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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著毫不留情的扣分提示, 蘇時眼前一陣陣發黑, 悶不吭聲地彎下腰。


    身旁立刻傳來了至少四個人的關切詢問。


    一邊是處罰金, 一邊是飛速下降的誤解值,蘇時恨不得一頭撞死在維諾的胸口上, 卻還是身不由己地被七手八腳慌亂攙扶著躺了下去。


    “戴納前輩,對不起。”


    先前把他抵在牆上的高大青年半跪在床邊, 紅著眼眶扶著床沿,誠懇地低聲道著歉。


    “我們根本不懂得您的苦衷,對您做出了極端過分的誤解和傷害, 可您卻依然沒有放棄我們。甚至寧肯用自身來承載我們的怒火, 也要保護我們不做出瘋狂的舉動……”


    蘇時躺在床上,朝著他溫和地勾了勾嘴角, 抬手寬恕地覆在他頭頂,悲傷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原本數目可觀的經驗值以可見的速度飛速下降,如果把這幾個人再放出去,也許哪一天他一覺醒來,就會發現全國人民都已經知道了自己原來是個偉大的臥底。


    要是現在能掉下來一顆隕石, 砸在起義軍的指揮部裏, 大家一起同歸於盡就好了。


    這樣自暴自棄的念頭剛一冒出來,忽然像是在極近的地方轟開一聲巨響,震得整個指揮部都跟著晃了一晃。


    蘇時被強烈的聲波衝擊得眼前一黑, 胸口立刻泛起些腥甜氣息, 昏昏沉沉地惦記著莫非係統新開發了許願的功能, 維諾已經警醒地縱身將他護在身下:“隱蔽!”


    接二連三的爆炸聲響起,蘇時的身體已經極端脆弱,幾乎要被疼痛和昏沉拉入黑暗,額上卻落下極輕柔的觸感。


    “別睡,戴納,堅強一點兒……”


    下意識睜開眼,維諾黑色的眼睛裏頭一次毫無掩飾地蔓開鮮明的痛苦和脆弱。


    他很清楚戴納的身體已經脆弱到了什麽地步,這樣的轟炸襲擊對於起義軍來說早已習以為常,卻足以叫戴納已經足夠微弱的生命之火徹底熄滅。


    蘇時低低咳嗽了幾聲,唇角隱約沁出些血跡,朝他淺淺笑了笑,眼裏本已黯淡的光芒重新變得璀璨而明亮。


    開玩笑。


    趁著他重傷昏迷的時候去替他洗脫罪名,把他的籌謀都公布出去,然後害得他把經驗點都敗光,慘兮兮地回到主空間。


    想都不要想。


    強烈的執念似乎也激發了潛藏在身體裏的生命力,原本已經隱隱下滑的生命值終於停住,又一格格地重新向上緩慢攀爬。


    維諾牢牢護住他的身體,怔忡地看著原本已傷痕累累的人像是重新拾起了什麽信念,有驕傲的耀眼光芒重新在他身上不容忽視地迸射出來。


    不同於作為元帥的陰鷙冷酷,也不同於記憶裏少年的固執沉默。明明被命運施以最大的刁難和嘲諷,卻反而被打磨成世間最為璀璨奪目的寶石,灼得人心口隱隱發燙。


    將領們紛紛衝出去加固防衛指揮疏散,轟炸還在繼續。窗戶承受不住過於激烈的聲波而紛紛碎裂,房頂的灰塵撲簇落下。


    漫天炮火裏,維諾低頭吻住戴納,吻去他唇齒間漫開的血色。


    “你會活下去,我會用我所有的力量,叫你活下去……”


    蘇時安靜地柔和起眉眼,朝他淺淺地笑了笑。


    笑容是從未有過的溫和安寧,可那雙眼睛裏分明的堅決,卻叫維諾胸口驀地一沉。


    “維諾,你聽見了嗎?”


    伴隨著持續的攻擊,是勒令起義軍交出戴納元帥的喊話聲。


    強悍的攻擊雨點一樣灑落下來。起義軍和政府軍的裝備天差地別,戴納一直以部分武器殺傷力過強,可能會傷及平民為由強製禁用,才勉強壓製住雙方的差距。


    現在卻一股腦地傾瀉在了起義軍的陣地上。


    巨獅失去囚籠,已經隱約顯出了它的尖牙厲爪。


    “政府中有人意圖取代我,他的手段比我更狠絕,更毒辣,也更擅長忍耐。”


    蘇時緩聲開口,語氣很平靜,平靜得像是隻在敘述一件最普通不過的事實。


    維諾的瞳孔微微收縮。


    他當然知道。


    迎上對方看不出情緒的黑沉雙瞳,蘇時極輕地咳了兩聲,摸索著尋到維諾的手,力道輕緩地握住。


    “如果不是趁機要我死在這裏,他不會進行這樣激烈的攻擊。如果你們不把我交出去,無論我是死是活,他都可以借此為由,對起義軍進行剿滅……”


    “可我們未必不能打得贏。”


    維諾沉聲打斷了他,漆黑的眸底燃起激烈的火焰:“起義軍的實力都不在明麵上,戴納,如果真要拚死戰鬥——”


    “我知道,你們的軍火庫在離這裏五百米外的地下,那裏還是一個極隱蔽的基地,可以用來休養生息。政府的地下已經被鋪設好了炸-藥,也有幾個人是信得過的內線,我一直都在庇護他們。”


    蘇時低聲開口,收起緊急調出的劇情介紹,迎上維諾震驚的目光,從容地溫聲淺笑:“好了,我看著你們這麽多年,總不可能什麽都不知道。”


    “你什麽都知道……”


    炮火稍歇,維諾撐起身啞聲開口,胸口止不住地急促起伏。


    戴納始終都站在遠處。


    他隻是遠遠地看著,居然就已經將起義軍最深的機密了如指掌,如果他們真的彼此敵對,後果幾乎不堪設想。


    對方的能力遠比自己想象的要更加恐怖,直到現在,他才忽然明白了老師選擇戴納去臥底的用意。


    “用不著妄自菲薄,維諾。你的能力在別的地方,你是天生的領導者,人們會不由自主地追隨在你身邊,你會成為他們的信仰,他們的光明。”


    蘇時溫聲開口,不著痕跡地瓦解著對方的心理防線。


    “我當然知道你能夠取得勝利,你一定能勝利——可你必須要考慮代價。你也一定不願意看到,黎明獲勝的號角聲裏,躺著那些小夥子們一具具冰冷的屍體。”


    “我已經走到了這一步了,維諾。就讓我把我的任務完成,可以嗎?”


    維諾望著他,那雙眼睛裏的光芒清亮無塵,叫他胸口疼得說不出話。


    他沒有辦法拒絕。


    生在這樣的世界裏,他們的命運都不能完全屬於自己。他願意為了保護戴納付出所有的力量,可他們想要的,卻一樣都是那個夢想中的嶄新國度,是他們曾經描畫過無數次的美好未來。


    即使這個未來裏,或許已經不再有那一個人的存在。


    他們都被命運的車輪所裹挾著前行。


    “我的身份,記得一定幫我保密。不論怎麽說,我還得再在政府裏混一陣飯吃,順便把身體養得好點。”


    蘇時撐起身,含笑溫聲開口,抬手擁住沉默的維諾。


    他很清楚維諾會做出什麽樣的選擇。


    對方身上承載的實在太多了,國民的期望,皇室的榮耀,自身的抱負,都足以將這一份灼烈的感情壓製在心底的最深處,叫他做出正確的決斷。


    平心而論,如果不是被綁上了這麽個神經兮兮的係統,維諾實在是個很不錯的主角。


    “你第一次抱住我,是因為要替我挨那一槍,第二次抱住我,是要我把你送回去找死。”


    維諾緩緩抬起手臂,輕柔地將他攬住,苦笑著低聲開口。


    蘇時啞然苦笑,搖搖頭才要開口,阿爾忽然一身硝煙地從門外衝進來:“維諾殿下!我們快把戴納前輩轉移,他們要發動總攻了,兄弟們可能扛不住——”


    他的話忽然卡在喉嚨裏,茫然地望著眼前的情形,遲疑著小聲開口:“戴,戴納前輩……”


    “知道了,阿爾,你可能得扶我一把。”


    蘇時向後撤開,按著維諾的手臂撐直身體,朝著他淺淺地笑了笑,神色從容溫然。


    “你們把我交出去,然後立刻轉移,在基地裏休養生息一陣。你們做得很好,現在——我也該回到我的戰場去了。”


    “可醫生說您的身體已經很差了,如果再勞心勞力的話,很可能會出問題的!”


    原本以為戴納前輩就會回到起義軍中,沒想到對方居然還要回到那個烏煙瘴氣的政府裏去。阿爾焦急地上前一步,用力捶上胸口:“我們能保護您的!就算拚上性命——”


    “可我更希望你們能活著,能跟隨維諾殿下一起,去創造一個充滿了光明和溫暖的國度。”


    蘇時打斷了他的話,回身望向維諾。後者半晌才微微頷首,卻又忽然拉住他,用力將他攬進懷裏,聲音低啞輕顫:“活著回來……”


    抬手將繃得死緊的身體擁住,蘇時的神色沉靜下來,語氣溫然柔和,卻又堅定得仿佛誓言。


    “好,我保證。”


    蘇時眼前絕望地一黑。


    就算主角真打算這麽抱著他不采取任何措施,以他生命值一分鍾掉一格的進度,也少說還得再死上半個小時。


    這麽充足的時間,大概已經足夠維諾把他的苦心籌謀公諸人前,讓所有能叫得出名字的角色都知道他是個忍辱負重的英雄,順便把他沒剩多少的經驗值全糟蹋出去。


    他就算死了,都能被氣得爬起來再吐一口血。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蘇時的身體忽然不自控地蜷緊,腥甜的氣息莫名溢上喉嚨,隨即迅速充斥了整個口腔。


    麻醉劑隻能阻斷他的感知,卻無法延緩身體毀損的進程。


    他已經沒力氣再挪動身體,這一口血就一點兒沒浪費地灑在了維諾的衣服上。


    “戴納!”


    耳旁傳來嘶啞到變調的疾呼,他被維諾一把打橫抱起來,不顧一切地衝出了那間破舊的小屋。


    也不知道一路被送到了什麽地方,隻覺得待遇像是好了不少。雖然迷迷糊糊閉著眼睛,也能感覺到周遭的環境變得溫暖而明亮。


    似乎有人始終攥著他的手,無論身邊怎麽折騰,有多少人來了又走,耳旁由瑣碎的交談歸於安靜寧和,都始終沒有放開。


    蘇時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生命值勉勉強強掉到十八,就再也磨蹭不下去,過了一晚上,居然還有了隱隱回升的趨勢。


    大概是也感覺到了他身上生機的恢複,那隻手終於鬆開,輕輕覆上他的額頭,極輕地舒了口氣:“還好,退燒了。”


    好個大西瓜。


    二十四小時的麻藥特效正好到期,周身的瑣碎痛楚一齊卷土重來。胸悶氣短頭暈目眩,傷口牽扯著絲絲拉拉地疼,胃裏似乎尤其悶痛得厲害。


    蘇時忍不住蹙了眉,咬緊牙關別過頭,才總算沒有一不小心疼得叫出來。


    “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氣,戴納。”


    維諾不知道他的變故,隻當他還在賭氣,力道輕柔地攔住蘇時的身體,小心地扶著他重新平躺回來:“但你的自作主張,可一點也不比我的好到哪兒去。”


    像是責備的語氣,卻又偏偏放得極溫和,尾音終於泄露出些許劫後餘生的輕顫。


    “你要是配合我的自作主張,現在沒準都站在總統府,向全國人民發布演說了。”


    蘇時氣不打一處來,別過頭悶哼一聲。


    要是能死在響徹全國的勝利演說裏,絕對悲壯得要命,經驗點都能保住不說,完成度說不定還能拿個特等。


    居然會有這麽不務正業的主角。


    還敢對他振振有詞。


    像是看穿了他的念頭,那隻手忽然將他重新緊緊攥住,嗓音驀地喑啞下來:“那你呢?”


    “我——”


    當然是微笑著倒在黎明的黑暗裏,倒在所有人都唾罵聲中,然後把所有的真相埋葬進曆史的塵埃裏!


    蘇時氣急敗壞地轉過頭,迎上那雙眼睛裏似乎已經盛不下的痛楚暗色,忽然沒了底氣,不自在地抿了抿嘴。


    根據他對主角的了解,如果這句話答上來,維諾大概轉頭就會告訴所有人他的苦衷,把他辛辛苦苦攢的經驗點都敗個幹幹淨淨。


    賠不起賠不起。


    迎上他顯然是在心虛的神色,維諾的瞳色愈暗,呼吸也越發粗重。


    這個人到現在,居然都還是一心打算送死的。


    蘇時已經服了軟,卻發現對方似乎還是越來越生氣。轉動著目光試圖開口,原本守在床邊的人卻猛地翻身覆在床上,將他圈在了手臂之間。


    粗重的呼吸預示著顯然不妙的發展傾向,蘇時下意識迎上對方的目光,本能地低聲開口:“維諾……”


    他還是頭一次這樣叫出對方的名字,沒有了掩人耳目的冷漠寒意,尾音甚至隱約柔和地揚起來。稍帶了鼻音的語氣溫潤又柔軟,帶了分明的示弱意味。


    維諾忽然低下頭,將額頭抵在他的額間,聲音沙啞輕忽:“戴納,你騙了我很久。”


    不像是質問譴責,反倒像是壓抑到了極點的控訴,明明已經疼得喘不上氣,卻偏偏什麽都不能做,什麽都做不了。


    隻能看著那個人獨自行走在黑暗裏,然後忽然縱身撲進火焰中,將自身燃成灰燼。


    來守護那一絲微弱的光明。


    明明氣他的不自惜,氣他一聲不吭地沉淪進泥淖中去,氣他折騰出來的這一身的傷病,可那些叫人觸目驚心的傷痕,又分明大半都是源於自己。


    維諾的胸口急促起伏,小心翼翼撫上蘇時柔軟的發尾,力道分明放得輕緩,卻依然帶了難以自製的顫栗。


    有冰涼的液體落在臉頰上,蘇時心口微縮,目光終於黯淡下來。


    “對不起……”


    他還沒來得及說下去,忽然被維諾吻住了雙唇。


    維諾的眼睛裏燃燒著暗色的火焰,呼吸急促粗重,力道卻依然放得極溫柔極小心,隻片刻就向後收了回來。


    現在的戴納,經不起哪怕最輕微的強硬侵略。


    或許是在忽然得知對方被綁架的驚懼後怕時,或許是在他替自己擋下那一槍的血色中,也或許更早,就在那雙眼睛一閃而過的暖色裏。


    驚覺真相的愧疚悔意,渴望著對方活下去的強烈衝動,和連自己都難以解釋的那一份莫名的悸動,不知何時糾葛著植入他的血肉,想要拔-出來,都是鮮血淋漓的疼。


    大概是被自己突然的動作嚇懵了,身-下的青年瞪著一雙眼睛望著他,怔忡地微張著口,倒是一點兒都沒了鐵血元帥素來冷漠高傲的架勢。


    戴納的唇形偏薄,隨意一抿就能作出分明的刻薄冷淡,可這樣微微張開,隻會越發顯得柔和無辜。


    一天多的斷水斷食,他的嘴唇難免幹燥起皮,又因為虛弱幾乎沒什麽血色,即使細致地潤濕過一次,看著也依然叫人胸口發堵。


    維諾輕輕撫著他的短發,重新伏低身體,溫柔低沉的聲音在蘇時的耳旁響起,帶著叫他下意識屏息的溫熱氣流。


    “我不要你的對不起,戴納,我要你活下去。”


    蘇時的眼中終於蔓過些無奈。


    他的目光柔和下來,望向維諾緊繃著的側臉,努力抬起手,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袖:“你扶我起來,我想坐一會兒。”


    維諾立刻翻身而下,小心地將他扶起來,怕他坐得不舒服,特意往他身後塞了兩個枕頭,又擔心他覺得冷,把被子也往上拉了拉。


    他怎麽擺弄都覺得還不夠妥當,蘇時也就耐心地任他折騰。想要表現得更平靜些,卻還是忍不住因為胃裏傳來的悶疼蹙了蹙眉。


    握住他下意識按上胃部的手,維諾把自己的手覆上去,抬起目光注視著他:“壓力很大嗎?一直都是這樣?”


    胃病和精神因素息息相關,他記得在學院裏的時候,戴納的胃是他們裏最禁得住折騰的一個,什麽稀奇古怪的單兵口糧都能就著涼水塞得下去。


    隻不過五年的時間,這個家夥居然就能把自己折騰到胃出血,一頭撞進他懷裏生死不知。


    “本來還沒那麽大,在你被抓之後,我恨不得把心吊在嗓子眼裏。”


    蘇時頭痛地輕歎口氣,真心實意地抱怨了一句。


    雖然不知道他的真實想法,維諾依然不無心虛地扯了扯嘴角,低了頭擺弄著他蒼白冰冷的手指,頑固地試圖把它們變得稍微暖和一些。


    看著他的動作,蘇時忽然就對自己要說的話沒了半點兒的信心。


    “維諾,如果——”


    “我不會再放你回去,戴納,想都不要想。我們有辦法勝利,可勝利不非要建立在你一個人的犧牲上。”


    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毫不意外地被維諾沉聲頂了回去,順便封死了所有可能突圍的角度。


    蘇時眨了眨眼睛,依然保有最後渺茫的希望:“努亞呢,你不會沒把他帶出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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