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冷冷地裹著妹妹的屍體,像是深怕她受凍了似的,將外衣給她裹得緊緊的。


    而另一人確伏在馬老漢的身邊,三尺高的漢子哭得竟像個孩子一樣。


    看到我走過來,他們身邊便立刻有人警戒起來,持著上了膛的槍直直指向了我。


    “什麽人?站住!”


    我嘶聲開口說道:“入土為安。日本人可能還會找來,這裏不安全。”


    聽到我的聲音後,抱著馬四姑娘的那人才抬起眼來看我,“你是誰?怎麽會在這裏?”


    雖然心中已經猜想到,這兩人應該就是素未謀麵的馬家老大和老三。


    但是在他那質疑和憤怒的眼神中,還是令我有些失措。


    我不知道怎麽去麵對他們,更不知道該怎麽來解釋這一切。


    沉默,冷冷的沉默。


    “說,你究竟是誰?為什麽會在這裏?”見我久不答話,一邊持槍的人竟拿起槍對準了我的腦袋。


    我歎了一口氣,最終還是打算隱瞞了他們。


    日本兵是在尋找我的時候,無意間撞到了躲避在山中的馬家人。


    我不知道他們中的人,會不會把我的行蹤泄露出去,因為日本兵現在首要的,就是要找到我。


    我也不知道,他們能不能接受,他們的家人實際上是受我牽連而死的事實。


    更不能確定,他們會不會拿我來泄憤。


    所以,我下意識裏的反映,便是隱瞞了這件事。


    這是將當時告訴馬家人的那套說辭告訴了他們,也實話實說了今天所經曆的事情。


    在他們將信將疑的眼神中,我覺得自己像透了卑鄙無恥的小人,昧著良心瞞下了這麽個秘密。


    我不是聖母瑪麗亞,我不能做到什麽事都問心無愧。


    我僅僅是想讓自己能夠在這樣的環境下存活下來而已。


    已經發生,並不可逆轉的事情,我不能夠讓它再成為我新的威脅。


    我並沒有做錯什麽,也沒有什麽證據能證明他們是因為我而間接死在日本人的槍口之下的。


    我隻是選擇沉默而已,如果我沒有聽到那兩個日本兵的對話,連我自己也不會清楚的知道這些。


    聽完我的描述後,馬家的兩兄弟已是逐漸從剛剛的沉痛中清醒了過來。


    他們避開我,商議起了複仇的計劃。


    在經過一陣激烈的討論後,我感到了他們這些人已經達成了一致的想法。


    剛剛抱著馬家四姑娘的,是馬家的老大,他是遊擊隊的小隊長。


    而跪在馬老漢身邊嚎哭的,是馬家的老三,他的槍法是這些人裏最厲害的一個。


    馬家老大告訴我,說會派人送我安全的離開這裏,送我到臨近比較安全的大城鎮裏去。


    如果我能想辦法聯係到去鄂北豫南的商隊,自然也就能跟著人家回去了。


    而剩下的事情,他們會自行處理,就不用我跟著待在這裏了。


    我愧疚地看了一眼已毫無生息的馬四姑娘,狠狠地轉過身去,跟著馬家老大為我安排的人離去。


    一路上我都沒有再說半句話,也許是因為剛剛沉痛的氣氛,讓給我領路的人也沒有說上半句話。


    跟著他走走停停,躲躲藏藏。


    也不知道走了多長的時間,走了多遠的路。天要將近暗了的時候,我終於看到了遠遠的那座灰石城門。


    “好了,我就送你到這裏了。你自己進城去吧,一路上小心。”從頭到尾,那人就隻跟我說了這麽一句。


    在我還沒有來得及道謝的時候,他便又匆匆離去了。


    看著那人離去的背影,我心中隻有深深的愧疚和感激。


    對於馬家的事情,我雖不殺伯仁,但伯仁卻因我而死。我,心裏畢竟還是虧欠著人家的。


    看著近在咫尺的城門,我再沒有猶豫。隻想著,天黑之前,我必須趕到鎮子裏去。


    但是,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座外城看起來還算完好的城鎮,裏麵卻已經生生變成了一座死城。


    到處都是殘垣斷壁和燒焦的痕跡,裏麵活著的人,幾乎已是十不至一二。


    我投宿後,詢問了這戶人家,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而他們的講訴,卻是令我感到頭皮都發麻了。


    這不是人間!


    這是地獄!


    不,比地獄更加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絲絲冷意彌漫著全身,我周圍的房子裏,發生過各種各樣慘絕人寰的虐行。


    絕大多數的房屋被付之一炬,隔著兩條街的一條巷子被夷為了平地,殘留下一個很大的坑洞。


    當然,那裏的人,無一能逃出生天。


    據說西街的一個女孩,年十六歲,被八個日本兵輪汙致死。


    外街三人,各抱著小孩,被日本兵強行後含恨各抱小孩投塘自盡。


    有戶人家的妻子,被日本兵玷汙時,口咬日本兵,被日本兵用刺刀刺入下身戳死,拋屍河中。


    十字街的某女,被十四名日本兵輪汙致死。


    河街的某女,身懷有孕,不從日本兵強奸,被活活打死……


    新市街的某對父子,被日本兵綁在樹上當活靶刺殺。


    東河街的某人,先被日兵割斷腳筋,然後槍殺。


    還有一年逾六旬的太婆,被日軍發現,當即將她在一棵樹上吊起來,剝光其衣服,再用刺刀從喉嚨刺進去剖至下身,然後被剁成四塊慘死……


    還有四五歲的孩子,被兩日兵抓住拋起,由另一日兵用刺刀接住,那孩子被穿透而死。


    有孕婦被剖腹取胎,而日本兵用刺刀刺著胎兒玩。


    斜街的某人欲救嫂子,順手從涼亭上揭起一垛瓦,使勁向日兵砸去。


    日兵惱怒,一刀將那人嫂子殺死,割其雙乳。


    繼而又撲向那人,將其捆綁在另一張條凳上,日兵拆下涼亭瓦簷板,澆上挑去煮菜的食油,一把火把那人活活燒死……


    他們每說一句,我心中便多了一分的惡寒。


    在他還沒有說完之時,我便衝了出去,將我胃裏所有的東西都吐了個幹淨。


    一手撐著牆,一手捂著胃,我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卻借著微弱的燈光看到,我手掌按著的地方,竟然有一大塊深紅色的血跡。


    我嚇得驚呼了出來,連忙收回了手。


    手上是沒有血跡,那塊地方已經徹底幹透了。


    但是我心裏確實極端地恐懼和惡心,真的不敢想像,這樣毛骨悚然的事情,僅僅就發生在十多天前,就發生在我腳踩著的這塊土地上。


    據他們所說,要不是日本兵趕著要去另一個地方,這裏恐怕早就成了空無一人的煉獄了。


    如果我早來那麽幾天,是不是我就會變成那些慘劇中的一人?


    我感到後怕,額頭上和背後的冷汗令我全身都不舒服。


    當我開始憤怒日軍所施獸行之時,他們的講訴卻令我再一次受到了震驚。


    就在離此處不到三十裏的城鎮,被日軍投下了細菌彈。


    裏麵釋放出的病毒疫病,讓全城的人全部死於非命。


    直到現在,都沒有人再敢靠近那裏。


    一夜無法入眠,我畏縮在牆角,睜著眼睛撐到了天亮。


    待到窗外有了一絲光亮的時候,我才略有了些困意。


    投宿的老鄉肯能也是體諒了我夜晚的懼怕,白日裏並沒有吵醒我,讓我一覺睡到了中午才起來。


    一邊喝著難以下咽的野菜稀粥,一邊跟他們打聽著北邊的情況。


    我想,如果北邊沒有鬼子們的軍隊,就繼續往北邊前行。


    可是事與願違,我的行進路線隻能繞道先往西去,然後再輾轉北邊了。


    趙正南他們目前應該還在豫南,而我要通過湘西,穿越湖北,才能到達趙正南他們所在的豫南。


    心下不由有些沒底。


    如果是我和小六子兩人,也許我還有信心能返回豫南。


    可是我現在一是身無長物,二是無證通關……


    老鄉的一句話,讓我重新燃起了希望。


    離此處不遠,大約四五十裏路的地方,有一處國軍駐守的營地。


    一般人也不會去靠近那裏,但是我卻是可以通過那處,聯絡上趙正南部啊。


    感謝了老鄉的留宿,我稍一打理,讓自己的外表看起來更加落魄,像是從叫花子堆裏鑽出來似的。


    頭發揉地蓬亂,臉上摸了把灰,身上的衣服也是在地上蹭了又蹭。


    如是想,這樣的我,相信應該就是碰見了日本人,他們也不會願意靠近我了吧。


    所以,我一路小心一些,就應該沒有什麽危險了。


    四五十裏地的路程,如果是坐在汽車上,那也不算有多遠。


    可是要靠一步一步地走過去,確實是很長很長的一段路。


    這段路,我整整走了兩天半才到達。


    我的整個雙腿已經沒有知覺地僵麻了,每一步我都是下意識在往前挪動。


    鞋子更是從側邊開了線,半隻腳露在外麵。


    一路走來,腳上的水泡磨出了血,我撕下一塊衣裳包住腳繼續走著。


    現在連包住腳的那塊布上,也印出了血漬。


    一路打聽過來,在看到森嚴的守衛時,我終於鬆了一口氣。


    “滾開,滾開。哪裏來的瘋子,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嗎?”


    “再不滾開,當心老子賞你幾顆槍子兒!”


    我剛靠上前去,還沒有走到警戒線外,就被守衛的大兵給嗬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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