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靠岸了,乘客蜂擁到船邊,尋找前來迎接的家人朋友,一張張寫著英文姓名的大字報高舉過頂,歡迎段宏峻夫婦的中文旗幟,在外國語言環繞下格外地顯眼。


    「有人來接我們?」


    在英國舉目無親,能有個熟人能降低對陌生國度的恐懼。


    見到旗幟下方有一排英文字寫著,king wu,在橫幅旗麵下站著那位金發高瘦,一身手工訂製服的男人,正是在上海灘親自麵試後聘用,送他回國代為操作股票的哥頓。


    「認識的人,八成是慕河通知他來接船。」


    一目了然,段二少暗暗感謝康慕河的細心。


    「小康帶拿著槍與丁副官對峙,不讓他的人靠近二少半步,若不是表小姐來得及時,段公早一槍打死他了。」


    巴大得隨螓螓趕到段府時,看見就是康慕河舍身護住二少,差點挨了段祺瑞一發子彈。


    「讀書人也有仗義的。」


    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在巴大得心中康慕河成了例外。


    「他又讀書又屠狗,當然不能這麽算。」


    這份情他段二少記下了。


    什麽讀書、屠狗的,螓螓聽得一頭霧水,隻知道康秘書是個好的,隻身麵對舅舅也毫不退縮,拿命保護表哥的安危。


    下船,與哥頓碰上麵,讓巴大得和哥頓帶來的人去提領行李。


    哥頓在上海待過好一陣子,對中國民情稍有了解,許多像螓螓這樣年紀就結婚的少女不在少數,規規矩矩喊了一聲夫人。


    有了自覺,螓螓不再害臊,大方接受稱謂,端出老板娘的架子,用流利英文感謝哥頓的辛勞。


    稍做寒暄,哥頓請他們夫婦先上車,先前往曼徹斯特米德蘭酒店入住歇息,隔日再出發搭乘火車前往倫敦。


    在車上哥頓交給段二少由康慕河拍來的電報。


    「大少、二少相繼離開後,段公欲舉槍自盡,幸蒙丁副官奪下槍枝,經過一夜沉思,段公終於放棄輕生念頭,向徐世昌大總統請發一道停戰令,主動引咎請辭,七月二十三日,直奉兩軍進入北京,南北苑營房全數遭到接收,安福國會解散,全麵通緝王揖唐、段芝貴等安福俱樂部主要成員,徐樹錚逃往日本,連上兄弟前往攔截,但被黑龍會成員所阻,虎狼連殲敵十一人,。得知數萬新組建的邊防軍大半覆沒後,段公心灰意冷,業由我等護送至天津定居,目前一切安好,二少切勿掛心。」


    通篇以英文寫成,言簡意賅,段二少卻從中看見當時的驚險,若非在現場,康慕河怎知丁副官奪槍救主的經過,攸關父親的顏麵,丁副官絕不會外傳,而有虎狼連弟兄在,父親在天津多了一層保障。


    一生心血付諸流水,沒了兵力,如同被拔了牙的老虎,父親的晚年會再鬱鬱寡歡中度過,腦中浮起過些時候便回國奉養父親的想法,第二封電報隨即打消這個念頭。


    「獲知營救段公的部隊仍二少麾下私軍後,為防段公勢力死灰複燃,吳佩孚派兵搜捕虎狼連,為防被一網打盡,虎狼連諸位弟兄化整為零分散四方,吳佩孚親至天津要段公說出二少下落,並派人日夜盯梢。段公親口囑咐,吳佩孚未死心前,二少切勿回國。」


    事情還沒完,吳佩孚要斬草除根。


    「你讓我有家歸不得,就別想好吃好睡。」


    激發如狼似虎的獸性,虎口狼牙對準吳佩孚。


    三天後,段二少帶著螓螓抵達倫敦,在找到住所之前,借住哥頓親戚家中。


    戰爭勝利了,英國卻因為龐大戰爭支出,大量人口死亡導致嚴重的經濟衰退。


    段二少用極為低廉價格購入海德公園旁的獨棟洋房。


    聽從哥頓的建議,獲利了結,將資金轉移到受戰爭波及最小的美利堅合眾國,投資剛公開發行股票不久的可口可樂飲料公司、福特汽車、收音機等新興產業。


    聘請好管家仆人,家庭教師,安頓妥當已經是三個月後。


    黃色、綠色、紅色的葉子錯落有致落滿海德公園的路上,彷佛一塊做工繁複的織錦,又似一張巨幅的油畫。


    段二少穿著burberry在今年新推出的風衣,風衣內裏有駝色、黑色、紅色及象牙白組成的格紋圖案,一上市就被搶購一空,如今供不應求,穿在一個東方人身上分外引人注意,又因為那不輸給本國人的挺拔身形,能用俊美來描述的臉孔,經過的英國女士紛紛對他投以友善的目光與微笑。


    「東方人就是粗魯、沒禮貌。」


    不堪被無視,女士惱羞地拿起血統說事,即便如此也無法讓段二少停下腳步,將視線移到她們身上。


    「黃猴子聽不懂英語吧?」


    這時才聽到段二少用法文回答:「美麗的女士請原諒我的失禮,因為我隻會說法文這麽粗鄙的語言,所以才開不了口。」


    然而也隻是這樣,段二少繼續自顧自向前走。


    到自家門口,身穿漿洗過的雪白襯衫、從背心、領結、燕尾服,以及筆挺的長褲和鋥亮皮鞋一概全黑的英國管家,恭敬為自家主人開門,接過公文包,正要取走主人左手的竹藍時,被主人製止。


    耳尖聽到細微的幼貓叫聲,管家知道這是主人買回來討好夫人的禮物,識趣將手縮回。


    「夫人正在上課,在十五分鍾課程就結束。」


    打開懷表,告知主人,夫人很快就能下樓與他碰麵。


    段二少點頭表示知情,走到客廳,將竹藍放在單人坐的大沙發旁,接過管家燙好的報紙,閱讀最新的時事與國際大事。


    等輕快腳步聲傳來,段二少放下報紙,螓螓一身蕾絲洋裝,發側燙得好似波浪卷翹,原先的長發在脖子的位置開始,編成一條條蓬鬆的麻花辮,將辮子內扣,用夾子將發尾部分固定在後腦勺,巧妙隱藏起來,變成一個短發俏麗佳人。


    平常都是芬雪替螓螓梳頭,工作都被這位手巧,善於編發的紅發女傭搶走了,為了奪回小姐的寵愛,芬雪不恥下問,用了很多好東西去換,才學到一些全新發技,勤於練習,總有一天會贏過臉上長滿雀斑的瑪麗。


    螓螓肌膚本身就極白,眼睛又深邃,衣著發型一變,說是混有英國血統的華裔女孩也會有人相信,而培華女中教授英文的老師就是英格蘭人,不用刻意去模仿腔調,再經過家教嚴格的糾正,螓螓的口音十分趨近當地人。


    「今天怎麽那麽早?」


    在家中螓螓和段二少一律用中文溝通。


    「有好消息要告訴妳,所以提早回來。」


    這段期間段二少也沒閑著,正式學習金融知識,在哥頓的引領下,慢慢以中國資本家的身份打入倫敦金融市場。


    金融操作深奧複雜,許多涉及經濟學領域,段二少開始覺得所知有限,有心進入正規體係內進修。


    「天津來電報,我們可以回去了?」


    盡管段二少每天變花樣讓螓螓分心,依舊掩蓋不了她對親人的思念。


    前幾天是姑母的生辰,芬雪說,螓螓情緒低落地,入睡時不斷叫著母親,還流了眼淚。


    段二少搖頭,從背心口袋拿出一張聖保羅女中的入學許可書。


    「妳的筆試和麵試都達到錄取標準,下個月妳就能正式上學。」


    成績低空飛過,但對剛到英國三個月的人來說,難能可貴。


    螓螓不敢置信將文件看了一遍又一遍,緊緊抱在胸口,對著在一旁隨侍的瑪麗說著:「我考上了。」


    瑪麗聽不懂中文,卻也看得出來夫人的喜悅,笑著雙手握拳,為夫人高興。


    「奶娘、芬雪我考上了。」


    需要一個能理解她的人,螓螓仰著頭對著樓上喊叫。


    一聲喵叫將螓螓的注意力引走,看著段二少手中抱著的幼貓,文件也不要了,興衝衝走近。


    「未來的中國第一位女博士,恭喜妳邁出第一步。」


    把幼貓當作賀禮,希望牠能衝淡一些螓螓的愁煩。


    「好漂亮、好可愛,我好喜歡。」


    小心捧住幼貓,又仰起頭喊:「奶娘、芬雪快點下樓,表哥送我一隻貓。」


    臉上的愁雲在這一刻消散無蹤,或許很快又會聚集,那又何妨,再吹走一道就是了。


    一整個晚上螓螓貓不離手,小貓就坐在餐桌上,用專屬的盤子享用牛奶。


    「還有一件事要跟妳說,杜威教授推薦我進劍橋大學的凱斯學院擔任特別生,以後我們都是學生了。」


    比聽到自己錄取了還要興奮,稍微安撫受到驚嚇的幼貓,螓螓歡天喜地說著:「我們明天就去劍橋吧。」


    迫不及待要看表哥的新學校。


    這種小要求,段二少不可能不答應的。


    一大早,巴大得開車,把奶娘和芬雪留在家,兩個人來到劍橋郡。


    巴大得開著車慢慢在後頭跟著,這對未婚夫妻徒步走向校區。


    「徽徽,妳騎慢一點,別嚇著了風,嚇著了我。」


    兩輛腳踏車從車後頭騎了過來。


    「徽因學姐!」


    第一輛腳踏車經過兩人時,螓螓便認出林徽因。


    林徽因驚喜回頭,將車煞住,揮手喊著:「螓螓。」


    坐在第二輛腳踏車的男人以為林徽因向他招手,咧開嘴有如詠歎說道:「無須召喚,我的心早已無可挽回地撲向妳。」


    巴大得聽了雞皮疙瘩掉一地,手不自覺按了一下喇叭,恰巧男人騎著腳踏車經過,一驚,把手一歪,人摔倒在地上。


    男人很重視外表,整理好頭發,眼鏡歸回原位,拍拍衣服上的灰塵。


    「徽徽不用擔心,我很好。」


    拋下腳踏車,朝著林徽因走去,彷佛天地間隻有他們兩個人。


    「跟你們介紹一下,這是我世兄徐誌摩。」


    林徽因引見徐誌摩給段二少和螓螓認識。


    「徐誌摩,還沒請教?」


    斯文滿是書卷氣的臉,對著段二少伸出友誼之手,卻用閃動著天雷地火的眼睛直直看著螓螓。


    取得最快惹怒段二少的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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