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江路街道辦事處計劃生育窗口,年逾五十歲的大媽握著朱瑞德的手,無比懇切地問:「我真的能生第二個?」


    「政府廢除一胎化政策,2015年後,每一對夫妻都能合法生兩個子女。」


    透過媒體傳播,這項政策改變已廣為周知,大媽顯然不常收看電視,也不太閱讀報紙,堅持要官方給個保證。


    「會不會等我生了以後國家又說要罰錢?」


    「不會的,要是妳收到罰單拿來給我,我替妳付。」


    朱瑞德耐心解說,主動攬過責任。


    「我沒讀過什麽書,你別騙我,到時候不認賬,我找誰喊冤?」


    有點胡攪蠻纏。


    辦事處的同事看不下去,怕朱瑞德不懂得應付大媽這種人,卻看見他拿出政府公文,用紅筆在上頭圈出關鍵詞,逐字念給大媽聽,聽完後,大媽終於安心離開。


    「小朱,你跟她說那麽多幹什麽,她想生,也得先生的出來再說!」


    大媽一走,辦事處同事說起八卦,上個月大媽才跑來問更年期的問題,這個月又


    打算懷孕了。


    嘻笑間,怪朱瑞德太過熱心,會被大媽纏上永無寧日,教導這位從北京來的新同事如何應對形形色色的民眾,不知道自己嘲笑教訓的人是赫赫有名的太子黨成員,而且還是最凶殘的一個。


    「對不起,我有生育上的問題想要請教。」


    聆聽前輩訓示時,窗口又來了一個民眾。


    「這不是忘相思的小老板娘嗎?妳什麽時候結婚的?」


    平江老街上的茶館辦事處如數家珍,茶館老板因為事故身亡,老板女兒很小就扛起家計,和母親兩人合力將茶館支撐到現在。


    「大學不念了嗎?多可惜啊!」


    半工半讀又考上重點大學,在平江區成為一樁美談的年輕人,竟然年紀輕輕就將為人母。


    「嫂子,妳來做什麽?」


    在事情渲染開前,朱瑞德急忙打斷螓螓。


    「我們是朋友,知道我來這裏上班專程來探班的。」


    不讓同事和螓螓多做接觸。


    「大哥知道妳到這來嗎?」


    以項東為尊,字字句句提醒螓螓,彷佛她已是有夫之婦,如同前世。


    「送個便當而已,用得著跟他報告嗎?」


    快到中午休息時間,螓螓將茶館員工夥食打包一份送來。


    「我去上課,你好好工作,不準隨便發脾氣。」


    知道朱瑞德被朱父送到基層街道辦事處,螓螓差點噎到,擔心辦事處不小心惹怒太子爺,被掀得天翻地覆。


    見辦事處風平浪靜的樣子,朱瑞德有用心在控製性子。


    「忍過這段時間等我回北京,看我不把這個鬼地方給撤了。」


    剛偷偷誇獎,朱瑞德原形又畢露,看來他隻是為了回北京裝乖。


    但聽說以前他連片刻都不能忍耐,這已經是顯著的進步,值得表揚。


    「你媽說了,你要是闖禍就讓我打電話給她,我會告狀的。」


    依朱母說法,朱瑞德根本不甩她,稱不算是恐嚇的恐嚇居然奏效,果然盧小嘉和朱瑞德不同,會在意生養他的父母。


    項東說了,盧小嘉前世對父母十分孝順,再怎麽荒唐,盧永祥一聲令下立刻收手,偏偏盧永祥對他溺愛的要死,助長了他的氣焰。


    說到底就是欠人管教。


    「項東那邊我也會說的。」


    雙重壓製下,朱瑞德心不甘情不願地點頭,收下便當。


    中午休息,朱瑞德自願留守,像是對待珍寶似地吃著不起眼的員工夥食。


    「女朋友親手做的?看起來不錯吃。」


    同事調侃將便當吃得連一粒米都不剩的朱瑞德。


    「我嫂子做的。」


    朱瑞德違背項東吩咐,硬是將他和螓螓綁在一塊做成既定事實。


    也不管同事信或不信,將餐盒清洗幹淨,請快遞過來收件,直接送到茶館去,不與螓螓多做接觸。


    在辦事處附近租了間房子,到平江來的兩個星期,規律在工作地點與住處兩地往返,將朱母交代他到茶館幫忙的話當成耳邊風。


    「下班了就跟我走吧。」


    今天卻被螓螓堵個正著,坐上電瓶車來到茶館。


    以打工仔身份正式介紹給茶館員工。


    「一、三、五晚上到茶館上四個小時班,時薪從優計算,包宵夜,茶水免費暢飲。」


    礙於朱母天天詢問,螓螓隻好強製將人帶來茶館看著。


    正如朱母預料,舉凡螓螓交辦,朱瑞德就沒有說不的,茶館的工作又簡單,他很快上手,就是不愛搭話,其他員工和他說話都愛理不理,但這也不能怪他,雙方階級差距太遠,他沒橫眉豎眼,拿鼻孔瞪人就該謝天謝地。


    總不能讓他光幹活不說話,而且螓螓也有許多話想問。


    「巴大得的事是我爸幹的,稅務我不懂,但頂多讓他補繳一些稅額,不會有司法問題,我爸太小看陸狅了,和他一樣的怪物這世上沒有幾隻,普通任務拖不住她,過些時候就會回來。」


    尋思著從哪起頭,朱瑞德先打破沉默。


    正如項東說的,兩輩子無論是朱瑞德或是盧小嘉都不笨,朱家兩老玩的把戲騙不過他。


    「項東也是這樣說,讓你爸媽折騰一陣子自然會放棄,叫我們順著他們點。」


    情況都在項東掌握中,螓螓很開心朱瑞德能向她坦承,代表他行事光明磊落。


    「來之前,我已經叫人籌拍孟小冬傳,梅派和梅家後人反對的意見有點大,說是梅蘭芳不能給孟小冬當配角。」


    這是朱瑞德到江蘇工作的交換條件之一,朱父言而有信吩咐底下人照兒子的話去辦。


    「什麽叫做不能給小冬當配角,他梅蘭芳生下來就是角兒嗎?他沒給前輩搭過戲,串過配角,照這個說法,關雲長、諸葛亮永遠不能拍電影,因為劉備不能當配角?小冬當年的聲勢不比他差。」


    像是炸了毛的獅子,螓螓想咬人了。


    「尊重當事人才知會一聲,有意見就比誰的背景硬。」


    要螓螓稍安勿躁,這一世的她可不是上輩子那樣貞靜優雅。


    「就怕拍了也是白忙一場。」


    他的觀點和螓螓不同。


    「怎麽說?」


    「忘了,她與梅蘭芳恩斷義絕時說過什麽?今後我要唱戲,不會比你差;要嫁人,我要麽不嫁,要嫁就嫁一個一跺腳就滿城亂顫的!還將離婚啟事登報,將將梅蘭芳罪狀一條一條公諸於世,這麽豪氣的女人,過奈何橋喝孟婆湯時,豈止喝一碗,一桶都給幹了,即便想起前世,她也不會再來找上輩子的故人,再跟那些狗屁倒狗屁倒灶扯在一塊。」


    按照自己對孟小冬的了解斷言螓螓不會如願找回人。


    「你不會也喜歡過小冬?」


    分析的太透徹,可見曾用過心。


    「我對那種沒胸沒屁股的雛可沒興趣,露蘭春那種全身都能掐出水來的尤物才是真女人。」


    與黃金榮爭奪的名伶是盧小嘉前世最輝煌的時候。


    「別裝了,項東都跟我說了,隻要被你看上的,十歲到八十歲你通通不放過。」


    找項東惡補了盧小嘉幹過的混賬事,像是裹腳布又臭又長。


    「看上了又能怎樣,擁有十萬幫眾斧頭幫幫主王亞樵的義妹是能碰的嗎?你以為杜月笙為什麽遲遲不下手,他有那個賊心沒那個賊膽,而且我爹那時候一心拉攏王亞樵,我哪敢有非分之想,更何況……」


    沒繼續說下去。


    「斧頭幫背後還有一個隻聞其名不見其人操盤者,神秘的郎先生對吧!」


    他們在倫敦的四年裏,康慕河出錢出力讓王亞樵組織的斧頭幫成為上海第一幫派,接連與黃金榮、杜月笙等三大亨對幹幾次,戰無不勝。


    後來舉凡遇上斧頭幫,三大亨一概選擇忍讓,青幫都要忌諱三分。


    康慕河隱身在王亞樵身後,默默地掌控大局,一句話就能調動上海灘底層勞工,勢力之大可以說是所向披靡,但除了與段二少有關係,諸如盧小嘉等等的少數人外,沒人知道郎先生的來曆。


    人們對未知的事物天生有著恐懼感,康慕河充分利用這點,建構了他的威名。


    同樣的手法段二少也曾用過,段二少親口承認,康慕河是青出於藍而更勝於藍。


    「講得太誇張了,他隻是幸運碰上王亞樵,有斧頭幫在前頭鋪路,才能發展得這麽迅速。」


    不變地貶低康慕河,彷佛兩人是世仇,明明他曾靠著康慕河搭上王亞樵這條線。


    「他要是記得大哥對他的恩惠,這一世就該有多遠閃多遠。」


    「要是冥冥之中有股力量拉扯著,讓他想走也走不掉呢。」


    項東就是保持這個推論,所以才會咬死康慕河不會不出現。


    「你說得對,我認識的小冬說斷就斷,不會拖泥帶水,相反地,若有讓她在意、想要的,她也會不顧一切去爭取。」


    電影或許引不出孟小冬,康慕河呢?


    「苦苦追尋有意義嗎?」


    「我也不想啊,本來是為了賭一口氣,卻意外變成要找一個答案。」


    最近腦海裏常閃過殘缺的片段,場景甚至回溯到清朝之前,漢服簪纓,就如同項東說的前前輩子,早該告一段落的三世情緣,出了什麽差錯要延續到第四世?


    她不想無限延長下去,更想弄明白找回遺落拚圖後的自己是怎樣的麵貌?


    「有時候無知才是幸福。」


    同樣是活過兩輩子的人,都有切身的經驗談。


    「因人而異,我討厭迷迷糊糊活著。」


    四目相對,有那麽一瞬間的恍神後,朱瑞德才笑說:「原來嫂子是打破沙鍋問到底的人,看不出來。」


    過去的盧小嘉與螓螓名為叔嫂,關係其實疏遠,朱瑞德表現出的陌生恰如其份。


    「等認識我再久一點,就會發現我拗起來要人命。」


    這是缺點也是優點。


    在螓螓聽不到的心聲,朱瑞德淡淡地說了一句:「我們認識得夠久了。」


    「你說,康慕河會不會早出現了,偷偷潛伏在我周圍?」


    這猜測令她十分地不適,中學時的同學被隔壁班男生跟蹤了兩年,報了警,男生說隻是愛慕,暗中保護她,因為沒有具體犯罪事實,告誡男生幾句,通知家長結案,但男生偏執地繼續尾隨,逼得同學轉校。


    同學說感覺就像是被蛇盯住般地恐怖,像蟲掉在頭發上那樣難受,一想到背後隨時隨地有人,她根本不想出門。


    「真是這樣,你一發現他,給我先揍他一頓,我最討厭鬼鬼祟祟的人了。」


    無論基於什麽理由,康慕河都該盡早出來麵對,三個人麵對麵說清楚,項東這點做得很好,從沒在她背後搞些小動作。


    上輩子的錯,她也有份,逃避不是辦*******不到我,光陸狅一個人就夠他受的。」


    樂樂的實力有目共睹,落在她手裏分筋錯骨都算是輕的。


    「撇去你和你大哥的兄弟情誼,在你眼中康慕河是怎樣的人?」


    正視康慕河存在後,螓螓問了所有人相同的問題。


    「我對他的成見太深,不會有好話。」


    「除了項東似乎沒人會說他的好話,多你一個也沒差。」


    「還是不說了,說了也隻是汙了嫂子的耳朵。」


    「他真的有那麽愛我嗎?」


    康慕河被巴大得和樂樂罵了個雞毛鴨血,卻肯定康慕河對她的一心一意。


    「不愛,愛妳就不會讓妳發現他的心意,陷妳於不義,害妳背上見異思遷的罪名,讓所有人痛苦,這叫自私不叫愛。」


    深惡痛絕,在他眼裏康慕河徹頭徹尾地一無是處。


    螓螓覺得臉上火辣辣的,搧向康慕河的巴掌,何嚐不是搧向自己,她是唯一,無從卸責的共犯。


    在以背叛為名的重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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