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為防盜章】  阿香從襖子兜裏摸出幾顆癟瓜子, 擱在嘴裏閑嗑, 嚐不到幾粒米仁兒的味道。她低頭看著蹲在地上嚎啕的薑黎, 聽著她從聲急氣短到慢慢歇停下來, 隻剩下小小哽咽, 才開口說:“痛快沒?痛快了咱就回去睡覺。明兒一早還得早起, 成堆的衣服要洗, 可沒什麽閑功夫傷春悲秋。”


    薑黎把臉埋在臂彎裏, 眼睛壓著自己的袖管兒,浸濕了一大片。心裏的委屈氣和別扭氣, 在這頓嚎哭之後確實散了不少。她等眼睛幹透了,站起身兒來。小腿卻生了麻,針刺一般, 起一半嘶著聲兒又坐了下去。


    阿香撣撣手心,伸手去拉她, “蹲麻了吧,來。”


    薑黎抬頭看看她的手,猶疑片刻,自己的手也沒伸出來。她總還是跨不出這步去, 心裏對周圍的這些人都帶著本能的排斥。她不想與她們為伍, 而事實是, 她現在也就是她們其中的一員。


    阿香的耐心被她磨得不剩多少,這夜裏風寒露重, 又實在是困意熬人。她也不管薑黎如何, 上了手直接抓上她的胳膊, 將她提起來,大著步子往回走。


    薑黎瞧她粗魯,自己被拉著步子趔趄,自然扒拉她的手。阿香回頭瞪她一眼,“甭拽了,再折騰我也拿你沒招兒。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你認也得認,不認也得認。這會兒你還不能死了,掛著我的命呢。你死了不打緊,我可不想陪你一道兒走黃泉路。”


    那頓哭過了,薑黎也沒了再折騰的心思。她看阿香越發厭煩自己,也找回些知趣的心理,再不扭捏,讓她牽著往前走。


    阿香看她老實了,對她的態度便溫善下來,絮絮叨叨地與她說話,“咱們跟你一樣,都是女兒家,剛幹這行的時候,都鬧過作過。所幸是沒死,活下來了,也就認了。別瞧你傲裏傲氣的,其實也不是那有血性的人。有血性的,在知道自己被發配塞關做營妓的時候就該自個兒吊死了,哪還能到這裏。”


    阿香說著回頭看看她,見她沒什麽反應,又繼續說:“既然來了,人也陪過了,就活著吧。把早前兒過的日子都忘了,別常拿來折磨自己。咱們都是一樣的人,誰還笑話你不成?你現在擰著自己,不與大夥兒結交,非得隔出個你我,對你沒好處。現在不比你從前,想怎麽著怎麽著。不會巴結討好的,能有什麽好日子過?以前你家裏院兒的奴才什麽樣,你該見過的。”


    說到奴才樣,薑黎的手不自覺緊了緊。阿香感覺得出來,也不裝那瞧不懂的,直剌剌挑開了仍是說:“你別不愛聽,你現在比起那些奴才還不如。他們到底有主子看顧疼惜,是大院兒裏的人,到得外頭也算有頭有臉。咱們啊……”


    下頭的話,阿香不想再說下去。她是個樂天派,就是知道所有的道理,也不願常想那擾心的事兒。她自顧吸了口氣,瞬時就把這心思驅了,又找別的話與薑黎說,“我想起來了,我還得再囑咐你幾句,你若覺得有用,就往心裏記記。咱們將軍是從來沒找過女人伺候的,據說是心裏有暗結,對女人生恨,他從來都沒瞧過我們這些人一眼。現在找了你,細說起來,好也不好。不好麽,就是他這對女人的心思,沒有柔和氣,不知道輕手,也沒有情趣。好麽,那就得看你本事。你把他哄住了,伺候好了,往後隻伺候他一個,便是最好。”


    提到沈翼,薑黎身上便不自覺微微顫起來。以前在京城的時候,他還是個清秀少年的模樣,現在哪裏還有半分以前的樣子。想是塞關的風沙磨的,讓他的臉都變得棱角分明起來。眸子裏盡是肅殺寒意,不是個好相與的主。


    薑黎羞惱於他們身份的對調,忽說:“我寧願伺候別個,也不願伺候他。”


    阿香啪在她手背上打了一下,“糊塗了不是?能伺候一個,就不去伺候兩個。這也不是你說想伺候誰就伺候誰的,將軍膩了你了,賞給下頭的人,這不是好事兒。睡你的人多了,你還拿自己當個人麽?跟我們似的,你不是不願意麽?再說了,或得了花柳病,那是要命的事兒。”


    薑黎跟她說了一句話,現下穩下情緒來,雖叫她拉著還不太自在,到底是願意與她說話了,便問:“你們不怕麽?”


    阿香笑,“怕有什麽用,該死的時候,想不死也不成。”


    薑黎悶聲,“我那般嫌惡你,你還跟我說這麽多……”


    阿香歎口氣,“不是跟你,但凡有新來的,我都說。都是苦命的人,總希望,還有人過得好些。之前來的姑娘,都先往李副將軍那裏送,沒有人能常伺候的。不過十天半月,膩了,就賞了下頭的人了。一次伺候三兩個,都是常有的事兒。”


    薑黎脊背發緊,“受得了麽?”


    阿香回頭看她,“你現在這樣,肯定受不了。所以,你把沈將軍的心籠住了,或者把他身子籠住了,便是受他些粗暴,都是好的。別將他惹惱了,送給下頭人擺弄,你小命都要沒了。”


    “你不知道我跟他的事兒……”薑黎說這話的聲音很小,在阿香打帳門的聲音飄散而過。阿香沒聽見她說什麽,拉了她進帳,握握她的手說:“早點睡。”


    薑黎把手從她手心裏抽出來,難為乖順地道了聲:“嗯。”


    她脫了裙衫襖子躺去床上,裹著冷重的被子縮成一團。身上每一個地方都在疼,昭示著她已經成為了跟這營帳裏的女人一樣的人。她守了十多年的貞操沒有了,這裏無人覺得這是什麽要緊的事兒。大夥兒都把這事當家常講,半分隱秘羞恥也無。在這裏,除了活著,什麽都不是要緊的事兒。


    薑黎一夜未眠,在身體的疼痛和精神的折磨中熬了一夜。眼睛看著帳外有陽光亮起,那種難捱的痛苦從心底泛出苦味,渾身也跟著難受起來。阿香在她背後輕推一下,叫她,“起來了。”


    她從床上起來,撐著身體和精神的雙重壓套衣衫、理褥子。這些事情原都是家裏下人做的,這會兒她也能自個兒做好了。理好褥子跟帳裏的女人一起出去,到夥房討要一碗晨起填肚的清粥。


    軍隊的人都起的早,五更天一過便開始了一日的操練。現時西北邊境這裏還算太平,並沒有連日戰火。士兵們駐紮此處,探勘消息,也不忘日日進行操練,而保家國平安。這些糙老爺們兒,活得粗獷,唯一的樂子大約就是還有一帳的營-妓陪著。


    在薑黎這些人到夥房的時候,士兵早結束了晨練,並吃了早飯。夥房鍋灶裏還剩下的,都是些殘粥剩飯。阿香拿了兩個灰陶碗,往薑黎手裏塞了一個,拉她去桶邊盛飯。都是些剩底兒的東西,盛起一碗來,吃不到半飽。


    薑黎強迫自己低頭喝粥,再是覺得邋遢無味像豬食的,也都吞下去。她剛吃一口,阿香突然從袖子裏掏出大半個饅頭來,撕了一大半往她手裏塞,自己隻留了一口,“吃吧,昨兒個沒睡好,再吃不飽,今兒怕是幹不動活了。”


    “不必。”薑黎看她一眼,出聲推辭。她沒有胃口,連碗裏的清粥都是勉強吃下去的。


    阿香卻還是往她手裏塞,“別囉嗦,快吃吧,難為我在夥頭軍那裏討了這大半個,還是仗著你的名頭。”


    “仗著我什麽名頭?”饅頭塞在她手心裏,薑黎垂目看了看。


    阿香把那一口饅頭吃掉,塞牙縫兒也不夠的,說:“昨晚的事,大夥兒都知道了。待會兒你瞧著,旁人對你定不一樣。”


    薑黎明白,現在自己是上了營中將軍床的女人,且還沒有被厭棄,終歸比其他女人高那麽一截兒。她一直盯著那饅頭看,最終還是拿起來往嘴裏送了去。這和她以前吃的精米精麵做的東西不同,粗糙,拉硌嗓子。可是她不吃,就得挨餓。橫豎忍下來幾天了,也該強迫自己慢慢適應才是。從昨兒晚上丟了貞操,並哭了那一通,又和阿香說上了話,薑黎覺得,自個兒也沒那麽高高在上了。


    她把饅頭吃完,和阿香去洗了各自的陶碗,便與其他人一起分散到各個帳篷裏收髒衣服。她們做營妓的,可不是晚上伺候人那麽簡單。白日裏要做的,沒一件是輕鬆的。整個軍營的男人,吃喝拉撒,都得有人跟著收拾。夥房人手不夠的時候,她們也要幫著摘菜洗米生火。男人們的衣褲鞋襪,都得由她們來洗。並著沒衣服穿了,沒鞋穿了,都要她們一針一線地縫製。


    阿香對薑黎的事上心,督促著她往軍營主帳裏去。她不知道薑黎和沈翼之間的故事,隻當沈將軍是個行事粗憨之人,非一心想讓薑黎討好了他,不淪落到與她們一樣的境地。


    薑黎不願意,退著身子往後躲,“我收別處的衣裳,也成。”


    阿香不依她,與幾個女人拉扯她到主帳那,往裏道一句,“將軍,來收髒衣服。”


    說完人就去了,留下薑黎一個。薑黎便在帳外站了片刻,抿唇屏氣打了帳門往裏去。她不與沈翼行禮,進去就往屏風那側去。仰頭拉扯了屏風上的衣衫褥單下來,擱懷裏抱著,便要出帳。她不怕沈翼,隻是不願意麵對他,不願意聽他提及過往,再說羞辱言辭。


    哪知沈翼偏不讓她如願,在她走到帳門邊的時候叫住她,說:“給我磨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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