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 反應過來的人就不止他們。


    兩排索道一排上山,一排下山, 開始傳來喧鬧聲。


    有的人在尖叫, 有些人在哭泣,還有的大聲謾罵, 此起彼伏。


    初梔剛剛覺得這索道看起來像是一串葫蘆,然後現在, 她真的就被串葫蘆似的掛在上麵下不來了。


    她再三確認了幾遍, 索道確實沒再動。


    竟然就這麽停電了。


    雖然臨出來之前賓館的前台確實跟她說過了蒼岩山景區這一塊經常性會停電, 但是初梔也沒想到真的會在他們人還在索道上的時候就停。


    這得是有多倒黴啊。


    四麵玻璃的纜車吊在半空中,下麵全是山岩峭壁古樹檀林, 剛剛一眼看過去覺得美不勝收的景色此時在如此不確定因素的影響下卻已經顯得格外嚇人了。


    初梔透過玻璃往外看了幾眼,又匆匆收了腦袋回來, 還沒意識到, 腿已經開始有點發軟。


    她老老實實縮回到位置中間一動都不敢動,抓著書包的手漸漸用力, 纖細指節泛白。


    剛開始,她沒說話, 唇瓣微微抿著, 漆黑的眼裏透著點不安,一眨不眨直勾勾地看著坐在對麵的陸嘉珩, 四下瞄都不敢瞄一眼。


    陸嘉珩就這麽任由她盯著。


    四下聲音亂糟糟的, 掛在上麵的遊客隨著時間的推移變得越來越焦躁不安, 初梔她們後麵上去的是兩個女人, 此時透過玻璃窗能夠看見,她們正抱在一起嚎啕大哭。


    此時她們已經掛了半個多小時了,除了山山水水什麽都看不見,什麽消息都聽不到,除了空茫茫的等待以外什麽事情都做不了。


    下麵那個離她最近的纜車裏兩個女人哭的肝腸寸斷,哭的慘絕人寰,一聲高過一聲聽得初梔小心肝都跟著一顫一顫的,本來還沒覺得有那麽誇張,在周圍環境氣氛的渲染下就不由自主的讓人越來越覺得恐怖。


    初梔拚命地克製著不讓自己多想,想說說話轉移一下注意力,看向坐在自己對麵的人。


    陸嘉珩看上去倒是依然懶洋洋的,隻在最開始發現的時候皺了皺眉,之後仿佛就沒受什麽太大的影響了,十分放鬆地坐在初梔對麵。


    察覺到她的視線,陸嘉珩微微側過頭來看著她,唇角微彎,安慰似的朝她笑了笑,剛要說話——


    初梔唰地一下伸出手來,一把抓住了陸嘉珩,她手小,抓著他手腕一圈都圈不住,指尖冰冰涼。


    “陸學學學學長你你你別害怕,一會兒就好了!”初梔哆哆嗦嗦口齒不清地說。


    陸嘉珩:“……”


    少女的手柔軟冰涼,像是剛剛從冰箱的保鮮層裏拿出來的布丁,軟綿綿地貼著他溫熱肌膚。


    手下力度不算小,緊緊抓著他,手心有薄汗。


    陸嘉珩垂下眼去,視線落在她手上,皮膚近乎蒼白的顏色,陽光下能夠看清手背上的血管紋路。


    “那怎麽辦,”他低聲說,“我很害怕,等不了一會兒了。”


    初梔抓著他的手緊了緊,人顫啊顫啊:“別怕!沒沒沒沒事的學長!”


    陸嘉珩唇色本身就淡,此時長眼一垂,銳意被柔和掉了不少,唇角微抿,看起來還真的莫名就有點蒼白的脆弱感。


    蒼岩山這纜車很小,初梔在裏麵也根本站不起來,她看著他這副和往常有點不太一樣的模樣,又想起從上了這纜車開始,他就一直這樣很安靜的坐在對麵,一動也不動,頓時有點擔憂:“學長,你是不是有點恐高呀?”


    陸嘉珩微微愣了愣,緩慢眨眨眼。


    他似乎是思考了幾秒鍾,然後一本正經地點點頭:“對,我有點兒恐高。”


    初梔一臉果然如此的樣子,屁股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挪,抓著他手腕的手鬆開了。


    陸嘉珩稍微有些遺憾,幹巴巴地看了看自己上一秒還被抓著的手腕,結果還沒等反應過來,麵前的小姑娘突然身子前傾,兩隻小胳膊直接環著他把他抱住了。


    陸嘉珩人一僵。


    兩人之間還隔著腿,一大塊的距離,她手又短,其實隻能扣在他身體兩側,但是上半身確實實實在在地整個塌下來,直截了當壓在了他的大腿上。


    腿上有軟綿綿的觸感緊緊貼合上來,帶著少女的體溫,還有淡淡的甜香味道。


    像是香草奶昔,又像奶油蛋糕。


    陸嘉珩大腦瞬間一片空白,就跟被人格式化了一樣,茫然了三秒。


    然後他回神,腦子裏第一個念頭就是去反駁程軼。


    誰說蘿莉都是平的了。


    陸嘉珩僵著身子,一動都不敢動,手指蜷起,平生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麽叫手足無措。


    他想推開她。


    又不想推開她。


    翠鳥啼鳴,雲高而淡,天空是飽和度很高的藍。


    陸嘉珩喉結滾了滾,就任由自己被女孩抱著,一動都不敢動。


    停滯在幾百米的高空,也不及她一個擁抱來得更讓人覺得驚心動魄。


    他緩慢地垂眼,看著麵前的少女低垂著頭,長發也跟著散下去,露出一段白皙的後頸。


    她也不抬頭,明明自己怕得要死,像個鴕鳥一樣腦袋死死埋下去,卻偏偏做出了一副保護者的姿態,緊緊抓著他的胳膊環上去不放,軟軟的一把嗓子輕聲安撫他:“學長,你別怕,別怕啊,沒事的,隻是停一下電,馬上就好了。”


    陸嘉珩沒說話。


    初梔以為他隻是因為恐高才不說話,一邊鬆了一隻手輕輕拍了拍他的小臂,一邊抬起頭來。


    他一瞬不瞬盯著她,漆黑的眼裏有幽暗的光。


    初梔偷偷地往外瞥了一眼,剛要說話,手機響起。


    林瞳在她們上麵的那個纜車裏正往下瞧,他們在前麵,高度比初梔他們還要高一些,不過此時也沒什麽區別。


    初梔放開手直起身來,摸了半天才摸出手機,僵硬著手指接聽起來,林瞳聲音一傳過來,初梔小臉就哭喪了:“瞳瞳……”


    她一邊跟她說話,一邊扭身跪在座位上,回頭抬眼往上瞧,這麽一動,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纜車輕微地動了一動。


    初梔一僵,又不敢動了。


    她跪坐在座位上,一邊跟林瞳講電話,煞白著一張小臉勇敢道:“放心,我會保護好學長的。”


    “……”


    陸嘉珩輕輕笑了一聲。


    半空中手機信號實在不算好,初梔又斷斷續續和林瞳說了一會兒話,才掛掉電話,重新小心地轉過身來坐正。


    她電話一掛,陸嘉珩人立馬就湊過來,自然地伸手,抓著她一隻手過來,拉在手裏。


    初梔眨眨眼。


    陸嘉珩一手緊緊抓著他,手指修長好看,掌骨微微突起,血管淡青。


    睫毛垂著,聲音低低的:“我害怕。”


    初梔一聽,瞬間就堅強起來了,頓時覺得有山一般厚重的使命感壓上了她的肩膀,還帶著點神奇的母性。


    她一個不恐高的被這麽掛著都怕死了,別說陸學長了。


    可能他本來就不想坐這個,但是又不好意思讓她們因為自己費勁兒爬上山。


    她當即抽手,反手把他一隻手包進掌心,一隻手包不下,她用兩隻握住:“別怕!不要怕!我給你講個故事吧,學長。”


    陸嘉珩抬眼,抿著唇點點頭。


    初梔身子微微前傾,雙手抓著他一隻大手,講了個《夜鶯與玫瑰》。


    她聲線軟糯,卻又不顯得黏膩,清透又幹淨,說起話來有種沁人心脾的舒服。


    初梔本來也害怕,也不安,心裏沒底得很,一旦陷入這種境地,她腦內活躍的小劇場就會尤為糟糕,比如她會開始腦補索道失控,刺啦刺啦向下滑,撞上山體撞了個粉碎。或者掛著的鋼索斷了,纜車整個啪嘰一下掉下去之類的場景。


    也是因為這個,所以她從來不坐遊樂園的過山車,她總覺得安全帶會脫扣。


    但是現在身邊有一個人更需要安慰,她強鼓起勇氣來,結果沒想到,故事講著講著,她自己也差不多把這事兒忘了,反而不怎麽害怕了。


    《夜鶯與玫瑰》這故事可以說是家喻戶曉了,年輕的學生為了請心愛的姑娘和自己跳舞需要找到一朵紅玫瑰,夜鶯聽見以後讓玫瑰樹的刺刺穿了心髒,與月光為伴吟唱,清晨,鮮血染紅了玫瑰,夜鶯卻悄無聲息的死了。


    學生拿著玫瑰去找喜愛的姑娘,姑娘卻依然嫌棄他貧窮而拒絕了他,學生氣憤不已,將玫瑰丟在馬路上,被馬車的車輪碾壓而過。


    講到最後,初梔眼睛都紅了,一隻手放開陸嘉珩拚命揉了揉眼睛,一邊嘟噥:“夜鶯太傻了。”


    陸嘉珩傾著身,一隻手前伸,任由她抓著自己的一根手指,另一隻手肘擱在腿上撐住下巴,微微挑了挑眉,對這個傻白甜會這麽說有點詫異:“怎麽傻了?”


    “她怎麽能死呢,別人談不談戀愛關她什麽事啊,就這麽死了也太不值得了。”


    陸嘉珩指尖敲了敲下顎,懶洋洋地:“‘死亡的代價是巨大的,然而愛情比生命更珍貴。’”


    初梔撇撇嘴,聲音很小:“放屁呢,也不是她自己的愛情……”


    “……”


    陸嘉珩被她這一句放屁驚到了,而後失笑:“行,那再講一個高興一點的。”


    初梔點點頭:“那《小王子》吧。”


    《小王子》這故事也是眾所周知,少年青少年必讀物之一,初梔娓娓道來,最後講完皺著眉做出總結:“這個小王子是個腦子有毛病的,狐狸對他那麽溫柔,他怎麽還是喜歡那個刺兒頭玫瑰呀?受虐狂吧他。”


    陸嘉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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