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可憐”的頭兩個字, 與她的樣貌氣質倒也相符,正是字如其人了。


    餘下再多的話,薑黎沒有再問。她大約知道,便是問了, 這個姑娘也不會說。這姑娘不像那兩個, 好像十分習慣於這樣的事情,輾轉到了這種淒荒之地, 也無有一絲不適和難過。那頭先做的, 竟是翻找別人的東西,惹了一堆口水。


    就這麽打住了話, 女人們也就三三兩兩回去了自己鋪子上。這會兒剛過午時,吃了飯總要休息一陣子。等過了這陣盹兒勁, 再往別處忙活去。這是忙裏偷閑的時刻, 人人都一派鬆閑模樣。這春日的午後和暖, 太陽曬得人發懶, 少不得要眯一陣子。


    薑黎和阿香卻不閑手,看著衛楚楚吃完手裏的饅頭,並喝下大半壺開水,便又結伴兒把茶壺給夥房裏送過去。這也沒忙清,還得找那管倉儲的,要些枕頭被褥, 雖都是頂差的東西, 但總比沒有強。


    她們營妓住的帳篷, 是軍營裏較為大的一座。但凡來了女人, 都住這裏。人少的時候,木板鋪搭的臥榻能人人都有的睡。人多的時候,接在一塊兒做通鋪使。若再多,那就得打了鋪子在地下睡。不管人多寡,橫豎自己安排,自己想辦法,沒人往這裏管她們的瑣事來。


    薑黎和阿香要了被褥回來,在自己床側拉接過其他的,再稍擠上一擠,多鋪下三張床鋪來。她也不去招呼尖頭的那個,並旁邊那個也不招呼,隻讓衛楚楚去挨著她的鋪子上坐下,說:“你歇會兒,我給你瞧瞧,有沒有合身的衣裳,給你找一身兒。”


    衛楚楚便抱著雙腿,縮起身子,坐在鋪子上動也不動。眼睛裏空洞無物,像是叫人抽了靈魂。阿香便又歎氣,衝薑黎嘀咕:“不知道能捱幾日。”


    薑黎抿口氣,小聲接她的話,“別這麽喪氣。”


    阿香不說了,從自己衣裳堆裏找出件稍小些的,送去衛楚楚麵前,“你換上試試?”


    衛楚楚看也不看她,隻搖了下頭。餘下但憑阿香絮叨,她愣是一句話也沒有,就跟個石雕一般。阿香沒了轍,看向薑黎無奈地搖頭,把衣裳掖在懷裏,而後又看向衛楚楚。


    衛楚楚這樣且不是什麽稀奇事,隻能等著她適應下來罷了。而那邊兒站著的蘇煙絡和安怡,早上了臥榻,正打算眯會。瞧著阿香哄了衛楚楚半天,那蘇煙絡也看煩膩了,開口道:“這費勁的,她不要,你給我唄。你瞧我,也不能就穿褻衣出去不是?”


    “你倒是什麽都要!”阿香看向她,多看了一陣,然後把手裏的衣裙扔到她臉上,“穿著吧,待會兒跟著出去幹活,別尋思躲懶。”


    蘇煙絡把蓋住頭臉的衣群拉下來,笑一聲兒,“你叫我去我就去啊?這帳裏沒人管嗎?叫管事的來,否則誰也甭想差遣我。”


    阿香聽她這話,又想上去搶回自己的衣服,“這裏可沒有管事的,你小心著,叫咱們合起夥兒來欺負死了,你也是白死一回,沒人幫你找官府衙門伸冤去。你這脾性,落到今天這地步,不稀奇。是我,也得算計了你此生難過。”


    那蘇煙絡拿著衣裳抬手一躲,看阿香一眼,“給了就是給了,還帶要回去的麽?你也莫要唬我,我也不是被人嚇到的。甭管是軍營裏、館子裏,還是王公貴爵的大院子裏,我哪兒沒去過?跟我充個過來人,要給我說道理,你還夠不上。”


    阿香這就懶得跟她絮叨了,自爬去床上躺下,嘴裏念叨:“在這裏,誰活得長誰有本事。等著瞧吧,沒你想得那麽舒服。”


    蘇煙絡是聽了話就要回的主兒,自又開口,“可別拿自個兒當個老人,說些個站著不腰疼的話。到了這裏,能活成什麽樣,那全憑自己。你說再多,都沒用。你等著瞧吧,這丫頭要是能活過三日,我也不敢姓蘇了。”


    “你叫蘇什麽?”原是兩個人在嗆聲,不知誰問閑話般地冒了一句,氣氛一時又換了。


    那蘇煙絡往床上躺下去,身段輕柔,“蘇煙絡,你們誰叫我一聲蘇姐姐,我往後待你們好。”


    說罷這話,忽有人笑,“你才多大?要做姐姐?”


    “做姐姐還非得年歲大?”蘇煙絡聲音慵懶起來,“我啊,十二歲那會兒就是老人兒啦。什麽事沒見過,什麽人沒經手過?讓你們叫聲姐姐,那是抬舉你們。”


    都是說的頂天兒的大話,人拿她做個笑話看,又問:“那你先說說,你往後什麽打算?哄住李副將軍,讓你做正兒八經的女主子?”


    “喲,副將軍是什麽?”蘇煙絡翻了個身,“要哄,那自然是哄大將軍。”


    這話一說出來,便有人噗笑出聲。而後又有人說話了,聲音裏帶著笑意,“那你可能是不知道,咱們這裏的大將軍,可是出了名的不好哄。”


    “是麽?”蘇煙絡哪在乎這個,還是道:“那是對你們而言,對我,可不是這樣兒的。”


    便是這樣你來我往,我瞧你像個傻子,你瞧我像個棒槌,話裏帶話,各帶譏笑嘲諷,把話說了一大圈。而薑黎沒有聽那麽多,她躺上床沒要一會兒便合眼睡著了過去。心裏現在沒有更多的事情,也就惦記著手裏還有多少針線活沒做,山上哪裏能多拾些柴火回來。


    歇晌的時間過了,阿香推她起來,收整一番,便要結伴往山上去。阿香惦記新人,去問衛楚楚,“你去麽?你若不想去,今兒在帳裏休息。我床下笸籮裏有針線,你要是想做,拿上來做做。”


    衛楚楚這會兒已經躺在了床上,卻還是死人一般,一句話也不說。阿香沒轍,又囑咐了幾句,便和薑黎並其他幾個女人三三兩兩地上山去了。


    到山腳下的時候,薑黎撿一根粗樹枝拄著走路。她還記得睡著前阿香跟她說的話,這會兒便又拿出來問她:“你瞧那姑娘不行?”


    阿香搖搖頭,“說不準,但感覺不好。你那時來的時候,雖也不說話,倒還吃東西跟著幹活,不拖咱們後腿兒。好像爭一口氣一般,死撐。你瞧她,哪有一絲活人該有的樣子。到現在攏共說了幾句話?除了說了名字,就沒有了罷。”


    薑黎撐著手裏的棍子,抿口氣,“老天爺若是收她,誰也沒本事留她下來。我隻是看著她覺得很難過,總想起自己剛來這裏的時候。你說這世道真不公平,咱們帳裏,有多少個是自己殺人放火的?都是命苦,一個比一個慘。”


    阿香聽著這話,一麵抬腳爬山,一麵歎氣道:“能有什麽辦法,誰也不能改天換地去。等明兒你也能做皇上,你去廢了那些懲處條戒,那才有說頭。”


    薑黎笑一下,“別等明兒,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也沒有咱們女人做皇帝的份兒。再說,假使能做,到了那地位上,也改變不了什麽。”


    “怎麽呢?”阿香可不明白了。


    薑黎吸口氣,伸手扶住身邊的矮樹樹杆,“那些達官貴人,都是光圖自己享樂的,我以前也這樣兒。權力、地位、金錢、利益,這些才是他們在意的東西。真正關注民生疾苦的,有自然也有,但也都建立在那些東西全部滿足了的基礎上。否則,關心了也沒用,頂多也就嘴上說起來比咱們更有資格些。動輒被貶,寫些自憐的詩歌來,有什麽用?再說朝廷的懲處製度,那都有幾百年的曆史根基了,不是一個做皇帝的能動得了的。假使亂了套了,皇位都可能保不住,就更不談別的了……”


    “得得得。”阿香打斷薑黎的話,“我可一句都聽不明白,咱們也別說這個了。叫人聽去了,能笑話死。軍營裏的營妓,還論起家國大事為官之道了。”


    薑黎笑笑,深喘幾口氣,“走吧。”


    後頭女人們又有加快步子的跟上來,行到一處,並肩彎腰撿拾些小樹枝並說些閑話。這會兒閑話自然就離不開帳裏才來的那三個,安怡和衛楚楚倒是沒什麽好說的,安怡中規中矩,人沒什麽印象,那衛楚楚呢,就跟個死人沒甚分別,也就多口氣兒。隻那蘇煙絡,覺得自己是個落難仙子,就差飄到月亮上去了。她嘴裏說過的話,隨便哪幾句挑出來,都能做笑話講半天。


    人自然也都好奇她說的要哄住大將軍的話,這會兒便議論,“你說,她真有這本事麽?”


    “咱們軍營裏,攏共也就阿離一個人服侍過沈將軍,阿離,你說有可能麽?”另一個接話,轉頭看向薑黎問。


    薑黎正在彎腰撿柴火,這會兒春末時節,幹樹枝不如冬日裏的多,對她們來說實在不是好事兒。這小山上撿幹淨了,怕還得往別處找去。她原沒怎麽聽身邊的人絮叨,這會兒叫出她的名字來,便直起身子疑問了一聲,“嗯?什麽?”


    “你不是伺候過沈將軍嗎?”阿香喘口氣說話,“她們問你,那蘇煙絡要哄住沈將軍,能不能夠?”


    “這個啊……”薑黎友彎腰去拾柴火,提到沈翼,她這會兒已經沒有什麽不同尋常的情緒,與帳裏的這些女人一樣,隻當他是西北軍的大將軍,“我也說不準來。不過蘇煙絡要是能把他哄住了,做他的女人,可能還是好事呢。”


    “好什麽?”有個女人不高興了,說:“那她不得爬咱們頭上坐著?這會子才來,就翻咱們的東西,要這要那。若真哄住了沈將軍,那還得了?”


    薑黎抿了口氣,直起身子把手裏的樹枝往柴火堆上放,“你換個角度想嘛,她哄住了沈將軍,沈將軍心情好了,對她出手闊綽,那咱們是不是也能跟著沾光?”


    “好像也有些道理。”女人們又思考起來,“要是這樣,她拿橫些也無所謂了,咱們樂意捧著她。想數月前那會兒,阿離也不過就伺候了沈將軍幾個晚上,他就給了咱們那麽些好處。說起來,沈將軍不是壞人啊。”


    “那能一樣嗎?”阿香推那說話的女人一下,“明眼人都瞧得出,那是沈將軍喜歡咱家阿離,可不是把他伺候舒服了那麽簡單。若不是打心腹裏喜歡咱阿離,能有答應秦都尉帶阿離走的事情?當時阿離若是走了,於他有什麽好處,隻有阿離過得會更好,那是成全秦都尉和阿離呢。”


    說到這裏,阿香又想起一問題,回頭去問薑黎,“沈將軍,到底喜歡過你不……”


    話語尾音沒收盡,阿香要找薑黎,旁邊卻哪還有薑黎。她伸了頭往四處看看,隻見薑黎已經往山上又去些了,壓根兒聽不到她們說話。大約也就是無心說這個,特意往前避開了去。


    她避開了,女人們便更好說話,自然又是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語——


    “你說當初要不是秦都尉那事,阿離這會兒還在沈將軍身邊伺候著呢。現在想想,多可惜。”


    “你說秦都尉也是,怎麽就跟自己的頭兒搶女人?再說了,沈將軍一路帶他過來的,若不是沈將軍,他能做到都尉的位子?”


    “就是說呀,忒不講道義。害了沈將軍,也害了阿離。他要是沒死,帶著阿離走也那也好,結果又給戰死在了外頭,真真兒是晦氣。弄得阿離現在是全軍營的笑話,哪哪都不是人。”


    ……


    阿香聽她們嘀咕,生怕薑黎再聽了去,忙出口阻止道:“人都死了,莫要再說了。人都說,死者為大,你們這是鞭屍呢!叫阿離聽見了,沒好事兒,快住嘴吧!這事沒遇到你們頭上,說起來輕巧,你們活了這小半輩子,就沒喜歡過誰?拚了命也要在一起,也就頭腦發熱那一會子的事兒。”


    人聽阿香這麽說,再抬眼去看薑黎,默默也就把嘴閉上了。阿香便又囑咐兩句,叫她們千萬不要再提,自己便往前去薑黎身邊。


    薑黎這會兒已經又拾了一堆柴火,累得微微喘氣。看到阿香過來了,停下手站直了腰,說:“這塊的柴火快撿完了,估摸著過幾日得換地方。要不然,營裏的夥食就成問題了。”


    “你可是越來越能幹了。”阿香去把她撿的柴火抱起來,堆到那邊的一堆去。而後幾個人又三兩個地散開,每個地方都搜刮一遍,直到西邊兒染上火紅的雲霞來,才又聚到一處。餘下幾個人便把那些樹枝分攤開來,各自捆起來背上背著,腳跟腳地下山去。


    阿香和薑黎走在最後,阿香又故意拉了一把薑黎,把步子放慢下來,也就跟人拉開了距離。瞧著眼前人的背影變小,阿香深喘了口氣,忽開口問薑黎:“你還能記得秦都尉長什麽樣子嗎?”


    薑黎不知道她怎麽突然問這個,自然問:“怎麽了?”


    阿香又是吸氣,仔細看著腳下的路,“隻是覺得,好像過了很久了。”


    “也就幾個月。”薑黎把話說得平淡,也低著頭看路。腳下突然滑了一下,手上抓住阿香給穩住了。她臉上卻沒有驚慌的神色,微微出神,又說:“但還是記不真切了……”


    “小心些。”阿香扶住她的胳膊,慢慢往下遞步子。等走到平坦些的地方,她才鬆開薑黎。


    兩人又並肩而行,阿香便沒再提秦泰,而是換了話說:“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歡別人在你麵前說沈將軍,但我還是想問,真的沒可能了麽?”


    薑黎大約知道阿香接下來要說什麽,自然是勸她靠著沈翼,日子好過些,運氣好的,再能得個回京城的機會。以前她意氣重,對生活灰心,一味靠感覺活著,不做細思。然經過這麽些日子,她已然沉穩了許多。她心裏對沈翼也已無仇恨恩怨,隻當個尋常人待。這個尋常人,隻要不與她的生活產生交集,她就生不出什麽其他的感受來。


    薑黎麵色平淡,微抿了一下唇,“就算我現在有些活明白了,不像以前那般做什麽都靠意氣,願意伺候他。可你認為,沈翼還能要我麽?這是白日做夢。我和他的恩怨,那不是一句兩句話,甚而不是一日兩日,就能說清楚的。秦泰的事,也隻是其中一件罷了。”


    阿香一直覺得她們之間的關係奇怪,但到底哪裏關係,她又說不清楚,也看不明白。之前薑黎一直閉口不提,這會兒難為操著平淡的語氣說了這麽些,她自然追著問:“到底什麽恩怨呢?”


    薑黎抬目看向山下的景色,綠樹成蔭,雜草叢生。草枝葉兒從身邊蹭過來,拉動裙擺。偶爾被掛住了,還得彎腰給撥下來。她內心平靜,開了口說:“軍營裏不是一直有些傳言麽,說沈將軍在入伍之前遭一個女人算計侮辱,成了滿京城人嘴裏的笑話,還險些喪了命……”


    薑黎說到這裏停住了話,但凡有些頭腦的,大約都能聽明白了。阿香滿麵恍然的神色,而後自己細細思索前因後果,最後一拍手道:“那你可真是活該的,被沈將軍那樣對待,也算是遭的報應。”


    薑黎可不樂意了,戳一下阿香的腰窩,“你這是跟誰親呀?”


    阿香躲她一下,也笑起來,“跟你親,才敢這麽說呢。”


    薑黎不跟她鬧了,拉過她的胳膊,又一道兒往下去,聲音沉沉,“所以說,我從沒奢望過能靠著他,不敢奢望。我跟他之間,除了恩怨,別的就沒有了。”


    阿香反按住她的手,轉頭看她,“真的沒有了?我有些話想說,你莫要在我說到一半的時候不愛聽,打岔過去。”


    薑黎想了想,“你說,這回叫你說完。”


    阿香便又語重心長起來,說一句:“我覺得,沈將軍心裏還是有你,沒有放下。”


    薑黎對於這個問題,從來沒有去想過。在她的思想意識裏,她和沈翼之間,是永遠不可能去談感情這件事的。因為糾結太多,所以沒有在一起的可能性。她以前不喜歡他,落了難受他淩虐,更不會喜歡他。至於他對自己是什麽想法,她無心去揣測和過問。


    她輕扯一下嘴角,“那又怎麽樣?”


    “你和秦都尉的事,又傷害到他了!”阿香的語氣忽而重起來,“秦都尉那時是不是知道你和沈將軍的關係?我才剛還護他呢,敢情護錯了。如果不知道,我還向著他些。可既然知道,那就不能被衝昏了腦子,這事兒原就不該做!他若不死也就算了,他死了,結果留下這些債來,都在你身上,算你欠沈將軍的!”


    薑黎鬆開阿香的胳膊,“你莫要這樣說秦泰,他想死的麽?他不死,這會兒也沒這些恩怨了。”


    “是是是。”阿香語氣還是緩不下來,“他要不死,帶你走了,沈將軍頂多也就被人私下裏說道一段時間。時日一長,誰都不會再提這事兒。你、秦都尉、沈將軍,都能解脫,都不必再在一起互相折磨。但這不是,還是死了麽?”


    “死了怎麽樣?死了就是罪!”薑黎也惱起來,加快了些步子,往山下去。那心裏忽而又生出委屈,眼眶也不自覺濕潤起來。


    阿香在後頭又追上她,還沒及說話,她就略帶鼻音地出了聲,聲音裏帶著微微哽咽,“人都死了,你還這麽怨怪他。又不是他想死的,他不想死啊,他想回來帶著我離開這裏的。”


    阿香看她這樣,又打起自己嘴巴子來了。才剛那些女人說這些話,她還怕薑黎聽到,叫那些人別說了,還說什麽死者為大。這倒好,這會兒自己把話在她麵前說了,還非得說秦泰的不是。真個是,自己打自己大嘴巴子,一百個也不嫌多。


    她打了幾下,看著薑黎,“瞧我認錯了,你莫要氣了。”


    薑黎緩緩情緒,不想理她,帶著情緒,自往山下去。阿香跟在她旁邊,又賠不是一氣。一直快到山腳的時候,薑黎忽然停下了步子,調整了一下情緒,看著阿香開口就說:“你們都說是我欠沈翼的,我到底欠他什麽了?就算他心裏有我,一直放不下,我就得事事為他著想麽,他跟我有關係麽?在京城的時候他日日纏著我,是他樂意的,給我當牛做馬,換著花樣討我開心,也是他樂意的!對,那會兒我是過分了些,但是到這裏後他也欺負我了,匕首插在我心口上,我也險些喪命,就算還了!我要去陪李副將軍,他不讓,是不是他把我扛回帳篷的?我真沒想過要靠他,我怎麽會想著要去靠他啊?哪怕就是做婊-子,我也樂意。不過就是多睡些男人嘛,身子折騰壞了,該死也就死了,跟你們一樣。好,他是將軍,什麽都得聽他的,那就聽他的。”


    說到這裏,薑黎有些氣噎,緩了片刻,不讓阿香開口,又繼續說:“秦泰起初為什麽接近我,還不是因為他,怕我再傷害他。我就不明白了,我怎麽還能傷害他?他心裏有我,放不下,是他的事情,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結果事與願違,秦泰跟我熟了,吵了幾回嘴,一起聊了天,生出了不一樣的感覺,有什麽錯嗎?這個軍營這麽大,你們哪一個不是跟這個玩跟那個鬧,今兒進這個的帳篷,明兒去那個的帳篷,就我不能嗎?你們瞧著誰好,就跟誰好上一段時間,你儂我儂的,明兒不好了,再換別的,就我不能嗎?”


    阿香聽到這裏,忙也應聲,“能能能。”


    薑黎緩緩情緒,卻沒什麽效用,語氣仍是很急,“能什麽呀?!那時候,我也沒跟秦泰怎麽樣,也沒想跟他怎麽樣,因為他跟我說再也不要見了。如果他不找我表明心跡,我這輩子連跟他再多說一句話都不會的。可他又來找我了,說喜歡我,要帶我走。我也喜歡他,跟他在一起很開心,我為什麽不答應?你們覺得我真的是沈翼的女人?我不是!我們在一起連話都不說,就睡覺!每次睡完覺,我渾身都是傷,哪裏都疼,我一點也不喜歡!我認下這些,不是因為我覺得欠了沈翼什麽,隻是因為我遭了難,隻能任人擺布!你懂嗎?!”


    薑黎說這些話的時候,是發泄式的。說到最後聲音粗嘎,胸口起伏不定。阿香便就看著她,把她說的每一字每一句都聽在耳朵裏。


    話歇半晌,兩人互看半晌,阿香才出了聲,說:“痛快了嗎?”


    薑黎又深呼吸幾下,抬手撫了一下胸口,半晌道:“好多了。”


    “痛快了就走。”阿香便又勾上她薑黎的胳膊,再不提這茬,遞了步子往山下去。


    山間有清風拂過,頭頂有樹葉沙沙作響。枝葉間有跳動的灰毛雀兒,開嗓啼出婉轉的脆鳴,仿佛就在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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