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還沒開鑼,大世界娛樂城座無虛席,從孟小冬搭班黃金榮所興辦的共舞台後,意味著孟小冬正式得到上海大亨認可,入了高層階級的眼,成了道地道地的角兒,而她今年才十三歲。


    剛進後台,才坐定,趾高氣昂的班主像個狗腿子似地,黏膩地喊了聲:「孟老板您來了。」


    親自送上開嗓的茶水,介紹送進後台的花籃:「黃老板、杜老板一早就派人送了花來。」


    進共舞台是杜月笙牽的線,眾所皆知杜月笙欣賞孟小冬,班主自然會聯想兩人之間有曖昧情事,刻意強調杜月笙送來的花有大多美。


    這不是杜月笙頭一次送自己花了,黃金榮獨愛共舞台頭牌紅角露蘭春,送花籃不過虛應故事,孟小冬都沒放在心上,直看著擱在一旁紅豔似火的玫瑰花籃。


    康慕河給她的印象是說一不二,不木訥卻也不是重視情趣的人,若是對她有意思,就會在她和堂姐到靜山廣告社拍照時出現,他沒來,意味著自己沒能入他的眼,既然如此更不會送花。


    「那籃玫瑰是誰送的?」


    姑且一問,孟小冬默默祈禱班主會說出她期待的名字。


    「一個擦鞋童送來的,說是一個刀疤大漢給了他一塊錢,好像姓郎還是姓康,擦鞋童自己也沒聽清。」


    「把花拿過來我看看。」


    裝作漫不經心,七上八下等待班主將花送來。


    略略翻找沒看見屬名,卻無損心中的甜蜜滋味。


    刀疤大漢必然就是康慕河的司機,猶豫用康慕河的外號或是本名送,才會語焉不詳,司機看就是個大老粗,哪會細心記得康慕河的吩咐。


    「倒也別致,先擱這吧,等下戲後再送到我家去,昨兒我堂姐才吵著要用玫瑰花插瓶呢。」


    手一撥將杜月笙的花籃推到旁邊去,指著妝台中央說。


    成了角兒,威儀更盛以往,班主竟被一個十三歲的女娃兒鎮住了,順從將花籃放好,彎腰哈躬地退下。


    孟小冬笑開了眼睛,上妝時,視線就沒從花上移開過。


    夜戲即將開鑼,觀眾陸續進場,康慕河拿著郎靜山轉交的戲票來到特等座,見到座位上坐了人,康慕河客氣地詢問:「對不住,這好像是我的座位。」


    戴著圓框眼鏡,平頭,蓄著修得齊整無比的八字胡的中年男人,緩緩轉過頭來。


    「應該不會吧。」


    男人拿出票根遞到康慕河麵前。


    「看來是賣重了,先坐先得,你接著坐,我自己看著辦。」


    票號沒錯,顯然是賣票的人沒注意,將一票雙賣,八成是孟小冬沒知會一聲就拿了票走。


    「多謝啦。」


    男人爽快地道了聲謝,繼續嗑瓜子等著看戲。


    康慕河退到後頭站著,心想,等孟小冬上台,無論她有沒有看見自己,履行完承諾他就能走人。


    鑼鼓聲響,哄堂鼓掌叫好聲過後,戲正式開演,今晚重頭戲是四郎探母,由孟小冬擔任大軸,孟小冬一上場歡呼聲震耳欲聾。


    孟小冬往台下一瞧,見坐著的人不是康慕河,目光便在觀眾席上遊移,康慕河暗暗揮了揮手,與孟小冬打了個照麵,卻也因為這樣不好就此離場,因為孟小冬悄悄地用口型說了句等我,他有點後悔戴上眼鏡了,不然就可以用沒看見當借口。


    看著全場的觀眾為了孟小冬如癡如醉,拍紅了手掌,情動處淚泣當場久久不能自己,等戲落幕,叫著孟老板的喊聲和掌聲持續了整整十分鍾仍不見消停,康慕河對名伶的魅力與認識又再上了層樓。


    人到了,糊裏胡塗看完整場戲,跑堂的送來一張紙條,孟小冬約了他在大世界附近的餛飩攤吃夜宵。


    一走出大世界,康慕河就把紙條給了等在外頭的董一大。


    從和杜月笙撕破臉後,康慕河走到哪都帶著一大幫人,明麵上董一大帶著三、四個人隨行,身上隻有手槍和短刀,其他人暗地埋伏,杜月笙膽敢派人來,藏在車裏的重家夥隨時能掃射,殺他們個片甲不留。


    「老蕭的餛飩攤不遠啊,過兩個路口轉個彎就到了,他們家的餛飩挺不錯。」


    「派幾個人過去蹲個點,免得被殺個措手不及。」


    杜月笙是孟小冬的死忠支持者,和孟小冬在一塊,按理杜月笙不會有大動作,但小心駛得萬年船,孟小冬是個人才,假以時日紅遍中國也不會令人意外,因為他而提前殞落就是自己的罪過了。


    「狼頭要去赴約?」


    董一大竊喜,自作主張送的花籃起了效果,若能撮合這一對也算是做了一樁好事。


    段二少將虎狼連扔給了康慕河,他一個人扛起百餘人的責任,無私將財物分發給所有人,多出來的錢全交給段公。


    收容他們幾個人時,除了那家洋行,身上的錢不到一百大洋,董一大都比他有錢的多。


    落腳上海後,埋首在奠定基業,不喝酒,不找女人,血氣方剛的年紀,兄弟們怕他憋出病,卻又不敢找他去煙花之地放鬆。


    瞎子都看得出來,孟小冬這個正正經經,又是名聲響當當的角兒,對他們狼頭動了心,自古美人愛英雄,雖然目前狼頭名聲不顯,一旦他圖謀的大計完成,必然不會輸給段二少,配得起孟小冬。


    「沒看上頭寫了不見不散,我們這位孟老板膽子大,心氣高,我若是不去,她真會等到天荒地老。」


    離開熟悉的京城,在上海灘,撇看董一大他們,就屬郎靜山、孟小冬和自己有話說,當作交個朋友,順便償還人情債並無不可。


    「好勒,我辦事你放心。」


    董一大招手讓弟兄過來,附耳交代了幾句,過了十分鍾才和康慕河各自上了一輛黃包車。


    到了餛飩攤,三張簡陋桌子,有兩張坐著自己人,剩下一張坐著不知該算是熟還是生麵孔。


    「這麽巧又是你。」


    在戲院裏八字胡中年男人也坐在餛飩攤子上吃夜宵。


    「不會這麽剛好,這位置又是你的吧?」


    中年男人戲謔地說。


    「還真的是,又賣重了,老規矩,先到先得,我隔壁坐去。」


    使個眼色,就能空出桌子,康慕河沒有非坐中年男人的座位不可,欣喜接受了這個巧合。


    「不嫌棄的話,咱們一塊坐,一碗餛飩我王亞樵還請得起。」


    中年男人同樣珍惜這緣分,起身請康慕河入座。


    「我還在等一個朋友。」


    不知道孟小冬介不介意,康慕河不敢替她作主,縱然會給王亞樵一個天大的驚喜。


    「一起來,老蕭待會兒這桌全算我的。」


    不讓康慕河推辭,拉著他坐下,董一大識趣往隔壁桌坐去。


    「副會長的朋友就是我老蕭的朋友,幾碗餛飩而已,不收你們的錢。」


    知道推卻不了,康慕河隻好坐下。


    扼要介紹自己,康慕河詢問王亞樵的背景:「別聽老蕭吹的,自個老鄉賞臉罷了,我和幾個朋友組了個安徽旅滬同鄉會,出門在外大家互相幫忙有個照應。」


    聊沒幾句,一輛黃包車慢慢接近,等孟小冬從車子走下,董一大他們才放鬆戒備。


    孟小冬一身男裝,沒把自己當成大明星,不管康慕河身邊有不認識的陌生人,用衣袖擦了擦椅子笑嘻嘻坐定。


    「等很久了嗎?班主囉哩八唆地,我差點脫不了身。」


    「不用等我,這裏的湯頭特別鮮,用了大把黃豆芽和雞骨一塊熬,菜肉餡比例剛剛好。」


    掉頭衝著老蕭說:「這邊兩碗餛飩,一碗多蛋皮多榨菜。」


    回頭才看見,張大嘴巴,嘴巴前有一湯匙餛飩的王亞樵。


    「你朋友啊?之前沒見過。」


    孟小冬朝董一大那桌揮了揮手,董一大代表弟兄們說了句:「孟小姐好。」


    「想不到我王亞樵竟有幸和孟老板同桌共食。」


    王亞樵放下湯匙,將手擦幹淨才伸出去。


    「就是你坐了我給他的座位。」


    孟小冬這時才認出王亞樵。


    彷佛撞破康慕河和孟小冬的情事,王亞樵嘻嘻地笑。


    「壞了牛郎織女愛相會,王某罪過啊罪過。」


    徹底誤會到底。


    「所以這頓餛飩歸你請。」


    孟小冬竟認了。


    「還用說嘛,王某認罰,老蕭今天所有吃的喝的全算我的,幾桌子的人你不準不收錢。」


    沒有幾分來曆能獲得孟小冬的青睞,上海灘不知道有多少人把孟小冬當作杜月笙未來的姨太太,康慕河敢大搖大擺跟孟小冬約會,身邊又有這麽多隨從,龍非池中物。


    老蕭應了聲是,催著兒子下餛飩,一碗一碗熱騰騰加了份量的餛飩湯上了桌,大夥融洽吃著,絲毫沒有如臨大敵的氣氛。


    「老板裝一碗餛飩。」


    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端著一個大空碗來買餛飩。


    「先做給他,我們不急。」


    方便老蕭做生意,董一大禮讓年輕人。


    一大碗裝滿,給了錢,年輕人卻往康慕河那桌走去。


    設想過杜月笙會調齊人馬殺過來,或是聘請殺手刺殺狼頭,沒想到會是個莽撞的年輕人,因此反應慢了半秒。


    讓年輕人有時間將手上的熱湯潑出去。


    在他們拔槍時,康慕河將孟小冬拉到自己懷中,準備用背去承接滾熱的湯水,卻聽到年輕人抽出短刀大喊:「王亞樵這就是你多管閑事的下場。」


    年輕人要殺的人不是康慕河,而是王亞樵,湯水也是衝著王亞樵去。


    董一大那頭六、七個人握著槍不知該不該射擊,等康慕河搞清楚狀況,王亞樵人往後仰,椅子一傾,單腳鉤住桌底,從容閃過熱湯襲擊,借勢身子彈回時,拉開衣襟,握住掛在腰際的斧頭,原地跳上椅子,一個前踹,把年輕人踹向餛飩攤,年輕人才要再起,王亞樵已經趕到他麵前,像是火鉗子扣住年輕人的手腕,斧頭劈落,手掌連著腕從手臂分離,掉進滾燙的湯鍋裏。


    年輕人痛叫的時間很短,因為下一斧水平砍在他的喉節上,斧身陷進了半個脖子之深才卡住,血像是噴泉般地飛濺,斷手在湯裏載浮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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