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厲做事非常雷厲風行,當晚就叫來了紋身師,我拄著拐杖,看著一群人搬著器械進了房子,然後在尹厲的房間裏把東西一溜兒的擺開,大約是我臉上的獵奇顯現得太突出了,紋身師傅轉過頭來給我一樣樣的介紹。


    紋身機,針嘴,手柄,割線用紋身針,打霧用紋身針,紋身色料,色料杯,凡士林,綠藻,我看得目瞪口呆,而無意間一瞥,才發現紋身師傅那左青龍右白虎的胳膊上,竟然還有米老鼠,即便知道紋身師事業早期都會在自己身上試驗各式樣的圖案,但心裏突然為尹厲捏了一把汗。


    “尹先生,那你想紋哪一款呢?還是自己有想要的圖案或者文字?紋身的部位有計較麽?”紋身師彎下了腰,恭敬地詢問尹厲 。


    “紋她的名字。顏色的顏,笑容的笑。”尹厲漫不經心地看了我一眼。


    “尹先生,恕我直言,這兩個字比劃都太多了,效果不一定好,我的建議是選擇其中一個,我幫你設計出一個用這個字而做出的圖案吧。”紋身師說完就拿出紙畫起來。


    我很無關痛癢地打哈哈道:“要不簡單點,直接畫個笑臉吧,正好映襯了我名字裏的笑,而且陽光精神,就是被人看到了,一個笑臉紋身也不會被人當做混幫派的壞分子啊。”


    我偷偷看了眼尹厲,繼續說道:“紋哪裏呢?恩,我看紋屁股上或者腰部好了,那兒肉多,應該最不疼了,但肯定還是要流不少血的。”說這話的時候我的眼皮一直在狂跳,紋身隻是我隨口說說,想讓尹厲卻步不再堅持我們之間的關係的,我打心底裏不想讓他真的在自己身上紋上我的名字。尹厲想借由這種方式掌控我,證明他真的愛我,不給我脫逃的機會。


    而且一旦他紋身,我知道,我是沒辦法從未婚妻這個名號裏解放出來的,除非尹厲先對我厭倦。我和他實力懸殊太大,無論他愛不愛我,和我之前有什麽過節,隻要他想繼續,我就沒法中途退出。


    我隻好硬著頭皮繼續遊說道:“尹厲,我勸你還是三思一下!你想,紋身這東西,你要弄上了,就一輩子那麽在身體上了。你現在對我青眼有加紋了我的名字,萬一以後咱倆崩了,我那名字還留你屁股上腰上的,你和未來老婆滾起床單來,這不是大煞風景,婚姻危機導火線麽!”


    “尹先生,畫好了。”紋身師突然站起來,把畫紙遞給了尹厲,然後他憐憫地看了我一眼,“抹掉原來的紋身也不是不可以,但我們紋身界有個習俗,每個紋身的人都要遵守。要是紋了一個人的名字,那便是一種契約,隻有一方死亡,才能抹掉這個紋身。”


    我大驚,那豈不是哪天尹厲想通了,發現紋身顯得很蠢,且影響他流連花叢,弄掉紋身的同時還要把我幹掉?這不是把我的命拴在尹厲那紋身了的屁股上麽?!驚慌失措之下,我眼神驚懼地看了一眼尹厲。他此刻穿著寬鬆的浴衣,倚在門邊好整以暇地看我臉色輪番大變。


    然後他對著紋身師點了點頭,指了畫紙上的一副圖:“這幅不錯,你給她看看,問問她到底是要笑臉還是要這個。”


    我哪裏還敢要在尹厲的老虎屁股上紋笑臉啊,我差點就給他跪下求饒了,隻好連連擺手:“你說好就是我說好!你的屁股你做主!”說罷我便要開溜,這房間真是一刻都不想多待。


    “顏笑,你留下。”尹厲拉住了要往外退去的我,“這個紋身是為你而做的,你怎麽可以走呢?我要你好好看著整個過程。”他戲謔地輕笑了聲,然後背對著我半脫下了浴衣,撩至腰部,露出了上半身,他轉頭看了我一眼,便繼續背對著我坐了下來。從這個角度,我能看到他漂亮的肩線以及充滿了力量和美感的背部。


    “紋在左肩上。”尹厲對已經套上手套的紋身師傳達了指令,對方朝他點了點頭,而我的眼神還膠著在尹厲的後背。


    我從來不知道尹厲那些昂貴的外套下有這樣充滿原始生命力的身體,美麗而誘惑。美真是一種力量,要是尹厲早些脫衣服,我估計我根本不會說出要在他屁股上紋笑臉那番話。


    是真美。


    但更因為如此,我反而不忍心看尹厲紋身了。此刻紋身師已經消毒好並用手術筆畫好了圖案底稿,然後便要開始割線,我看到紋身師拿出了紋身機,我避開眼神轉過了頭。


    尹厲並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可是我還是不敢看整個過程,仿佛這真的是一個儀式,是一種我和尹厲之間的契約,而不去看它,我就可以不去承認它。


    “尹先生,還有最後一筆割線就要完成了。”


    空氣裏已經有了隱隱的血腥味,直到紋身師這句話,我才把頭轉回去,卻正好對上尹厲的目光。


    “你剛才都沒有看著麽?”


    我眼睛望著地板,嚅囁道:“我怕這種。”


    尹厲對紋身師做了個暫停的手勢:“你把紋身機給她,最後一筆割線讓她來。”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尹厲:“不行,我不行!我不要!”可是紋身師已經把那紋身機塞進了我手裏。


    “割線要割兩遍,這是第二遍裏的最後一筆,你隻要沿著我的紋路就可以了。不要太用力。”他又那樣充滿同情地看了我一眼。


    尹厲就坐在我的前麵,他美好的背脊就在我眼前,我也直到這時才看清了他左肩上的花紋。像互相糾纏的滕曼,卻帶了猙獰和張牙舞爪的美感,而細看之下,才發現,那些交錯的滕曼,其實是一個顏字。是一個冒著血珠的顏字。


    我在紋身師的指引下動作僵硬地帶上了手套,戰戰兢兢地站到了尹厲的身後,他那片滕曼的割線周圍皮膚都呈現了紅腫,血便順著他的肩胛骨流下來。


    我很害怕。


    明明此刻拿著紋身機的人是我,可我卻沒來由的害怕,非常害怕。


    我知道尹厲是故意的,他是故意這樣做的。紋身真的是一場儀式,他逼迫我來進行。他在告訴我,他這些流的血,是和我聯結在一起的。我給予他疼痛和傷口,我製造傷害,而他承受,仿佛冥冥之中我們兩個人的命運也被這些圖騰拚接在一起。


    尹厲在傳遞一個訊息,他給予我極大的權限和信任,因此他安然地讓我拿起紋身機,去給他的身體製造傷口。而他要從我這裏得到的回報,卻比他給予的更多。


    他要我好好地待著,不要惹事,要聽話,在他為我規劃的生活和人生軌跡裏運轉。他需要我是他未婚妻的時候,我必須是。


    “顏笑,你可以開始了。”尹厲轉頭看了我一眼,他甚至沒給予我什麽安撫。


    我咬了咬嘴唇,終於還是舉起了紋身機,我聽到了切割肉體的聲音,然後是那些傷口流下的血。


    我完成了這個顏字割線的最後一筆。


    這之後我已經不記得紋身師是如何從我手裏拿過紋身機,為尹厲擦去血,繼而開始上色的。我隻是在尹厲複雜的目光裏失魂落魄的摘掉了帶血的手套,然後渾身脫力般地蜷縮在沙發的角落裏,用手抱住自己。


    後來那個圖騰終於完成了,紋身師叮囑了尹厲一些注意事項,便告辭了,房裏便隻剩下我和他。


    尹厲還是那樣赤、裸著背脊,然後他走過來,站定在我麵前,向我伸出了手:“來,別坐在這裏了,你該回房了。”


    我抬頭看著他的臉,內心卻是萬般憤恨,尹厲此刻完全是一副王者的姿態,也是,他還是達到了他的目的,確實有勝者的資格的。可我內心的混亂和波濤洶湧還是沒法平息。


    我瞪著他的手,然後拉過來狠狠咬了他的手指,他絕對沒想過我能做出這樣沒品的事,一刹那臉上果然很好看,可即便我嘴裏出現了血的鐵鏽味,他還是沒有抽出手指,隻是皺了眉。然而我也顧不得這麽多了,血債血償,他的左肩已經為我流了不少血,我也不怕再添上一筆,反正我已經是被他綁住了。


    而等我終於鬆口,尹厲才拿起了手端詳傷口:“隻有狗才咬人。”他輕飄飄地這麽對我說,言辭間卻仍是愉悅的。


    我氣得鼓起了腮幫子,卻什麽話都辯駁不出,隻能幹瞪著眼,然後在尹厲戲謔的送客眼神中爬下了沙發,一瘸一拐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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