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寒的腦海中一直沒辦法忘記那顆流離砂。那顆和自己的,一模一樣的流離砂。


    難道,這個世界上有兩顆流離砂?


    明寒想的頭疼,他覺得煩躁,身體還很虛弱,他掙紮著踢開被子想自己轉一轉找點吃的。倒也不是很餓,隻是這麽無所事事的時候,總歸是想吃點什麽的。


    “喂,流離,你想幹嘛!回去躺著!”


    聲音沉著,聽上去有點急切的關懷,明寒一時間沒有意識到他在說什麽,一抬頭正對上一雙真誠到泛著光的眼睛,他恍惚了一瞬,才反應過來是莫的聲音,在叫自己。他身體動作遲疑了一瞬,還是慢吞吞的蹭回了那張又小又硬又單薄的單人床上。


    這個隨便又不夠真切的名字,是那個一瞬大雨一瞬晴天的夜晚出現的。


    “你……你是誰?”


    輕染嘴角勾起的弧度依舊在眼前,對於明寒看著這顆石頭的反應,他深黑色的瞳孔中沒有出現一絲一毫的意外,哪怕經閃而逝都沒有,他隻是平淡清淺的掰開明寒的手,眼角不自覺地帶了一絲媚氣,“那,你又是誰?”


    “我……我……”明寒一時語塞,他的眼睛亂轉,下意識的防備心告訴他不能隨便對這個男人透露自己真是的名姓,眼神亂掃的時候情不自禁的落到了那顆月光下滑著流光的黑紅色石頭,明寒琥珀色清澈的瞳孔突然就痛了一下,他輕輕的咬著嘴唇,聲音低弱,“我是流離。”


    輕染輕微的挑了挑眉,笑容真了一瞬,“是麽,流離,哪個流離?”


    “……流離砂的流離。”


    明寒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他歪著頭看了看外麵,遠不算晴空萬裏,但也沒有了那個晚上的冷風驟雨,空氣中彌漫著青澀的木頭味道,他沒有緣由的打了個冷顫,明寒覺得冷,便下意識的縮抱成了一團,湖泊般的眼瞳清澈,平白泛了點迷茫。


    莫看著這個瘦弱的孩子,眼底泛起的憐惜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他突然想到自己無處可歸的時候也和他差不多的年紀吧,不過那時候,可自己至少還有妹妹相依為命,而這個看起來比玻璃娃娃還要脆弱的小孩又有誰……


    怕是誰都沒有了。


    不知道哪裏來的強烈的保護欲望突然就湧了出來,莫看到了眼前好像受了傷的小獸一般緊緊抱著自己的男孩眼中的彷徨,忍不住伸手揉亂了他柔軟的淺棕色短發,他看到流離有點茫然的抬頭望著他,嘴邊的笑容漾著溫暖,“聽說你……叫流離?”


    明寒眼中閃躲了一下,咬著嘴沒有說話。


    莫嘴角笑意更盛,“流離多喪氣,幹脆,你跟了我的姓,叫莫流離吧。”


    秋天的陽光淡淡的,有些發白,但從玻璃中透過來灑到莫深黑色的頭發上的時候,卻剛好泛起了一層薄薄的光,好像晨霧,有些迷茫,但總覺得安心。


    這溫暖來的有點猝不及防,晃的明寒一下子意識到自己還隻是一個十歲的小孩而已,他突然伸手抱住了莫堅實的身軀,用小到自己都快聽不到的聲音,說了一聲“好”。


    莫聽到了。他感覺自己很久都沒有過這樣的滿足感了,所以他笑的歡陽,反手一使勁把流離瘦小的身體一下子就抱了起來,還轉了個圈,他的聲音也爽朗起來,“哈哈哈,好了小流離,哥哥我今天開心,帶你去吃頓大餐!”


    “別去了。”


    聲音清涼有些微弱,莫僵了一下順著聲音的方向回頭,正對上一副虛弱慘白的臉。他的眼睛猛地跳了一下,趕緊放下被轉的有點暈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的流離,兩步衝過去扶起了幾乎站不住的輕染,還沒來得及問一句發生了什麽,突然覺得自己手掌潮濕。


    一種十分不好的念頭瞬間貫了莫的全身,他翻開手的時候,都是在微微顫抖的。


    比夕陽還慘烈的血紅。莫抖著眼睛不敢往下看,但視線還是忍不住的慢慢向下滑。所以,當他看到那一大片深重的暗紅,慢慢地聞到了空氣中飄散的鐵鏽味,心雖然是慌的,但卻說不上有多麽的震驚。


    莫抖著嗓子深深呼吸了好幾次,才慢慢地接受現在的情況。他強行克製住自己依舊在微微發抖的雙手,低著聲音說了聲“流離讓開”,緩慢小心的把傷的支離破碎的輕染扶到床上,白的發淺的床單突然就暈染了一大片的血色,輕染勉強的笑了下,突然就猛烈的咳了起來,莫趕緊摸著他的後背給他順氣,輕染不自主的用手背掩了一下嘴,終於平息下來的時候都沒有多餘的力氣去看一眼染了一袖口的血。


    莫也說不出話,隻是陰沉著眼睛,沉默著從床頭櫃上拿了個杯子到了半杯水,抓著杯子的手指用力的發了白,他依舊隱忍著的深呼吸,眼神越來越亂,手指克製不住的越來越用力。空氣沉靜的可怕,莫抖著手,啪地一聲竟把玻璃杯子給捏的碎成了渣,迸濺的玻璃渣劃破了莫青筋四起的手掌,血瞬間就湧了出來。


    流離不敢說話,眼神慌亂的把自己推到房間角落裏,背著雙手絞著手指,下意識的咬著嘴唇,存在感單薄的幾乎要消失在這個空間中一般。


    “大老板的實驗室炸的時候,我就在附近,看到了你。”


    不知過了多久,輕染才緩緩地開口說了這句話。他的聲音輕弱虛薄,但在這安靜的仿佛要凝固了一般的空氣之中卻無異於晴天霹靂。他緩慢的抬了頭,嘴角上那抹從來沒有變過的笑容此刻蕩然無存,他不說話了,隻是定定的看著眼睛不停在抖的莫,眼瞳深黑,沒有一絲光。


    一句話,不過區區一句話。莫覺得身體僵硬到脖頸,他依舊沉重的呼吸,抿了嘴,眼中深刻的暗痕,一語不發。


    看著站在他身邊沉默不語的莫,輕染突然覺得心中酸痛,嗓子發癢,又忍不住咳了幾下,他突然就笑了,不是那種標致到有些狐媚的笑,而是無奈的,甚至帶了一絲苦澀的笑,聲音沙啞,“你明明知道我就在那,你明明知道,我逃出來之後能苟活到現在,都是仰仗著大老板實驗室中的那份藥……卻還是炸了那個實驗室。不準備解釋一下麽。”


    他看著莫的眼神閃躲了一下,卻依舊連開口的意思都沒有,他舔了舔被血腥染滿了的嘴唇,連苦笑都笑不出了。他隻是看著莫,眼底的火光都沒心思遮掩了,他緊緊的盯著他的表情,企圖找出什麽可以替他解釋的痕跡,“被威脅了?我知道,一定是有人威脅你了吧。你解釋給我聽,我不怪你。我怎麽會怪你,我感激你都來不及,隻要……隻要你說,你說什麽,我都信。”


    秋陽暗淡,天空中一朵雲都沒有,隻是大片大片的白,白的虛無。此刻的莫卻突然覺得平靜,他抬眼看著那一片白茫,連手指都不在顫抖,隻覺得心中靜如止水。


    輕染沉默了半晌,嘴角勉強的勾了一下,別過眼睛,眼底閃了一瞬的淚光,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再一抬眼,瞳孔中又是一片清淡。他看了一眼自己手上身上床上到處都是的血跡,嘴邊又掛起了那個笑,抬眼正看到了站在角落試圖讓自己消失的流離。瞳色更深,伸手撚了一下脖頸處懸掛的黑紅色小石頭,聲音喑啞輕淡。


    “阿絡。我說完了,你可以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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