭,頂著一口大黃牙的邱標遠遠瞧見孟小冬神采飛揚的美態,癡迷得忘記任務,暴露了位置。


    「快趴下,被董一大看見你會被扒皮的。」


    孟小冬擺手要邱標回到原位。


    邱標這才醒覺幹了蠢事,對著空氣說:「是兄弟的別出賣我,頂多晚上我請你們去喝花酒。」


    「三天不然免談。」


    聲音從東南方而來,笑聲則來自是四麵八方。


    「你們這群活土匪,三天就三天。」


    不好意思搔了搔頭潛回哨點,瞬間山東路又回複到無聲的寧靜中。


    「給我個麵子,饒了他這一回,就一天喔。」


    孟小冬好言替邱標求情。


    一顆小石子從高處掉落地麵,當作回答,孟小冬的麵子就是那麽好使。


    一輛黃包車駛過,車夫像是看神經病似地望著孟小冬。


    多標致的小姑娘,這麽年輕就瘋了,暗暗替孟小冬惋惜。


    「師傅去不去北京?送我一程吧!」


    孟小冬看出車夫的想法,調皮戲弄地說。


    擔心被纏上,車夫加快腳步遇上巷子就拐走。


    摀了小嘴也擋不住孟小冬如鈴鐺般地笑聲,笑著走進被整棟包下的杏華樓,一開口便將劃拳、吵鬧聲給凝凍住了。


    「怎麽不等我就開席了?」


    見到孟小冬,董一大擠開旁邊的人,讓出緊挨著康慕河的座位。


    「三當家,讓我們好等,快來這邊坐下。」


    成功替工人討回工資,工人擁護王亞樵為幫主,王亞樵當場拉康慕河與孟小冬入幫,推舉他們擔任二當家、三當家,盛情難卻,不想澆熄工人們的熱情,兩人勉為其難答應,說好找一天退位讓賢,王亞樵卻像是忘了這件事再也不提。


    作夢也沒想到,除了當一個角兒,她還能當大幫派的三把手。


    就算是掛名,傳出去也會嚇壞一大票人。


    「我一不能打,二無智謀,這個三當家,我當之有愧。」


    「武有幫主,文有狼頭在,獨缺一個精神領袖,幫裏有誰比三當家更有號召力?」


    董一大的話獲得在場弟兄們的附和,斧頭幫陽剛氣太重了,一群臭烘烘的男人有什麽盼頭,萬綠叢中一點紅,孟小冬這朵幫花在,就能振奮士氣。


    「小冬在這裏謝過各位兄弟的抬愛。」


    用一杯酒感謝眾人的擁護,沒人幫她倒酒,她喝的是康慕河杯子裏的殘酒。


    共享一杯酒,有著說不盡的曖昧,狼頭說了今天百無禁忌,弟兄們鬼吼鬼叫個不停,坐在康慕河左側的郎靜山笑著說:「早該這樣了,這麽颯爽漂亮的女子打著燈籠也找不到。」


    樂見兩人結成愛侶。


    康慕河隻能搖頭苦笑,他是真拿孟小冬沒輒。


    無須解釋,孟小冬再一次證明她讓康慕河無可奈何的能耐。


    「斧頭幫的家我當不起,我也沒想過當,這輩子我要嘛不當家,要當就要當他的家。」


    掐起蓮花指比向康慕河。


    「好啊!」


    喝采聲差點把杏華樓的屋頂給掀了。


    「狼頭、狼頭……」


    董一大帶頭起哄,要康慕河回應這份心意。


    康慕河費了好大地勁才讓這群狼安靜下來。


    「總有一天我會被妳玩死。」


    最難消受美人恩,康慕河真切地體驗到了。


    孟小冬才不聽康慕河抱怨,將禁步托在掌心問:「好看嗎?」


    「這雕工是造辦處玉作的手藝,堪稱乾隆工。」


    郎靜山對玉器小有研究,對這塊禁步大加誇讚。


    禁步並非出自乾隆朝,乾隆工意味著料好、工好,堪比乾隆盛事的極品。


    「郎大哥好眼光,我求了好久,答應姚師傅在他母親九十大壽親自為老太太唱戲祝賀,自己備料,又加二十倍工錢,他才破例再次操刀。」


    「姚宗仁大宗師的後人在上海?」


    郎靜山激動地問。


    「正是,姚老太太是我的戲迷,送過我一塊小玩意,被行家認出來,我才知道老太太出身玉器名門。」


    「能不能帶我去拜見老太太?讓我看看大宗師的作品。」


    郎靜山難得失態,差點撞上康慕河,逼得他將身子往後仰閃躲。


    「難怪要這麽多錢,我算是被妳坑了。」


    康慕河執意要還人情債,孟小冬獅子大開口打造這一塊價值不斐的禁步。


    「不過妳真有眼光,值得。」


    不懂玉石也能看出匠人投注在禁步上的心血,真正的藝術品無法用金錢估價。


    「定情信物嘛,一定要特別、獨一無二,姚師傅年紀大了,兒子不願繼承這門手藝,他又沒有收徒,這塊禁步說不定就是姚家出品的絕響,配得上我們。」


    緊緊將兩人拉在一塊。


    「我說妳……」


    正要撇清,孟小冬自己將杯子滿上,敬在座所有人一杯。


    「今天慶祝什麽?」


    不知道該說什麽祝詞才好。


    「段二少今天在英國大婚。」


    虎狼連的弟兄齊聚一堂,歡慶以前的舊主完成人生大事。


    「祝他們夫婦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隨著日漸熟識,孟小冬從董一大口中知道他們這群人的往事,對這位提攜康慕河,將他送到上海灘來的英雄人物深有好感。


    她起頭,弟兄們陸續說著吉祥話,給遠在幾千公裏外的恩人送上祝福。


    沒有段二少將這群散兵遊勇擰成一股繩,他們說不定早成了戰場上的炮灰,哪有現在的好日子過。


    「孟小姐來上一段吧。」


    酒酣耳熱,又有這個大明星在場,喝多的弟兄要孟小冬唱戲助興。


    居然敢把孟小冬當戲子看待,董一大一記眼刀子砍過去,那位弟兄酒馬上就醒了,張達等人卻沒打算這麽輕易放過他,準備拖出去拳腳伺候。


    「行額!但有個條件,你們每個人得喝上三杯,再祝我和你們狼頭早日有情人終成眷屬。」


    孟小冬大氣地原諒這次的酒後失言。


    「我先來,祝兩位賢伉儷早日有情人終成眷屬,必生貴子。」


    董一大一馬當先。


    「狼頭你快點從了孟小姐吧,除了她,其他的女人不配當我們的大嫂。」


    張達幹了半壇子酒後直接逼婚。


    「早從晚從都要從,不如現在就從了,郎君你說對吧!」


    孟小冬用手指勾起康慕河的下巴,深情俯視,這一刻她才是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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