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畫像,太後想起了多年前的恩怨情仇,悲痛、憤怒、眼淚懸在眼眶裏,又漸漸的恢複過來,緩了好大會兒,她才轉頭看向皇帝,用她那發紅卻堅定的眼睛看著皇帝,認真的問道:“這畫中人是何人?”


    畫中人,與當年的妹妹一般模樣。


    霍家滿門折損,後來因霍家女成了太後,霍家外孫成了皇帝,霍家平反,皇帝為圓太後夙願,從霍家往上追述早幾代就散出去的霍家人當中,找了個霍家子,將其過繼過來,延繼了霍明陽這一脈的香火。


    可是,那過繼過來的霍家人,出身低微,之前與霍家並無來往,更無感情,自然不會記得霍家二小姐霍思媛。


    霍家本家無人記掛,除了自己,太後實在想不出,還有誰,會知道妹妹當年的姿容。


    太後也是大家閨秀出身,琴棋書畫樣樣拿手,看的出,皇帝拿來的這幅畫,著墨與紙張都屬新近之物,既然如此,那定是新近剛話的。


    沒人記掛,自然沒人追憶,沒人追憶,又怎會有人畫二十年前的人物。


    除非,這畫中人不是霍思媛。


    太後緊緊盯著皇帝,她相信,這女子定是與妹妹有什麽關係。


    皇帝垂了垂眼眸,微微凝著眉頭,緩緩說道:“母後,這女子名喚林福兒。是於太子師多年前離朝後,收養的孤女。”


    皇帝知道,這情況一旦告訴太後,必會惹的太後情緒大動。


    可是霍家滿門問罪的事,一直存在太後心裏,這麽多年,她老人家時時記掛在心裏,聽侍候太後的人來報,前幾日恰逢霍家滿門的忌日,太後又在佛前誦讀了一宿的經文。


    太後還不足半百,鬢間已經白發斑斑,長此以往,身子會越來越差。


    這些,都是皇帝不願看到的。


    再過幾日便是年節,太後不會拘著六宮歡慶佳節,但她自己,卻隻會在朝拜時出席,大部分時間,都會避諱著這些、好像全世界都特高興的場景。


    皇帝知道,太後的心結始終沒有解開。


    畢竟,霍相被陷害,累及滿門,與他受到先帝器重、威脅到太子權位,太子一黨才暗下下手,有直接關係。


    皇帝的思慮分毫不差,太後這些年一直在自責,她一直在想,若是當年她不進宮、若是她的兒子不那麽優秀,或許就不會引來太子的報複,霍家也不會遭遇那般滅頂之災。


    因為自責,時時想著母族被滅殺的事,便看不得眼前有太過喜慶的景象。


    皇帝是太後的親兒子,看著母親那般模樣,他的心裏又怎會好受?那日見到林福兒的真容時,他也非常震驚,恍惚以為,見到了姨母。


    因為這,皇帝允了太子,讓林福兒留在東宮。


    這陣子他派人去嘉蘭學府追查林福兒的底細,期盼著能證實林福兒與姨母有血脈相連的關係,但這天底下,容貌相似的人多了去了,像、又能說明什麽呢?


    那個平安府的什麽縣主,不也與姨母幾分相似麽?


    查了一通,隻查到林福兒是個孤女,竟好似林福兒是憑空冒出來的一般,這結果,皇帝非常失望,不過轉念一想,未必是壞事。


    沒有結果不也是好結果麽。


    他可以給林福兒安排個身份,讓她以姨母後輩的身份,出現在太後身邊。


    隻要能解了太後的心結,平白給林福兒一些尊容,又有何關係?


    當然,有關林福兒的底細,他會再查,誰也不是石頭縫裏蹦出來的,查不到定是被人抹了去,細致的追查著,定能找到因由,找到林福兒的出身。


    不過,這需要一個過程,年節前肯定不能夠了。


    “孤女?”太後聞言眼仁微動,隨即身子微微前探,凝重道:“這女子在何處?帶她過來,哀家想見見她。”


    皇帝點點頭,緩緩道:“此女子習了一身武藝,頗為狹義,兒子將她放在了東宮,由她教導玨兒武藝,是個有擔當的巾幗女子。”


    太後聞言,連連點頭,好像那俠肝義膽的女子就是自己的至親一般。


    皇帝看的出,太後從心底已經接受林福兒。


    隨即道:“兒子這便命人傳她過來。”話音落下,正要喚人,太後卻突然抬手擋下,道:“不急,不急,明日哀家去東宮走走,往日都是玨兒來給哀家請安,哀家也去東宮走動走動。”


    說著話,伸手輕輕沾了沾臉頰,又抹了抹鬢間及發間,那樣子瞧著竟像是有些慌亂。


    皇帝見太後如此模樣,心中對林福兒的身份安排,更加確定。


    “母後,時間不早,您早些歇著,兒子這就去安排。”皇帝起身離開,太後盯著鋪展開的畫像,一雙手細細的在上撫摸著,隔著畫像像是看到了多年前的妹妹、看到了多年前還未出嫁時、承歡爹娘膝下時的光景。


    她明明在笑,眼睛裏卻冒著眼淚花。


    “太後,掌燈了,您早些歇著,養足了精神明日再去。”索青為太後添了些茶水,緩聲勸道,多年來一直跟隨太後身邊,自然知道,太後時時心裏掛著事。


    像此刻這般,淚眼婆娑的時候很多,但從未像今日這般,眼淚斷了線、卻又哭又笑,太後身子不好,太醫早就說過,太後不易大喜大悲,要保持平常心,方可安泰。


    如此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當真讓人擔心。


    “對對,養足了精神,再去、再去……”太後說著話,扶著索青的手,站起了身,走了兩步,又停下,指著偏殿道:“索青,扶哀家過去,咱們挑件衣裳出來。”


    話畢,由著索青攙扶,自己也緊著往前走,邊走邊念叨:“那孩子來自鄉野,穿的太周正了,那孩子怕是會拘謹,不能嚇著那孩子。”


    這話說的,把跟在邊上的索青幾人驚的不輕。


    緊接著又聽太後道:“不能如此急切,萬一、萬一……”萬一錯認了,豈不是對母家不敬,讓爹娘、妹妹泉下寒心?太後兀自搖著頭,嘴裏碎碎念著、嘀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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