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來的如此猝不及防。


    盡管在法師學院裏的時候, 幾大國家間的暗潮湧動就已經影響到了許多人的方方麵麵, 但來自後世,習慣了國家間對軍事暴力極其克製, 最多抗議譴責, 經濟製裁的墨昀,卻沒想過有一天戰爭會爆發在離自己如此之近的地方。


    按理說領主已經送客, 墨昀他們不好再停留在大廳裏繼續聽下去, 然而聽見了阿爾瓦的名字,路德維希就立刻站在了原地, 再無絲毫離開之意——


    他之前便是去迎接阿爾瓦的騎兵衛隊一員, 結果在邊境遭到安辰境邊軍的襲擊戰死, 此刻聽見自己效忠的少主做出了這樣懲罰報複式的回擊,他自然要聽個明白。


    亨利領主知道他的來曆,因此默許了他們的滯留。


    而路德維希是阿爾瓦那方的戰士,如今和安辰方的傳令騎士同處一堂,亨利難以同時糊弄兩邊,就不得不給出一個明確的回複。


    他看著麵前的傳令騎士, 雖然臉上也有驚愕之色, 卻並不顯得如何驚慌。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 ”他頓了頓, “之前安辰在邊境處襲擊的騎兵衛隊, 就是準備去迎接這位阿爾瓦的騎兵衛隊?”


    “對法師出手的時候, 難道你們就想不到被報複的後果?”


    路德維希冷冷不語, 等著看那傳令騎士如何回答:“這件事是前任邊境護衛官的愚蠢個人行為!但他也已經戰死!德溫薩克之子的部隊經過時, 我們立刻放行,他卻滯留不去,索要巨額賠償!一言不合,便直接開戰——這難道是高貴的貴族所應作為之事嗎?”


    聽完這麽一番看似義正言辭,實則毫無邏輯胡攪蠻纏的辯解,路德維希嗤笑了一聲,轉過了頭去,懶得再理。


    貝蘿拉擔心的抬頭看他,騎士朝著她安撫的搖了搖頭,示意無事。


    “那麽你們的法師顧問呢?”亨利繼續問道。“德溫薩克之子乃是法師,按照慣例,和法師發生衝突,必先委派另一名法師前往交涉——他不過才剛剛畢業,安辰的法師不管怎麽說,輩分聲望都比他更大才是,若是前輩出言製止,難道他還一意孤行?”


    說到這裏,安辰的騎士恨恨地咬了咬牙,“……那德溫薩克之子,說他並非是以法師身份做下如此之事的。他說他是薩格魯王國邁希恩伯爵之子,代表著德溫薩克家族的尊貴和驕傲,前來洗刷被人肆無忌憚的冒犯之恥。”


    這也是那些貴族法師們的老套路了。


    有好處的時候就頂著法師的名頭,沒好處的時候就不承認法師的身份,從權謀心術裏磨練長大的貴族們一個個把這套手法練習的極為嫻熟,屬於那種你明明知道是怎麽回事,但就是隻能幹瞪眼的氣死人之術。


    路德維希那毫無血色的青藍色的臉上,似乎在為自己的少主叫好一般,露出了一絲隱秘的微笑。


    亨利卻不解道:“既然他不承認法師的身份,那想必也不會動用法術的力量,他的隨身衛隊應當不足百人,你們的邊境軍呢?”


    “他是不動用法師的力量……可是……”安辰的騎士咬牙切齒的垂下了頭,“他身邊有一個女法師,叫雅博娜,風係法術非常厲害,掀起了好幾次暴風。第一次我們的法師顧問調停之後,她不再出手,但第二天就有一批剛畢業的白袍法師趕到加入戰局,火係,風係,水係,土係……再調停,調停後立馬又有一批新的白袍法師趕到——這種手段,簡直卑劣無恥!”


    他說的恨意滿滿,但墨昀和路德維希卻聽得快要笑出來了。


    路德維希當然是完全站在阿爾瓦那一方的,安辰人越是惡心,他就越是高興。


    墨昀則是單純的覺得阿爾瓦的這種策略,很有意思,有種耍著人玩的惡作劇的感覺。


    這一屆薩格魯的畢業生最多,想必都以他為首,故意分開了好幾隊。畢竟安辰邊境的顧問法師大多都是前輩,調停不能不聽,於是他就幹脆調停一批再來一批,調停一批再來一批,玩起了人海戰術。


    安辰騎士沉痛道:“如今阿爾瓦一行人從安辰邊境朝著薩格魯推進,艾菲鎮是打算坐視不理,置兩國盟約於不顧,眼看著德溫薩克之子剪開【女神的絲帶】?”


    說起【女神的絲帶】,就不得不說整個大陸的整體形狀,宛若一位長發女性,手上托舉著一隻蒼鷹的側麵半身像。


    若是將不同國家標出不同的顏色,那麽安辰就像是一條被披在肩頸處的絲巾,兜著女神的後半部分蓬鬆長發。


    安辰的邊境線則像是頭巾的絲帶,隔絕了頭部和上身,也就是切開了薩格魯和基加利,係在女神的脖頸。


    薩格魯在安辰上方,國境形狀是女性的側麵和頭部。


    基加利在安辰下方,是她的上半身,而納爾加的國境形狀便是那隻蒼鷹。


    蒼鷹頭部隔著一片內海,與薩格魯的女神側臉相對。


    安辰整個國家別名【女神的披肩】,而那片延伸出來,各自與薩格魯,基加利接壤的橫放錐形三角邊境區域,就被稱為【女神的絲帶】。


    法師學院雖然號稱獨立,但基本上默認處於基加利的領土,基加利和薩格魯之間並不接壤,薩格魯的法師若是想要回國,總要繞一大圈,抵達大陸的最東方,在女神的咽喉處北上進入薩格魯國境。


    那不僅麻煩,還有些屈辱。


    很顯然,這些年安辰和基加利聯手製約薩格魯,製約到了現在,薩格魯的年輕一輩們已經不願再繼續忍耐下去了。


    墨昀宛若局外人一般的分析著這一切,因為她並不覺得自己是任何一國的國人,因而完全沒有任何代入的感覺。安辰騎士的憤怒,不甘,屈辱,悲憤,路德維希的驕傲,期待,躍躍欲試,自豪,向往,亨利的苦惱,不安,焦躁……


    她都隻是看著,感覺著,卻不會親身體驗到。


    這種超然的姿態也沒什麽不好,起碼能夠減少許多煩惱,不會沾染太多麻煩。


    這種無關的國家之間相互博弈試探,為了各自利益勾心鬥角的戰爭,墨昀沒有什麽參合的意思,隻要不把她卷進去就好。


    不過,等等……


    墨昀突然想了起來,斯塔比尼斯好像是……安辰人。


    她連忙扭頭去看他,卻見他果然微微皺起了眉頭。


    但斯塔比尼斯沒有任何插嘴的意思,反而是阿爾加莉亞突然開口道:“布雷狄,你不也是安辰人嗎?”


    布雷狄依然保持著眼眸微闔,神遊天外的模樣,好像什麽都沒聽到一樣,毫無反應。


    阿爾加莉亞氣的咬了咬牙,卻隻能悶哼一聲。


    墨昀奇妙的發現,這位幻術法師對這位亡靈法師,似乎有著一種莫名的執念。


    剛見麵的時候她的言行表情略有些誇張,大約是想要在無視了她的亡靈法師麵前引起他的注意。


    後來也是,當他們一起進入大廳以後,她的視線就一直落在布雷狄的身上。


    她跟布雷狄顯然早就認識,可是布雷狄卻一直對她視若無睹……


    這兩個人,到底是怎麽搭上關係的?


    而就在這時,一個金色短發的美豔女性慵懶的打著哈欠,身上裹著寬鬆柔軟的淺藍色長袍,露出了半個肩膀,風情萬種卻又嬌憨可愛的走了進來。


    “哈——”她拉長了聲音,完全無視了這多出來的許多陌生人。她懶洋洋的徑直找了個座位坐了下去,像是在自己家裏一樣悠然自若。


    “怎麽啦?人家正休息的好好的呢,突然把人家叫過來——好煩哦。”


    她的聲音嬌軟還帶著勾人的鼻音,仿佛無時無刻不在撒嬌,一下子就把剛才僵持冷硬的大廳氛圍,軟化成了糖果一般柔軟甜蜜。


    見到她,阿爾加莉亞頷首致意道:“克勞迪婭師姐。”


    “嗯?”艾菲鎮的法師顧問眼神迷離的轉過了頭去,朝著她笑了笑,“小甜心,下午好呀。”


    她又看向了對麵墨昀一行人,目光非常不感興趣的從女性身上一掠而過,然後突然視線一停,眼神一亮,專注的盯上了斯塔比尼斯,“哎呀,斯塔比尼斯,幾年不見你越發俊俏了嘛?怎麽?你是來找我的嗎?”


    斯塔比尼斯愣了一下,好像有些不敢確認似得,遲疑道:“克勞……迪婭?”


    “嗯哼?”美豔動人的女性站了起來,眉眼帶著旖旎的笑容,朝著斯塔比尼斯走了過來。


    墨昀這才發現,她的法師長袍似乎經過特殊修改,兩邊開叉開的極高,走動間若隱若現,可以看見一雙潔白修長的大長腿。


    “沒想到斯塔你居然畢業了呢——”她的聲音突然越發的甜膩了起來,白皙如玉的手指帶著勾引意味的,輕柔的在斯塔比尼斯的胸前拂過,“好久不見了,要不要去我房間裏說說話呀……”


    站在斯塔比尼斯的身邊,正麵對上了這麽一波強大的女子力,墨昀感覺整個人都被衝的有些不大好了。


    連她都有些心蕩神搖,就更別說那些男性。


    斯塔比尼斯也顯得有些驚愣無措,試圖朝後拉開彼此間的距離:“克勞迪婭?”


    查爾斯就更別說了,他臉漲得通紅,好像在圍觀一場少兒不宜的豔事一般——


    雖然克勞迪婭隻不過是麵對麵的和斯塔比尼斯談話而已,但這位女性有一種奇妙的魅力,那含糊曖昧的吐詞咬字,婉轉悠揚的勾人語調,嫵媚誘惑的含情媚眼,硬生生的把剛才還帶著沙場肅殺之氣的大廳,扭轉成了不可言說的色氣氣氛。


    這不是水係法師,這分明是魅惑係的精神法師吧!?


    墨昀觀察了一圈,發現在場沒有受到影響的,似乎就隻有已經死去了的路德維希——就連那個安辰騎士和領主亨利,此刻都目不轉睛的盯著克勞迪婭那走動間,從裙擺中時隱時現的雪白長腿——


    還有布雷狄。


    他原本對阿爾加莉亞看都不看一眼,此刻卻盯著克勞迪婭,似乎很感興趣。可要說他的目光裏有些別的什麽感情的話,墨昀卻又覺得不像。


    他盯著她,反而像是看見了什麽頗為有趣的事情一樣,眉眼間露出了一絲涼薄的笑意。


    而察覺到布雷狄的視線後,墨昀發現對麵的阿爾加莉亞好像快要氣炸了。


    但不管男士們如何表現,墨昀都得先打個招呼才行。


    她頓了頓,找到了一個可以插話的間隙,問好道:“克勞迪婭學姐。我是桃樂絲。”


    “嗯?”克勞迪婭眼波柔媚的轉了過來,好脾氣,卻也可以說並不在意的點了點頭,“你好呀,小可愛。”


    阿爾加莉亞見狀也立刻跟了進來道:“克勞迪婭師姐,是這樣的!”


    她將之前發生的事情簡單扼要的敘述完畢後,就想要把她從布雷狄的麵前拉走:“現在沒有我們什麽事,我們繼續去喝下午茶吧!你不是說今天會繼續幫我占卜的嘛?”


    “占卜?”這時候,布雷狄終於出聲了。


    他看向了阿爾加莉亞,神色似笑非笑,“你還在尋找那個魅魔?”


    魅魔?


    這個陌生而又熟悉的詞匯,讓墨昀立刻記在了心裏。


    而聽見他對自己說話,阿爾加莉亞的表情顯然有些受寵若驚,但她又努力裝作自己並不在意道:“是啊,怎麽了!”


    “你想借助水係法師的水鏡勘測術?”


    “我是自己一路追蹤到這裏來的!”大約是怕自己的實力被布雷狄看輕,阿爾加莉亞刻意強調了“自己”這一點,“然後克勞迪婭學姐聽說之後,好心的想要幫忙,才幫我占卜的。”


    這話讓布雷狄又看了克勞迪婭一眼。他突然說了一句以他平常的性格絕不會說出的恭維話:“……那您還真是善良。”


    克勞迪婭看了他一眼,也笑了。“哪裏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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