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曠的室內,杯裏白色的煙霧嫋嫋升騰,尹航的父親坐在那裏,臉隱在煙霧之後看不分明。尹航凝神坐在對麵,想要說些什麽卻不知道該怎麽開口,說到底,這麽些年了,這種疏離的相處方式早已深入骨髓。


    趁著元旦假期帶著君玉回了北京,自家媳婦家世好、學曆好、性子好,又對尹家有恩,自然很受家中長輩的喜愛,氣氛到是溫馨。可惜半個小時前,送走了所有親朋後,自家母親就揚言要帶著媳婦出去向姐妹們炫耀一番,隻留下一句午飯父子倆自家解決,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於是,空曠的家中隻剩下父子二人枯坐客廳,相對無言。


    早上為了趕飛機,尹航和君玉並沒有吃多少東西,上午回來時眾位親朋已經聚在家中,兩人還未歇一歇,便開始忙著見禮。聽著肚子傳來的抗議,尹航默默看了看時間,然後又看了看空曠的房間,歎氣。母親,您要餓死自家兒子麽?


    上輩子的記憶一點點被拾起,擁有上輩子經曆的他,自然不會像之前那麽幼稚的認為父親就是爺爺的幫凶。但是說實話,這輩子他和父親相處的實在不多,在家族責任麵前,父親最開始的目光自然更多的停駐在將要繼承家業的哥哥身上,自己更多的可以說是被哥哥帶大的。哥哥離世後,父親的關注更像是一道枷鎖,讓他隻想逃離,所以兩人之間的溫情時間真的很少很少,少到他竟一時想不起來。


    他這邊在跑神,尹父卻在細細打量著這個極少歸家的孩子,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居然已經褪去了青澀,氣度儒雅,卻有著很強距離感,身上也漸漸形成了久居高位的氣勢,骨子裏卻還帶著作為醫學愛好者的溫和與謙恭。兒子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已經這麽優秀了啊!(不,您兒子隻是想起來上輩子叱吒風雲的往事而已,絕不是瞬間成精的好嗎? )尹父心裏自豪、傷感與愧疚交織在一起,麵上卻依舊沒有任何表情。


    所以說啊這麽些年,尹航固執的以為是父親從中作梗簡直不要太正常,畢竟尹父對於兒子的怨忿一點解釋的意思都沒有,兩個永遠針鋒相對的父子,簡直別扭得跟小孩子一樣。


    尹父聽著兒子腹中穿來的午餐鈴,起身道:“中午了,想吃什麽?”


    “啊?”突兀的聲音嚇的尹航一抖,一時間腦子有些不夠轉。


    尹父卻沒再搭理他自顧自的走向廚房。尹父當年也是京城數得上的公子哥,鬥雞走狗熬鷹玩葫蘆,調琴弈棋煮酒品香茗,無一不會,無所不能。雖然在萌發親自煎太陽蛋討老婆歡心這個荒謬的念頭前,他還屬於用炮仗點燃氣灶的廚房殺手。但畢竟天賦異稟,煮飯都帶著一種風流勁兒,很快就無師自通了。中西經典,川湘魯粵,都能做一點。當年追尹母的時候賭書潑茶,共嚐羹湯,是樂事,也是韻事。


    隻是後來徹底接過了家業又有了孩子,為了一家之長的威嚴,對這些事便漸漸撒開了手,失了興致,廚房基本都不進了。不過今天家裏仆人被自家媳婦提前支走,就留下了父子倆人。自家兒子自己了解,從來都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就是自家出去闖蕩也都是配齊了秘書的,平時除了飯局,自然都是秘書買回來或者隨便出去對付一下,難道還能指望他去做飯不成?


    尹航在客廳愣怔了半晌,聽到廚房裏乒零乓啷的聲音才反應過來,忙走到廚房準備幫忙。進門看到尹父熟練的洗菜切菜,著實有些意外,但還是上前拿起一旁的菜籃子道:“我來吧。”


    尹父看了他一眼,“你會嗎?”


    “呃……”尹航語塞,做飯這種事,他之前自然是不會的,但是恢複了上一世的記憶後,倒也算半個高手,畢竟作為沙瑞金那一世,自己隻是一個孤兒罷了,勤工儉學時沒少在飯店忙活。


    “算了,你就在這兒看著吧。你大伯之前說你在男女之事上蠢的簡直不像尹家的孩子,讓我好好教教你。做飯這種事,做飯這種事,當初我也不會,後來純粹是為了你媽才學的。”尹父拿起一旁的蘿卜開始切絲,想到當年那些年少輕狂,語氣到時難得的平和。


    尹航覺得今天的父親真的很接地氣,但是兩人疏離的太久,他幾乎把兩輩子學到的交流技巧都笨拙的使用了一遍,才能穩住情緒和父親好好聊天。


    事實證明,尹父果然是親爹。一大份玉粒金蓴、鬆軟溢香、黃澄澄、碧瑩瑩的炒飯外,新鮮的小白菜素素得炒了一碟子,還燉了一個極為清淡的雞汁幹絲,又怕兒子早上餓的太過,連剁椒魚頭這樣的硬菜都做了。


    一下午的時間,兩人聊了很多,從尹母聊到了君玉。然後到彼此的過去,愛好,習慣,工作……很多很多作為一對父子本該知道的事情。


    晚飯時分,尹母帶著君玉大包小包的回來,看著坐在沙發上一起看晚間新聞的兩人,尹母心中長舒了一口氣。總算是看到了他們父子倆安靜的坐下來,哪怕還不能像別人家那麽親密的談天,總算有了一個不錯的開頭。


    尹母和君玉跟兩人打了個招呼,便回房間放東西。道房間後,尹母拉住君玉的手感歎,“這對父子針鋒相對這麽多年,總算能心平氣和的說上幾句話,吃上一頓飯了,菁菁啊,你這主意果然不錯啊!”


    君玉輕輕一笑,“不是我的主意好,是他們父子太別扭了,明明都很關心對方的嘛!”


    尹母歎氣,跟君玉抱怨著,“你說這十幾年,當爹的跟當兒子的,有什麽看不順眼的地方,非要一見麵就吵,一個一個的不讓人省心!我生了兩個兒子,結果這十幾年卻跟孤家寡人有什麽區別。”


    君玉看尹母又想到了傷心之處,急忙轉移話題道:“我看尹伯伯的身體不是太好,要不等會兒我幫他看看吧,開點藥調理一下。你們可要好好保養,將來還待您幫我們帶孩子呢!”


    “好!”尹母拍了拍君玉的手,心裏很慰貼。


    元旦假期並不算長。第二天,君玉幫尹父尹母把脈,開了方子抓了藥,又將注意事項和幾個藥膳方子交給了兩人。然後便和尹航趕往機場,準備回雲山市。


    尹父尹母親自送兩人去機場,登機前,尹航看著滿臉疲倦的父親,又想起君玉診脈時的話,猶豫再三,終於還是說了句“您多注意身體。”尹父突然之間聽到兒子的關心,竟然愣了片刻,隨後才忙不迭的點頭說‘好’,眉目間的笑意掩都掩不住。


    尹母站在君玉身旁,微微的歎氣,這對父子間這麽一點小小的緩和,她盼了多久才看到,真是太容易啊。


    飛機上,尹航望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什麽,君玉倚在他身上,看了看他的神色,想到陳父臉上難得一見的笑容,忍不住扯扯他的衣袖,‘尹航…’


    “嗯?”


    “以後放假的時候,常常過來吧?”


    “……好。”


    飛機在天空中飛快的行駛,卷起一道的雲霧,有些隔閡就隨著那淡淡的雲霧,被迅速的甩在身後。


    元旦假期結束,君玉自然要回醫院上班,進了神外的辦公室卻發現大家明顯性質不高,便拍了拍美小護的肩膀問:“這是怎麽了,都這副表情?”


    “沒啥大事,你來之前我們室有個醫生叫穀超華,大家都是特別鐵的哥們兒,當初因為一場醫患糾紛辭職了。”美小護咬著唇道,“他現在當了律師,前段時間老大手術開出個胃出血,就是他接的案子。取證的時候算計了老二一把,把咱醫院補病例事當庭捅了出去,敗訴了。後來老二氣不過把人打了,事兒鬧得有點大,主任說了,等會兒開會,討論怎麽處理。”


    “上電視了?”君玉問道。


    “那倒沒有,老二家裏也算是大戶,他爸直接就給壓下去了。”鄭艾平在一旁解釋道。


    “沒上電視沒見報,主任開會也最多訓他兩句,你們擔心什麽。”


    “不是擔心,是心寒。”霍思邈半躺在沙發上,拿了份文件擋著臉鬱悶道,“以前那麽好的哥們兒,現在居然算計我!”


    “有什麽好心寒的,當時人家來醫院可不是找你的,是你死拽著人不放,拖著非要一起去吃飯,該!”美小護毫不留情地損他,損完接著勸道:“好了,幹醫生的,誰沒經曆過這一遭,就當是磨礪了。沒驚動太多媒體已經是萬幸。你都說是兄弟了,肝膽相照、兩肋插刀,不就是被插了兩刀,你就抑鬱了?”


    “嘿!”霍思邈隔空揮了拳頭,起身認命道:“走吧,挨罵去。”說完率先向會議室走去。


    之後的那場會議與其說是對霍思邈的□□,不如說是主任在洗滌一眾醫者浮躁的心。仁心仁術,說起來容易,可是就算君玉曆經多世,能完全做到的也沒幾個,可是在這裏,她卻看到了對這個詞最好的詮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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